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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0 章
范子清百思不解这玄心石阵的蹊跷,似乎没留意到眼前这群浑身是伤的剑门弟子,更没在意附近仿佛又要卷土重来的阵法。
霍信见他一言不发,神色凝重地伫立在那,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神经,于是提着剑,试探着走近几步:“你知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闻声,周遭静默好半晌,范子清方才抬起头,见剑门众人都还等着他的回应,他轻轻皱眉,似是有些厌烦,然而那点情绪一闪而过,他很快就收起了目光,语气波澜不兴:“戮妖谷,又或者说,是我的诞生之地。”
他话音刚落,周边剑门弟子齐齐露出如临大敌的神情。
他们进入雪河没多久就跟万妖阁失去了联系,至今只知道范子清是姑苏,姑苏背后来历成谜,他们对此毫无探究的兴趣,但这种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多半是不速之客。
范子清看了他们一眼,笑道:“跟我来吧。”
而后不等剑门众人反应过来,率先往前走去。
起死回生阵被长剑撕开了一道口子,陈腐的风尘被剑风惊起,像是卷起了一阵古老而沉重的叹息,吹散了漫无边际的风雪,也唤醒了白虎宋箫绘下的禁术阵法。
风雪之外,数不清的远古凶阵环伺在侧,仿佛是一把把杀人无形的刀,放了千年而不锈,这时闻见生人气息,灵光垂涎欲滴般流转起来,依旧带着逼人的威压。
徐晋看见四周蠢蠢欲动的凶阵,当即汗毛倒竖,忙上前一把拉住霍信:“慢着,师兄,既然这里是戮妖谷,我们还跑进去干嘛,送人头吗,得设法脱逃才是啊。”
霍小掌门被他拉了个趔趄,很想当场把这没轻没重的玩意儿摁回暴风雪里头去。
好在范子清在他们兄弟相残前开了口,他回过头来,给了他们一记晴天霹雳:“姬玄在恒水布下妖临阵召请混沌,如今妖世灵脉全被焚毁,估计这会儿天塌地陷,全祭了阵法,除了这戮妖谷,妖世已经不复存在了。”
徐晋怔了怔,显然是难以置信。
霍信反问他:“既如此,为什么偏偏戮妖谷还能存在?”
范子清摇头,继而往前迈步:“这得等我看一眼方能确认。”
戮妖谷这刑场在外相当有名,但没几个人知道它的真面目。
越往里去,阴气越发浓郁,白色的雪原开始出现红褐的土地,那土地原来不是这种颜色,半是因为古战场时期洒落的妖血,至今血气冲天,半是斑驳朱砂绘下的咒文,密密麻麻地爬满地面。
咒文笔锋若虬龙,是当年白虎宋箫的手笔,后来他可能嫌弃光是笔墨已经不够用了,开始用刀剑刻下符文,地面还留着坑坑洼洼的刀剑痕迹。
万妖阁也曾研究过这些阵法禁术,外围一些相对温和的已经被他们删改,改作了可以放进教科书的学院派产物,但里面多的是未解之谜。
踏着符文往前,戮妖谷有一座高如小山的界碑。
从这里开始,里面的阵法高深玄奥,有些甚至连符咒文字也都失传了,至今连万妖阁都无法破解,只能留在了这,作为刑场使用——这界碑是个危险的警示碑。
戮妖谷界碑大概有道封印,跨过去方知一步之差便是两重世界,谷中血气徘徊不散,阵法凶戾得连根野草都长不起来。
霍信带着人紧跟在后,进来就感觉被人一下摁进冰水,胸口像是被针扎了似的,灵气匮乏得叫人窒息:“妖丹但凡有半点不稳,不准深入。”
几个伤得重刚踏进来就吐血了,立马倒转,发现竟出不去了。
这还是个有来无回的地方。
霍信瞪了一眼范子清:“你难道不知道这地方是个单行道,为什么不提醒?”
这人远没他们那样狼狈,好像这地方的恶劣环境他早就习以为常一般,范子清依旧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头也不回说:“妖世就只剩下这个戮妖谷能踏足,要想活着,不进也得进。”
霍信紧皱着眉,几个剑门弟子伤得重的弟子还等着他拿主意,徐晋显然也已经懵了圈。
霍信盯着范子清的背影,思索了片刻,沉声道:“重伤的先在此地修整,我沿路留下标记,其他人跟他进去里面看看。”
跨过了界碑不断深入,戮妖谷的威压越是大的不可思议,这里阴气逼人,跟他们这些天生由灵气滋养长大的妖怪相克,就算没有接连而至的凶阵,光是走一圈就要损耗不少。
也难怪万妖阁会将此地归为刑场,连里头这些个精巧的凶阵也一并弃了,这地方就连在阁大妖也没几个敢踏足。
范子清选的路几乎称得上畅通无碍,一直到寸草不生的地面露出黑色的岩石,他攀上一处高崖,停住脚步,望向了一片幽暗的崖底之下。
徐晋看见延绵不绝的黑岩,忍不住感叹:“这是……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韩家剑门以剑术为尊,但现今课程也拓展了不少,对阵法也有相当程度的涉猎,但哪怕是翻遍剑门藏书,他们都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裸露的岩石铺成的黑色山谷,目之所及全是密密麻麻的阵法符文,阵法中间笼着黑色雾气,那黑色仿佛是漩涡,一眼望去竟看不见底。
霍信能感受到此地灵气的流动,片刻后,他大致猜出了这地方的来历:“据说当年宋箫试验禁术,禁止任何人出入此地,那做法更像是为了将什么东西藏起来,如今看来……便是这个妖临阵了。”
“当年宋箫捡回来的阵法中也有妖临阵?”徐晋不解道,“戮妖谷越往里走,越是些威力不可估量的禁术,宋箫是怕这东西被人学了去,所以把妖临阵藏在了这最深处?难道这妖临阵比外头那些个起死回生的阵法还可怕吗?”
他们看向了范子清,但范子清没有回答。
宋箫故去多年,就连唐云秋当年也被他蒙在鼓中,如今更是无人能解。
他们踏入黑岩的范围,沿着崖边的小道一直来到妖临阵的遗址上。
戮妖谷深处千年来鲜少有人踏足,妖临阵埋没在断壁残垣之中,万根骸骨嵌入地表,顺着阵法摆成了凶兽的图腾,依稀还带着千年前尸山血海的血迹,那些暗色血迹像是从土地渗出来的,远远望去时,这座阵法遗迹恢弘而森冷,仿佛是建在骨头堆上的。
但细看下来,妖临阵每一寸的阵法回路都连着一个危险至极的禁术阵法,仿佛是将妖临阵的每段脉络揪出来,使得这一整套阵法看似庞大,实则支离破碎。
徐晋越发感觉出不对劲,忍不住道:“这不像是藏东西,怎么看着更像是有人用阵法将妖临阵肢解了一样。”
霍信神色凝重:“周边的阵法将妖临阵彻底封死了,这是一场战争。”
他们走近这个死气沉沉的阵法,发现这当中地面坑坑洼洼,有弟子拨开泥土,露出一截黑色妖骨。
霍信见状,让人分散到阵法各处,挖开地面,不多时他们就得出结论,这妖临阵中的媒介仍未全部消耗完,阵法兴许还在运转着。
韩家剑门一个大阵都要他修修补补,还时常捉襟见肘,唯恐下学期招不够弟子就得宣告破产。
一个能运转千年的阵法,到底要投入多少根本无从想象,更别提当年建造这个阵法背后是怎样一副地狱场景。
霍信不由联想到当年白虎妖王的凶名:“这些妖骨也是宋箫的手笔?”
范子清半蹲下来,一只手抚摸着地面阵法痕迹:“这不是他的手法,这些妖骨和妖临阵是同一年代的产物,太过久远了,当年各妖族互不干涉,有些即便是一族全灭,也没什么消息能留存下来,死伤不可计数。这种古老的阵法哪怕是宋箫也无法破除,他所能做的只是从妖临阵的薄弱处试图突破。你们说的战争,便是宋箫单枪匹马和这个妖临阵之间的战争。”
霍信:“这妖临阵到底是……”
“霍掌门,您过来看一下,这里有一尊石像。”
那石像仿佛是曾经摆放在阵法之上,被阵法吞噬而沉入岩石里头,只歪歪斜斜地露出半个脑袋,露出的半张脸被经年风沙磨蚀,依稀只能看得出是某种兽类的头部。
霍信让他们去的方位其实都有讲究,都是阵法灵气流动的关窍,埋在这底下的东西都跟这妖临阵有着莫大关联。
而这样的石像,一共有三尊。
其中一尊已经裂开,碎块散落开来,跟旁边的石头不分彼此地堆在一块,难以辨清原本雕刻的模样。
霍信看了雪君一眼,后者已经飞到半空中,一眼看遍了阵法细节,朝霍信点了点头,确证了他心中所想。
霍信:“如果这石像是阵法的一部分,这三尊石像所在的位置都是阵主已经踏入的位置。”
徐晋皱眉:“但这刻的是个什么玩意?”
“这是三尊妖像。”范子清给他们解释,“蛮荒三族源自混沌,他们的原身长什么样的没人知道,但在洪荒年代以力量为尊,这些妖像便是当时供奉混沌的信徒刻下的。蛮荒三族依凭在这几尊妖像之上,这东西等同于他们的真身,当年他们建造这个妖临阵,需要将他们自身作为媒介。”
霍信:“他们究竟是要召请什么?”
他紧盯着范子清那双眼,后者目光指向妖临阵的中心,阵法中心漆黑一片,无论如何也看不真切,不知是黑岩与地面密集的刻痕带来的错觉,还是那地方所属的阵法核心仍在缓缓运转的缘故。
范子清仿佛是在审视着什么东西一样,步入妖临阵后就一直凝视着那个地方,他没有回答霍信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着:“妖临阵的媒介众多,一般来讲,想要召请什么就得用对应的关联之物作为媒介。此地的妖临阵设在幽冥之上,幽冥乃是至阴之处,也必是阴阳联通之处,借由幽冥,阴阳就成了阵中媒介,此外还有天地、生死与血脉,辅以万根妖骨……最初诞生在这个世间的所有东西,如此便一样不落布设成阵法的媒介。”
剑门课程驳杂,除了基础的剑术之外,阵法也涉猎不少,霍信从小就在剑门长大,跟韩湛卢那种文盲不同,他知道媒介在阵法中的权重多高,一般来讲越是高深的术法,对媒介的关联性和种类要求越苛刻。
听完姑苏列举的这几样东西,霍信除了某些传说,根本想不到其他能和天地、阴阳、生死相提并论的东西,脸色也因此变得相当难看:“真如你所说的话,那你说的这些媒介能召唤出来的……”
“是混沌。”范子清不等他说完便直接打断,这一路上虽然他多少显得格格不入,但从没有这种举动。
霍信注意到范子清的脚步加快,似乎正在远离这个妖临阵,他根本来不及消化完‘混沌’二字给他的冲击,立马召集围着妖像转悠研究的弟子们跟上。
范子清:“妖世本身是混沌种种化生而成,乃至其中诞生的这些规则也是混沌的一部分,如要召请混沌降临,这些规则相关之物必不可少。”
“你这么急是要赶着做什么?”霍信问他。
范子清皱眉:“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让我不太舒服。”
霍信得知这是个什么阵法,只觉得头大,他们这么点人一路闯过来,最怕是有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此时这个莫名其妙的姑苏虽说救了他们一命,但就现况而言,还不知道是祸是福。
“这个地方会发生什么事情?”霍信暂时管不了这阵法,“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妖世战况紧张,你怎么特地跑这鬼地方闲逛?”
这时,刚从震惊中回过神的徐晋发现不对劲:“不对呀,阴阳是幽冥,蛮荒三族算作是继承下混沌血脉,阵法所在这个区域算作天地,那么生死的媒介又是什么?”
霍信被中途打岔,没能问成功,忍不住瞪了徐晋一眼,后者莫名挨凶,相当无辜地看回去,简直是给小掌门火上浇油。
范子清顿了顿,避重就轻就道:“他们其实没想放入生死媒介。”
许晋没看见自家师兄险些噎死的表情,听完仍是不解,于是不耻下问地跟在他身后:“为什么?”
霍信长叹一声气,这小地狼崽子这段时间混在湛卢剑身边算是彻底学坏了,对上姑苏这样必须警惕的人物,都不知道防备。
但他们师兄弟间明里暗里的小动作一概没落入范子清眼中,后者从踏入妖临阵后就始终驱动谛听妖术,可即便是不断地深入,这个阵法依旧朦胧,看不真切。
韩湛卢说得对,他身上谛听妖术确实受了妖临阵的影响——蛮荒三族确实有东西瞒着他。
范子清脚步不停,继而说道:“这个阵法并不完整,千年前已经失败了,连所谓幽冥连通阴阳也都是洪荒时代的说法,在妖世形成时其实已不适用,妖世灵气早已被帝药八斋封印,埋入地下结成灵脉,这是蛮荒没有算到的。”
“失败?”霍信冷声说,注意到气氛转变,剑门弟子都聚集在了他左右,齐齐停下了脚步,“来前你说过一句话,我当时还不太明白,你说这里是你的诞生之地,便是在这妖临阵中诞生的吗?”
范子清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隔着几米跟他对峙的这些剑门弟子,心中很是烦躁。
他记得韩章明明是个爽快人,很好糊弄,怎么转眼就换了个扭捏掌门,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剑门再不济随韩湛卢也可以,实力过得去,他便可放心将这群人扔下。
霍信:“姑苏是你的假名,你是从这个妖临阵中出来的混沌真身?”
“我带你们来这里,是念在当年跟韩章同行一场的情分,也是念在我曾与各位同门一场。”范子清从他先前的问题开始回他的话,虽然千年前他从妖临阵中出来便是早被布设好的局,但在剑门面前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借口息事宁人,“妖临阵失败了,谁也不知道从这阵法里面出来的是什么,要说的话,我只能算是混沌的失败产品。”
这时候,以三尊妖像为中心,地面忽然传来一阵地动雷鸣,沉寂的阵法似乎苏醒过来了,地面刻下的符文涌出的妖力卷起了地面尘埃。
天上浓云密布,晦暗天际闪过一道雷光,竟酝酿出一场雨来,稀疏的雨滴砸落,竟透出比起雪河更加蚀骨的冰寒。
徐晋那狗鼻子首先察觉出不对劲,他抬起手臂一看,砸在身上的雨滴像是墨汁,散发浓重的血腥味:“师兄!”
霍信见状也反应过来了,招来雪君撑开一片冰作的天幕,挡住了头顶落下的怪雨:“姑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范子清退到了妖临阵法外的一处高地,剑门众人对他虽抱有怀疑,但还是紧随在他身后,见所有人都从阵法中脱出,他回身朝阵法望去:“你们看天上。”
戮妖谷灰蒙蒙的天际下起了血雨,雨幕洗净了飞尘,却不见一点云雾,变得开阔的视野中出现的不是天空,而是一片倒悬过来的山海景象。
有弟子问:“这是恒水……海市蜃楼吗?”
若真的是海市蜃楼,这景象未免骇人。
头顶海面晕染开了大片的血色,随着海浪翻涌,露出如山的尸骨,有术法的火光自岸上不断蔓延,大小的混战无处不在,尘烟四起,而这样不祥的山海倒扣在他们头顶,仿佛这场雨是从血海中落下来的。
范子清叹了口气:“那是货真价实的恒水。”
“都别碰这些雨。”徐晋闻言立马嘱咐身边弟子们,但仍是一脸难以置信,“恒水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出现在戮妖谷的天空上?”
范子清:“我说过了,混沌将至,帝药八斋已破开,阴阳先一步重新交融,天地也开始重合,仅存的天地收缩成如今这副颠倒模样。”
尽管来路上范子清大致交代了妖世现状,但再惨重的损伤都比不上这一刻,熟悉的一切以渐渐崩塌的面目横陈在前。
徐晋双眼红了:“妖世真的要完了吗?”
范子清张了张嘴,他其实没必要回这话的,但仍选择开了口:“据我所知,青丘一战之后万妖阁折损了大半,叶南生勉力稳住了局面,但各家妖族都没法保全自身的情况下,哪怕是他坐镇万妖阁,能聚起来的队伍也是杯水车薪,何况……来前我听说他们向白姓达成和谈,万妖阁高高在上这么多年,头一回被逼的如此狼狈不堪。”
原来万妖阁也会低头,原来他们也会退让和妥协,如果早就如此,世间是不是会跟现在有所不同?
徐晋对万妖阁没有太多的感情,只是有些捉摸不透的怅惘堵在心口,他又追问:“门中其他弟子怎么样了?”
范子清摇头:“不清楚。”
徐晋:“我们真能重新撑开这片天地吗?”
范子清仍是摇头:“不清楚。”
徐晋感觉积压的情绪在他这一问三不知中彻底爆发了:“你难道不是为这个来的吗?”
可范子清只是自嘲般笑了,他恢复记忆之后面貌没半分改变,但眉目间满是岁月落下的尘,跟所有人都隔着遥远的不可跨越的距离。
徐晋对上他那张脸,无处排解的焦灼也只能死死咽回肚子里去。
霍信沉默了片刻,蓦地开口问:“湛卢剑呢?”
范子清仿佛被这几个字当头砸中,几乎将他一路过来那身闲庭信步砸出裂痕来,但他只是轻轻眨了眨眼。
“这种时候他在什么地方?”霍信语气中听不出是恼怒还是其他,“每逢这种祸事他不是总冲在前头,现在躲哪去了,他不是盘古那把开天辟地的巨斧锻造剩下的边角料吗?他不应该跳出来嘲笑我们这些不成事的妖,然后开一次天地给我们看看吗?”
范子清眼神冷了下来,无声地跟他对峙着。
这时,几道红光洞穿雨幕,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霍信抬头看去,一眼就看清了那红光的真面目:“幻墟?”
那确实是乌衡的幻墟镜阵,霍信不可能看错,他死都不会忘记当年笼罩北旗的八面镜子。
如今那镜阵染血,镜光也变得红艳,红光将整个妖临阵包围起来,然而不等镜阵照出任何事物,雨幕之中就浮现了一团黑雾。
那黑雾妖异非常,仿佛是从妖临阵的符文中渗透出来的,自漆黑大地升腾而起,穿过血雨,遮蔽镜光,仿佛将那悬于半空的八面镜子蚕食鲸吞。
与此同时,妖临阵中其中一尊妖像突然发出‘咔’的一声,自头部崩开一道裂纹。
黑雾吞噬着镜光,那裂纹也不断向下蔓延,直至天际一黯,红光彻底消失,裂纹将妖像断作两半。
徐晋:“这、这是……”
霍信神色凝重:“乌衡的幻墟,还有姬玄的诡雾,这是阵主互噬,阵法这种东西在宋箫优化之前太过凶险,一般阵主之位只容一人,其余的人入阵都只是辅助。但有些大阵靠一人支撑不起,需要多人入阵主之位,这些共同主阵的人选必须慎之又慎,因为阵法一旦开启,就等于生死相连,一旦有人萌生退意或杀意,在阵中根本避无可避。”
徐晋一头雾水:“也就是说姬玄将乌衡吞了,他们怎么还内讧了?”
“这不是内讧。”范子清说,“是有意为之。”
徐晋:“为什么这么说?”
“这妖临阵中可能根本就没放入生死媒介,他们故意作出缺漏的阵法,为的是让混沌真身无法降临,而继承血脉的蛮荒三族影响了阵法的判断,阵法认为混沌早已在阵法之中。”范子清说,“他们将设阵的媒介收归到手中,他们自身也就成为了混沌本身。”
徐晋不解:“但不是没有阴阳吗?”
范子清:“帝药八斋的锁已经被破开了,恒水之上设下的妖临阵跟此地妖临阵相通,将阴阳媒介补全,甚至在恒水中牺牲的炼血丹也是为这里提供妖骨,如今在这阵法中出来的,才是真正的混沌。”
“但三尊妖像布设的位置,都在阵主之位,岂非有三个混沌?”
范子清摇头:“世间有且只有一个混沌,这场互噬,就是决定谁能最终成为混沌。”
霍信紧皱着眉:“姬玄已经成功了,是吗?”
黑雾吞噬了幻墟镜阵后没有消散,仍徘徊在阵法之中,三尊妖像如今仅剩其一。
阵法还在运转着,除了压迫力十足的黑雾,不见半点妖临阵成混沌现身的迹象。
等不到范子清回答,霍信又问:“还是说你这些判断有误?”
黑雾梭巡在妖临阵中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忽然间雾气顿住,像是发现了高处的一行人,弥散在各处的黑雾凝聚成团,朝他们所在的方向飞扑而来。
霍信飞快反应过来:“快逃!”
万妖阁对蛮荒三族并不陌生,多年交锋下来,他们所掌握的妖术更不是秘密,饕餮吞噬万物,乌衡的幻墟镜阵虚实相生,而姬玄的这个诡雾却没法一以概之。
尽管霍信的提醒很迅速,但连日疲于奔命的弟子们猝然撞上姬玄,能在电光火石间反应过来逃出生天也有限。
后撤稍慢了一拍的两人被黑雾缠上的瞬间,身形无比诡异地顿在原地,仿佛被原地定住了时间般,连声救命都来不及喊,一个被冻成冰块,一个融化成了飞灰。
徐晋化作了地狼,瞠目欲裂地怒吼了一声,所有人摆脱黑雾之后都摆出了以命相拼的架势。
但那黑雾并没有继续追击他们。
范子清仍停留在原地,没有任何撤离的举动,在他周身团团围起的黑雾犹如漩涡。
“别意气用事。”伫立在黑雾中心的范子清淡淡地朝他们说,“想办法到天上,到恒水那边那边去,跟你们的同门、跟万妖阁会合去。”
徐晋觉得他肯定是疯了,传言果然没错,姑苏本质就是个疯子,但心中这么想,他还是没办法置之不理:“你快出来,我们一起回去!”
“别冲动!”霍信眼疾手快地拽住想要上去拉人的地狼。
范子清笑道:“不是说了吗,我只是这个妖临阵中诞生的异物,这地方也应该是我千年轮回的起始和终结。”
“异物,原来你是这么理解自身的存在。”
一阵阴冷的笑声从黑雾中传来,那黑雾越发浓重,从妖临阵中无声无息地渗透出来,如同饥肠辘辘的凶兽,布开一张十面埋伏的网,突然间,范子清面前的雾团漩涡中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那手如剑般突袭而来,一把扼住了范子清的脖子。
范子清恢复了妖力,即便对上姬玄不知胜算几何,但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
这个人显然是直接放弃了徒劳挣扎,他扣住姬玄的手,艰难地笑着说:“其实我更想知道,这些年在你们眼中,我是怎样的存在。”
从那只手开始,黑雾中渐渐形成实体,浮现出了姬玄的模样,他打量着手中这个人,那神态仿佛不是将一个人的生死握在手中,只是把玩某样物件:“最初我们以为你是混沌真身,但很快就发现不对,世间只有一个混沌,混沌化生的天地万物还在,你么,应当是以往那些失败的妖临阵中跑出来的疯癫傀儡。”
范子清还有心情笑了两声:“我看起来很疯吗?怎么见了我的人都这么说。”
“你现在不疯了,”姬玄说,“如果你还是从阵中出来时那样疯癫,这些年连做我们傀儡的资格也没有。”
“那你现在是怎么理解我这种存在的?”范子清问他,“我路上遇到那些捧着玄心石的妖,还有丹山之上的玄心石阵,都是你安排的吧?为什么费心安排一个傀儡的去向,你们不是向来只需借用这个妖临阵就能摆布我吗?”
姬玄看着他,四周凶险雾海翻涌着。
范子清身上不多时就覆了一层黑色冷霜,但他一双眼仍死死盯住眼前的姬玄,一字一顿地说着:“妖临阵将要大成,你们先是引我入玄心石阵,绕开帝药八斋解开灵脉最后一道封印,又是在阵中做手脚,等玄心石阵连同丹山一块崩塌,召我到此,你们这样处心积虑,就好像在告诉我,范家所做的一切并非异想天开,又或者是……我这种异物也有成为混沌的资格。”
姬玄散漫的目光骤然一凝,竟被触怒了:“废物也敢在这痴心妄想。”
“又或者,被引入玄心石阵的不是我,而是湛卢?”范子清接着道,“你们算准了湛卢剑的秉性,千年来他始终追在我身后,你们怕他出现,你们怕当年盘古开天辟地的一幕重现,是吗?”
黑雾顷刻就凝聚成恍若实质的杀意,梭巡在范子清四周。
“杀我,你真的敢吗?”范子清又笑了,“殷岐利用生死规则在我身上刻下了轮回,现在生死规则还在,你杀我便是放我入轮回,阵法不完整,这次也是白费功夫了。”
然而沸腾的雾气并没有因此消停:“姑苏,这不是生死相杀,我们只是重归原初,如同鸿蒙初开那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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