信号

　　林海棠又梦见小时候，林正竹给她念《花未眠》。

　　“如果说，一朵花很美，那么我有时就会不由自主地自语道：要活下去！”

　　转眼场景一变，她看到自己坐在教室里拿着高一语文课本，一遍又一遍地看那篇《花未眠》。

　　川端康成在凌晨四点醒来，看到了海棠盛放。他说，那是一种哀伤的美。

　　不对，只有哀伤，没有美。

　　小时候她以为林正兰给她取这个名字，是让她好好活下去，毕竟书上是这么写的，林正竹和大家也都是这么告诉她的。

　　对啊，不应该吗？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八月末的临城依旧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已经晚上六点多，天空却还亮得像青天白日。林海棠推开楼下便利店的玻璃门，机械女声的“欢迎光临”是她今天听到的第一句话。

　　她一觉睡到了现在，梦境和记忆穿插在一起，像水泥糊了脑子。

　　她随便套了件宽松黑色卫衣出了门，卫衣帽子戴在头上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却没遮住她明澈漆黑的双眸。

　　她的眼睛总是平静得像一面湖水，现在却蒙着雾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显得不谙世事又无害。

　　林正兰给了她很好的一张脸，可能是给过她最好的东西了。

　　耳朵上戴着耳机，实际上什么也没放，甚至插孔都没插进手机，这样只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交流而已，很烦。

　　卫衣有点长遮住牛仔短裤，脚上随便穿了双人字拖，少女白皙瘦削的双腿翘在高脚圆凳上，脚踩在凳子的横杠上，看起来挺不良。

　　没看到常玉梅，估摸着是在仓库点货。她随手买了一杯关东煮，在自动付款机结了帐，坐在黑色吧台上咬着牛奶里的吸管看着玻璃窗外发呆。

　　只是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牛奶却喝完了，扫兴地很。她把垃圾丢进垃圾桶，准备走出便利店，看见常玉梅已经坐在收银台前面了。

　　“梅姨再见。”这家便利店她常来，自然和开店的常玉梅熟悉。

　　“诶好小棠要走啦！”她今天听到的第二句话，带温度的。

　　她笑着挥了挥手。

　　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其实上不上学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关系，她做什么都一样，只是在完成任务而已。在学校中等的成绩不会被看不起也不会抢了谁的风头，从来不竞选什么班委，活动也不会主动参加，玩得好的朋友也就那几个。

　　她看起来活得潇洒，什么都不在乎。

　　好像又不是这样的。

　　晚风吹过来把人身上粘腻腻的感觉卷走，林海棠却突然不想回去了，回去睡觉？她今天已经睡饱了，估计是通宵了都不会困。

　　她踩着拖鞋转了个头，风把帽子吹了下去，她索性就不戴了，乌黑细软的发丝随风飘扬在余晖的晚霞中肆意又张扬。一双笔直的腿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停住，她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的存在。

　　这一瞬美丽可以定格，十七岁的少女就是美好的代名词。她天生就是该受人瞩目的，只是想藏起来而已，可她又是没有色彩的。

　　“我靠…林海棠，你还活着？”一句脏话走天下，打断了林海棠吸收天地精华的幸福时刻。

　　林海棠倒是没被吓到，只是听到这个声音多有点意外，她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高个少年，一个多月没见还是那副德行。

　　抱着滑板的男生歪着头看着她，身上的白色T恤被薄汗微微浸湿，看样子应该是刚运动完。额头上的红色发带和寸头让他看起来骚气又中二，每个班大概都会有这样张扬的男生，很招女孩子喜欢。

　　“你为啥不回我□□啊，想找你出去玩都不行，你故意的吧，难道是欲擒故纵？”陈灿阳挑着嘴角戏谑道，很不正经。人如其名，笑的时候确实灿烂，小虎牙白得发亮，挺招人。

　　“……”她懒得搭理他，自己和余琦都没见过，一个暑假她把自己惯成了家里蹲。

　　他也不在意林海棠没理他，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不怀好意地开口。“对了马上就要开学了，那个实践你弄完了没？”

　　“实践？”意料之中，她终于有反应，皱起眉头问他。

　　“暑假实践啊！我就和菜鸡赌你不知道，卧槽你还真不知道，老徐发了群公告你都不看的？”陈灿阳想努力装出吃惊的样子，可惜太幸灾乐祸，下一秒就笑出了声。

　　菜鸡原名李材积，陈灿阳的好朋友，林海棠高一同班同学。

　　林海棠很聪明，在学校随便应付一下也能混个中等成绩，虽然对学习不上心，但该交的作业她从来不会落下，她不想被叫家长。暑假作业随便抄了余琦的，可她实在没有收到什么额外作业通知，眼看着就要开学了，陈灿阳一句话着实让她心情不太美丽。

　　“老徐是谁？”

　　“卧槽，牛逼啊，你不会告诉我你压根连新班群都不知道吧，我就说你怎么一直潜水不讲话，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

　　林海棠看着陈灿阳笑得连滑板都拿不稳了，沉默了。她掏出手机打开桌面角落的□□，铺天盖地的消息成功让她手机开始持续震动。她没管，找到一个没见过的群点进去，果然弹出来了群公告，还不止一个。

　　看起来的确像个新群，没什么人在聊天。

　　她不随便给手机号，就连微信她也觉得很私人，□□是唯一她愿意给的联系方式。一脱离学校，她完全不想和学校的人联系，反正关系好的都在微信。她不觉得会有谁在暑假找她，更没料到会有暑假实践这个骚操作，所以基本没打开过□□，但很显然她两个都猜错了。

　　最新的一个群公告时间显示3天前。

　　“暑假即将结束，请同学们尽快完成学校布置的暑假实践，格式一律参照我发的电子文档，开学要检查，不交或未完成的同学后果自负。”

　　文邹邹的格式化，这人他是个没有感情的办公机器吗？

　　再往下滑又是一个群公告，两个估计都是那个老徐发的，时间显示8月15日。

　　“学校临时布置了一个暑假实践，文件已经发到班群大家查看即可，要求不高，半个月的时间希望每个人都好好完成。”

　　林海棠烦躁地啧了一声，用手按了按太阳穴，想起旁边看热闹的男生，抬了抬下巴就转身，“现在知道了，走了。”

　　“诶林海棠你别急还有两三天，肯定来得及哈哈哈哈！不行求我帮你也行！”陈灿阳冲着她的背影大喊，笑得像个得逞的巫婆。

　　其实陈灿阳和她关系还可以，就是她实在不明白陈灿阳怎么这么能笑，脸不会僵吗？如果这个世界有一天不允许笑了，那陈灿阳一定是被活活憋死的。

　　告别陈灿阳，她又回到便利店买了一瓶牛奶，坐在椅子上打开了暑假实践的文件。扫了几眼，无非就是围绕社会主义价值观去做点义工写个报告，不算太难，就是时间太紧有点头疼。

　　她挑着一些有必要的回复了别人给她发的消息，她不怎么乐意和别人打交道但并不等于她没礼貌。颜即是正义，身边想和她交朋友的自然不少，搭不上话只当她比较高冷。

　　回复完消息，林海棠想了一下暑假实践的事，其实也就是打个电话让林正竹给她盖个公章的事，可她就是不愿意。

　　常玉梅在货架旁整理，看到林海棠又坐在吧台上，笑得很慈爱“小棠怎么了不想开学啊？”

　　“梅姨，我没做完作业。”她诚实开口。

　　“不能吧，小棠这么乖。”

　　“学校搞了个实践活动还要盖章，我不知道去哪弄。”她无奈地说。

　　“我当什么事呢，小事，刚才忘了说了，梅姨明天要送小泽去学校了，你就来梅姨看店，梅姨帮你盖章啊。”常玉梅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那谢谢梅姨了。”林海棠挺开心，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就点点头，没多留就回家了。

　　常玉梅开店也不是为了赚钱，丈夫常年在乌城工作，她只好留在家里照顾岑延泽。岑延泽高中很严，一个月才放一次假，所以不怎么来便利店。高考完来了几次也没碰上林海棠在。

　　林海棠只知道岑延泽成绩很好，今年顺利考上了乌城的B大，但从来没见过他。

　　第二天一大早林海棠就去便利店了，闲着也是闲着，穿着红色格子衬衫和七分牛仔裤，很清爽。

　　“妈，用不着带这么多。”岑延泽无奈地看着常玉梅一直往他书包塞吃的。

　　“怎么就用不着了，也不知道下次回家是什么时候，到时候你想吃都没有！”常玉梅明显没有听进去。

　　林海棠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穿着蓝色T恤和黑色工装裤的清瘦男生站在货架旁看着常玉梅念叨。

　　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衬得他的脸更加白皙，林海棠只注意到他的下颚线很好看，很干净，整个人看起来很沉稳。

　　和岑延泽一比，陈灿阳简直是个智障儿童。

　　“梅姨早。”林海棠提着早餐，只有两份，她没想到岑延泽会来。

　　“小棠来啦！”常玉梅立马停下往黑色背包塞临城小吃的动作。

　　“嗯。”林海棠点点头，不知道怎么和岑延泽打招呼，索性没开口。

　　岑延泽回头看着林海棠，两个人对上视线，互相点了点头。不认识归不认识，还是得意思一下。

　　“小泽，这就是小棠妹妹，我没说错吧是不是长的可好看了？”常玉梅笑着把岑延泽带到林海棠前面。

　　“嗯，好看。”岑延泽轻轻开口，笑得温和。

　　“……没有，梅姨也很好看。”林海棠顿了顿。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称呼岑延泽，喊哥哥？她实在开不了口。直接喊名字？好像不太礼貌。

　　“小棠，你喊他名字就成，咱们不讲究。”常玉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岑延泽。”岑延泽大方伸出手，他很懂人情世故，家教很好。

　　“林海棠。”她反应过来，伸出手握了一下马上松开。

　　“认识了就好，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饭。这个点正堵车，小棠，阿姨先带小泽先走了。你小心看店，钥匙放桌上了，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晚上早点关门！”常玉梅叮嘱。

　　“嗯，梅姨这早餐你们路上吃吧。”她把两份早餐拎起来给常玉梅，大不了今早不吃了。

　　“谢谢，但我们吃过了，你留着吃吧。”岑延泽看着林海棠的动作，先常玉梅一步接过早餐放到了收银台上。

　　“好。”林海棠点头，走到收银台坐下。

　　“那小棠，我们走了，你一定注意安全。”常玉梅把岑延泽书包拉链拉起来，走到门口。

　　“好，一路顺风。”

　　“林海棠，下次见，有空来B大带你玩。”岑延泽拉着行李箱回过头挥了挥手，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和林海棠不一样，礼貌又温暖。

　　她盯着两人有说有笑离开的背影好一会才舍得回到收银台。常玉梅真是她的贵人，让她见识这么多美好。

　　岑延泽身上那种耀眼却不灼人的闪光，一瞬间就可以把别人照的暖洋洋，第一眼就能让人感到心安。这就是与生俱来的安全感吗，还真是让人嫉妒。

　　这个夏天快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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