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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香
食香
一 出嫁
子时,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侍女又将新的香柱插上,房内点的香从来不落灰,每次都烧的干干净净,一根香能烧上一天,到了子时就准时烧完,点完香的侍女退出屋子,合上两扇木门,上锁,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处。
今日是纳采之日,六礼之首,媒人带着纳采的礼物在大门外候着,父亲吃完茶才吩咐下人把大门打开,媒人提着裙摆,抬脚跨过门槛,直奔着厅堂来。伺候在厅堂里的下人都被遣出去做事了,一会的时间,媒婆就出了府,连问名这样的礼节都省去了。
辛樱今年十六岁,在东汉,女子适婚年龄在十三至十五岁,她超过了适婚年龄一岁,还好不晚,门外传来男子低抑沉重的声音,辛樱想要打开门请父亲到房里来说话,可是每次父亲都说不用了,辛樱只好站在门里边回话。
\"三日后便出嫁,你这几日只需听我派遣来的婆子的话\"
\"是,父亲,父亲....\"
辛樱听见转身挥袍,衣物之间的摩擦声,步履匆匆,父亲已经走了,从何时开始她们父女就开始这般疏远冷淡,已经记不清多少次这样隔门说话,只一句便离开。辛樱从来不会怪父亲,天下哪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呢,婢女说,父亲给自己挑选的夫家,是洛阳城里的豪门贵族,以后吃穿不愁,还受人尊敬跪拜,自己前面的几位姐姐都没她嫁的风光体面。父母之爱则为之计深远,辛樱一想到这便满心欢喜的期待出嫁的那天,因为那天,要跪拜父母,可以与父亲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不用隔着门了。
远眺城中的灯火,明明灭灭,城东的灯火最亮,辛樱闭着眼,想象着哪里的繁华热闹,夜游的行人,往来的小商贩,贩卖着各种自己从未见过的新奇物,不由得把身子探出窗外。
阳春三月,风从南来,阁楼飞檐上的风铃,叮叮咚咚,辛樱最爱听,不过每次起风的时候,她都得关上窗户,不能将身子探出去更不能让风吹进来,即使是温暖的春风。
书房里,传来茶杯碎地的声音,侍奉左右的下人跪在地上,粗布单衣上,热茶水全数泼在上面,浸湿半个袖子,空气中的香气让人忘记了皮肤上的烧痛感,像是闺阁中女子的甜香。
二夫君
下过一场春雨,园内花草的颜色洗的更明艳了,辛樱最爱的那株丁香,借着风,踩着水,着了地,在她的小园子里,落地生根了,发现时早已有了花蕾,所以她天天来看它,今年的花开的最好,长长的花筒,一圈圈的紫花环绕着,走近花前,还以为是哪里伸出的手,递来的花。辛樱想着,未来的夫君会不会是个知趣的,拿着花来讨她的欢心,可是万一他拿的是,杜鹃,水仙,这些她不喜欢的该如何....还是想的太多,连人都没见到呢,哪里来的花。
迎亲的日子如约而至,可是辛樱却没有盛大的婚礼,一切就像是从一个门出来,再进另外一个门那样简单。辛樱穿着婚服,红纱障面,府里的人只把她送到大门,领她进来的是四个女婢,和一个年长的婆子,红纱障眼,看不清周围,只数的了人影,绕过几个回廊,穿过前厅,进了一座大院,脚下的路,从石板变成石卵,再从石卵变成光滑的石板,光亮的能印出人影。婆子牵着她的手引她到婚床边,不说任何话,待她坐正,全都恭敬的退下去了。
辛樱自作主张的将头纱取下,打量着屋内,确实是比自家富贵堂皇许多,柔软的床榻,铺了几层的软褥。床榻后面是三扇两面的屏风,一扇折成直角,另一扇立在床榻一侧,将整个床榻护住,黑面朱背,每扇小屏风又刻出长形细框,里头雕刻的云龙,大半身子潜在云里,屏风上还挂着一把剑,就是不知道这把剑的主人去了哪里。端坐了许久,放松身子,窝着上半身在床榻上,不过一会就睡着了。
傍晚迎亲进门,现在圆月盘空,窝着身子小憩,一觉睡到现在,外面的侍女没有进来点蜡烛,周围漆黑一片,辛樱有些害怕,身子朝床榻里缩。忽的,有了光亮,是有人点了蜡烛,屋子变亮了。
\"就是你要嫁我\"
不见人先闻声,这般语气不像是婚庆之人该有的,不过说话着实刻薄了一些,辛樱在脑子里想许久,不知怎么接话。
\"你定是长的极丑\"
辛樱也不怒,只是想看清眼前人。
\"别把脸抬起来,就这样,挺好\"
圆月也被夜云遮了一半去,屋子里烛光到天明,灯台上燃尽溢出的蜡水,条状式的附在灯台的边缘。
光从东南落来,辰时,屋子褪去了昨夜的黑,一切变得明朗,昨夜像是一场没有拉开黑幕的夜戏,不见活人,不见灯鼓,只闻声。
辛樱从门缝里瞧着屋外侍女们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好热闹,从前在闺房里,都是自己一个人,一个人感受着光,感受着光一点点消失在深山处,第二天又从另外一个深山里升起。
乘马在厩,摧之秣之。君子万年,福禄艾之。乘马在厩,秣之摧之。君子万年,福禄绥之。
对于婚姻这就算是最美好的期许了吧,有厩有肥马。
三燕雏
春来的燕子在屋檐下搭窝,嘴里撷着春草,将鸟窝一遍一遍的加固围好,雏鸟在窝里等着投食。北彦拿着长树条,将燕窝捅破,雏鸟从高处掉下,像是从天堂落到了地狱,在地上挣扎着,北彦似乎还不满足这样的惨状,抬脚就要踩下去。
\"别踩\"这是辛樱第一次见到北彦,她的夫君,只是她现在不知道,不知道这个外表温润儒雅的男子是她的夫君。
\"你就是昨晚那个新来的\"刻薄冷漠的语气让辛樱突然想起了,他就是昨夜的那个男人,昨夜只说了两句就走的夫君。
\"你..你是...\"
\"我是你的夫君,我现在要踩死这两只雏,夫唱妇随,懂吗\"
北彦第一次知道原来女人这么难缠,辛樱抱着他的腿,像是磁石吸附在上面,怎么甩都甩不开。
\"它们的娘亲回来看见自己的孩子死了,该有多伤心\"
\"你是他们娘亲吗,这又不是你的孩子,赶紧放开我\"
辛樱松开北彦的腿,身子立马向前护住,将地上的雏儿捧起,跑了。七拐八绕的跑,寻一处僻静安全的地方重新给它们搭窝。刚才跑的太快,听不清北彦在后面喊了些什么,只是觉得他生气了。
自从在北彦脚下救下一对燕雏,辛樱每天都和北彦上演一出你杀我救的戏码。
\"这只狗我吃定了\"
\"看门护院的狗,吃不得\"
\"怎么就吃不得,我偏要吃\"
看守大门的黑狗,失去了平时狂吠的威武,窝在角落里,夹着尾巴,双眼满是对生命的担忧,从府外喊来的屠夫夹在二人中间两难,平时锋利油光的刀,握在手上也使的不利索了,这活计不好干啊,万一惹的夫妻不和,那也是损阳寿的嘞。
..........
辛樱向池子里的金鱼投食,通身金黄,可同通灵性,远远见人来,却也不涌到一处争食吃,各自在水里打圈,金色的鱼尾一摆,转身对着上方,露出水面。
\"今晚吃烤鱼\"
北彦向池子里投了一块大石头,溅起的水花比人还高,今早梳好的装发,全被打湿了。
\"吃不得\"
\"又吃不得,哈哈哈哈,看你这样,今天我就不吃了,笑也笑饱了\"
北彦站在假山上,得意忘形的笑,没站稳,一个脚滑,掉进了水池,辛樱担心他从高处摔下,又栽进了池子里,着急的大喊,北彦在池子里扑腾了几下,就爬上了岸,本想吓一吓她,可谁知她吓的乱叫,叫人听见了还以为我唐唐北彦,让半个池子淹死了。
被下人看了笑话,北彦不允许下人进屋,衣服已经湿透,滴着水,北彦进门就自顾自的宽衣解带,辛樱不知道眼睛该放哪里,背过身,湿漉漉的衣服完美的贴着身子的曲线,此刻更多的是暧昧。
\"看不出来,你的身材如此~\"
\"什么如此\"
\"不过如此\"
辛樱转过身,中计了,春光无限好。
\"怎么,你我可是夫妻,早晚都是要行礼事的\"
头晕目眩,四肢变得柔软无力,辛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在床上的,只听见像是大夫的声音,说着要配几钱几钱的药。
\"就这身体,怕是生不出来孩子,还是早早休了的好\"北彦站在屏风外,玉树临风前的模样,话说的倒也是冷酷无情。
四谣言
听说大夫人,要给北彦房里招人,纳妾,这事情全府上下都知道了,辛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没有陪嫁丫头跟着,没个贴心人在身边说话,消息也不灵通,身边的婢女奉行做事,不逾矩,寄出去的家书到现在都没有回信,不知道父亲的身体如何了。
燕雏长出了羽毛,身体也不像从前那样小了,捧在手里,不敢使劲,生怕折了它们的翅膀,现在好了,小家伙有力气扑腾着翅膀,那双翅膀,本应该是对着父母张开,辛樱不知道等这两个小家伙长足了羽毛,翅膀有了力量的时候,该怎么教它们学会飞。自己是人又不是鸟,阳春的风穿过院墙,穿过人心,拂顺辛樱叹出的气息。
大宅里的谣言永远只存活几天而已,人们活在一片围墙之中,难有供谣言存活的营养,只是一昧的活着。
辛樱闻到熄灭的烛火味,白色的烟气袅袅在黑夜里,散去之后,屋内有异香,不一会整个府上下都有异香,把窗关上,点上蜡烛,地上投出两个人影,蓝绿色烛苗摇摆变成红色,立成水滴模样时再看,只有自己的影子。
\"快过来睡觉\"北彦已经躺在床榻上,闭着眼,平日里见他,总觉得他的眼神里有一股忧郁,却又玩世不恭的样子,现在眼睛闭上,辛樱看不见他的忧郁,星弧长眉,侧颜生情。
\"可以问你一些事情吗\"
\"不可以,睡觉\"
\"为什么我总见不到你\"
\"因为我喜欢躲着,让别人看不见我\"
这个问题北彦被问了很多次,被新娘子问了很多次,但是辛樱只问过一次,是的,他娶过很多女人,她们一个个嫁进来,然后一个个死去。北彦知道这些新娘早晚都会死的,所以不会理会,甚至一句话都不会说,但是对于辛樱,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话要说,甚至回到房间里找她,想和她躺在同一张床榻上,说话聊天。
\"为什么你喜欢躲着,我也不能看见你吗\"
\"不能\"
\"那我可以去找你吗\"
\"不能\"
山谷里的风,林间的风,就算是川溪山河也不能留住风,它只会一直向前,直到,直到它到达了终点,或许,最后的一缕风,就吹到了北彦心里,驻足。
\"我喜欢你们这里,有很多故事可以听,特别是你的故事\"
\"你都听到什么了\"
\"他们说你要纳妾,又或者要休了我,再或者...\"
\"接着说啊\"
\"没了\"
\"明明还有\"
\"又或者我们还没圆房\"
\"噗噗噗嗤,哈哈哈,说的没错啊\"
原来这个家伙在这等着笑话自己呢,自己还自投罗网,不过她倒也不生气,脑子发懵了一会,也跟着笑起来。
从这个时候起,北彦每天晚上都会来找她,辛樱把一天的事情都给他说完,直到太阳升起的前一时辰,他必须走,结束一晚的谈话。
五 宿命
府里的燕子变多了,低飞着掠过屋檐,宅子是方的,天空是圆的,白絮从人间飘到了天上,人间的东西很多,能飘到天上,让人仰望的却很少。
\"你还记得上次那两只燕雏吗\"
北彦当然知道那两只燕雏,让它们无家可归的就是他,不禁有些眼神逃避。
\"还没死呢,那两只雏\"
\"你,你怎么能这么想,我还以为你\"
\"我怎么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你以为这几天就能改变我\"
北彦甩门而走,冲进了夜色里,没有背影。
辛樱将摇摆的门扇合上,没有上木栓。
第二天,辛樱再去看燕雏,早已不见。
辛樱没有去问任何人,她知道昨晚对北彦说的话说重了,他并不是那般狠心的人,春天很快过去,那两只燕雏,来年春天还会回到这。
十岁那年,游世的道士给自己算了一卦,八卦中的克,自己占了全数,意思就是,这辈子,谁和我结亲,就得早死,自己终究是要守着万贯家财和祠堂的一堆牌位活下去了,对于那些能够厮守一生和绵延子嗣的人,他表示既仇恨又羡慕。每个人的宿命究竟是怎样,如果挣脱了又会怎样。
今年,辛樱十七,北彦二十二。
\"那两只燕雏飞回来了\"
\"天下的燕子长得都一样,你怎知是那两只\"
\"你瞧,那两只燕子撷来了草\"
\"那也是个小气的鸟,报答恩情就一根草,平日里我送你的珠钗那才是好的\"
\"燕子做窝的草,定是精心挑选下,十分珍贵的\"
北彦抬着头,走着小步转圈,双手背在身后,辛樱看着他的侧脸,真真是个好看的人,可惜,好看的人脸上,多了一坨鸟屎,不甚雅观,破坏了风情。
\"臭鸟,想当初,是谁给你新找的窝,新的爹娘,如今竟然...\"
北彦在原地转着大圈,一刻不曾停,慌乱的不知所以,辛樱从背后抱住他的腰。
\"别动\"
北彦果然不动了,辛樱取来了柳叶,将鸟屎从他的脸上擦掉,用手帕蘸上茶水,仔细地又擦了一遍。
辛樱的脸凑到了他眼前,浓郁的香气,蹿进他的鼻子里,这样的香气只有她有,她高兴的时候香气就浓烈,难过的时候香气就淡薄。
辛樱背过身,肩膀一颤一颤。
\"你这妇人,真是恶毒\"
\"还不能让人笑了\"
\"不能\"
\"我偏就笑\"
北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转过她的肩膀,吻从高处落下,像是春露滴在了花瓣上,于北彦而言,辛樱的唇就像是花瓣一样,而他则是那春露,圆滚滚的春露滑进了花蕊里,再也出不来了,融进了花的芬芳里。
\"夫人,你好香甜\"
从来又香又甜的东西,都会被吃干抹净的。
日子过得快,每天见着同一个人,却不烦,北彦开始慢慢相信,之前所有的不适合似乎只是没有遇到,白日晃晃,人影伏地,辛樱的影子和北彦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六点香
一如平常的夜晚,下人们从后门里进出,结束一天的工作,准备好明日所用的材料,拉货的牛低着脑袋,牛角也蒙上一层灰。
\"老爷,这是最后一柱香了\"婢女颤颤巍巍的说
\"这香你点了多久\"
\"十年\"
\"你娘死后,就换你来点香,算你命好,明日你就不用再点了,回乡去吧\"
婢女退下,辛老爷跪在祠堂里,牌位大多都是女眷,最前面一排的是自己的妻子和女儿,辛家这一脉没有儿子,只有女儿。
春困缠身,辛樱越发爱睡,有时甚至是从早晨睡到傍晚。
\"大夫说什么了吗\"
\"大夫说,你家娘子怕是猪,天天喜欢睡觉\"
\"就爱打趣我,我若是猪,那你也是\"
\"我怎么是,我是养猪人\"
北彦用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像极了小时候娘亲为了逗她笑,用狗尾巴草挠着她的脸她的鼻子。
北彦看穿了她的心思,将她搂入怀里,拍着后背,将脸埋进她的发间,辛樱再一次的睡过去,嘴里呢喃,娘亲,娘亲。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七续命
辛樱就这样沉沉的睡去了三天,睡的筋骨松软,好半天才从床上起来,看不见北彦,问婢女他去哪了,婢女面露难色。
辛樱也不为难她,没多想,只想出去晒晒太阳,被子里再暖,也是自己暖自己,太阳给予所有人,每个人无论身处多么黑暗的地方,一个人夜行,感受过光的温度,就会有一丝希翼。这三天里她一直在睡梦中,梦里总是长路漫漫,一片漆黑,但总有一点点光亮在前方。
北彦悄悄爬上床榻,子时,最近总是很晚才回来,身上带着女子的胭脂香。
\"这不是我的味道\"
\"咳咳咳,你知道了\"
\"嗯\"
\"我是个男人,三妻四妾的很正常\"
\"你要纳几个呢\"
屋内漆黑一片,两人你来我往的说着,北彦被气的着实不轻,卷着被子背对辛樱,火气似乎没有减下去,翻身压在辛樱身上,全身的热度隔着衣,衣服是个麻烦事,索性省去这个麻烦。
\"纵欲过度对身体不好\"
\"夫人何以见得我纵欲过度,你吃醋了对不对\"
..........
辛樱均匀的呼吸声,再一次陷入昏睡,她居然睡着了,撇下自己的夫君独自睡下,只好掐一下她的小脸作罢。
八香引
大宅里头多了女人,总会是非不断,无非争宠,只要我先怀上,就没其他人什么事了,青瑶,是北彦从乞丐堆里买回来的,三餐不齐,还蹦蹦哒哒的充满活力,后来才知道,那是她十六岁以来吃的最饱的一次,正好碰见了北彦。
青瑶,这个名字也是北彦给取的,她很开心,现在吃的饱穿的暖还有像富家小姐一样的名字,就像做梦一样。
\"她又睡着了\"
青瑶嘴里吃着软糕,黏糊的沾了她一手,手指放进嘴里吧唧几下,吃的干净,也不负这厨子做的这么好吃。
\"你们家哪都不好,就是吃的好\"
\"是不是按你说的做,就有用\"北彦侧倚在阑干旁的柱子上,星河已经隐去,圆月藏于云中,只有屋中烛火,青瑶有个习惯,屋里只点一只蜡烛,烛火只能照亮一片不大的圈子,北彦在这个圈子之外。
\"我没那么大的把握,但是你有按我说的做吗,大少爷\"青瑶拿起烛台,向北彦靠近,二人终于在一个光圈里了。
\"我可是听说,你已经死过好几个老婆的了,还没习惯呢,你的命数你应该知道,\"青瑶还是不擅长安慰人,话到嘴边反而变了味。
\"她还能撑多久\"
\"最多一年,按理说她应该能活百岁,可惜她那个爹太恨她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爱她就足够了\"
\"那些小娘子你一个都没碰,从哪里要新生的婴儿,给她做香引,你可想好了,救他,你就得绝子绝孙了\"
今日司厨做的烩水鸭,配上酸酱,辛樱连着吃了好几碗米饭,平日里就是昏睡沉沉,没得胃口,这道菜开胃解馋,正好大吃一顿。
\"司厨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夫人要多吃才是\"
辛樱夹了一块肉,刚放进嘴里,就开始反胃了,之前吃的全数吐了出来,北彦用袖子给她擦去嘴角的脏污,拿来茶水漱口。
\"吃的好好的,怎么就吐了\"
\"这还用说吗,我恶心你啊,三妻四妾,妻妾成群\"辛樱推开北彦,一切不过是男人们的虚情假意,她早该看透,这辈子,得不到父亲的爱,更得不到丈夫的钟爱,爱,哪里是能分的,能分的,都是绝情之人。
\"恶心,你是这么看我的吗,我是个男人,三妻四妾又如何,你就是个妒妇\"
\"正好,你休了我,反正做你的妻子也是活不久的,倒不如我再改嫁\"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
北彦找来的哪些女子,全被辛樱派下人们打出去了,有些舍不得走的,死活赖在门口,打晕直接丢在城外,一时间府里上上下下对这个女主人刮目相看,甚至还有点惧怕,从前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想到房里伺候的婢女,也都收了心。
外面下起了雨,珠箔一般打在灯笼上,隔着雨丝望着远处青山上的寺庙,上山的路被茂密的树遮盖住,翻飞的鸟,越过一座座山,锁纽的金蟾香炉放在凉席上,香烟缭绕飘逸,萦绕游走在辛樱周围。
\"把香点的这么重,是怕我来寻你\"
北彦从身后环住辛樱,脸埋进她的颈间,吮吸着。
\"怕你来寻我,怪罪我,把你的美人全赶走了\"
\"夫人赶便赶了,气也消了\"
\"怕是你一会气比我还大\"
解开环在她腰上的手,转身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说
\"你藏在西郊的美人,我也赶走了\"
\"你说青瑶,你赶她做甚\"
\"我记得她不是中原人,这名字是你取的\"
\"她和别人不一样,她....\"
\"再不一样,我也把她弄走了,你别找了\"
眼前这个易怒狰狞的女子,让北彦有些猝不及防,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做法,是她从前都没有的。
\"我这是为你好,你不要闹了好不好,把青瑶送回来\"北彦低三下四的语气并没有换来辛樱的妥协。
\"她死了,死在了西郊,尸体我派人丢在了湖里,喂鱼了\"
远处的山头上有几道闪电劈下,只见闪光听不见刺耳的声音,只是那转瞬即逝的电光,让人心发慌。
雨下的大了,下人们把悬在屋檐下的灯笼收回来,即使是打上了蜡防水,也禁不起这密密麻麻的雨滴敲打着。
云雨满天,厚厚的一层下卷着疾风,变天了,庭院里的花草像被打的七零八碎,北彦从廊下疾走,穿过玄关,出了大门,吩咐下人备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马夫扬鞭,朝着西郊的方向去了。
在大府的后门同样备了一辆马车,女子披着蓑衣戴着草帽,驾驶着马车冲进了雨里,辛宅和北宅隔的远,一个在北城,一个在南城,隔着几条大街。
辛樱的头发蘸了水,贴在脸颊上,鞋已经湿透,走过的地板上都留下了水印,随后变干,消失不见。
\"辛老爷\"
\"看来你知道了\"
\"把最后那根香给我吧\"
\"我若说不给呢\"
\"我娘....\"
\"别提你娘,你这个吃人的恶魔\"
辛老爷再一次把茶杯摔在地上,砸的粉碎,府里的茶杯已经不知道摔碎了多少。
\"你答应我娘保我性命的,现在我想活着,你却不让,我知道那根香你放在我娘的牌位里,我现在只是来和你说,我来取东西\"
\"你敢去祠堂里吗,里面有八个你的姐姐,一个你娘,你活到现在,全是他们用尸身磨成粉熬成膏,做成香供你活命\"
\"我来到这个世上,背负着这样的命,不是我选择的,现在我想好了,我要重新选一次,爹,那柱香我拿走了,照顾好自己,是女儿不孝\"
这十几年来,辛樱终于体会到做父母的痛苦了,父母之爱则为之计深远,腹中的孩子已经四个月了,一点孕像都没有,是做娘的对不起你,娘的身体若没有香,就没有体力养活你生下你。
北彦在西郊找到了青瑶,她没死,一直躲着北彦,却又一直留着消息。
\"你没死,为什么不来见我,你忘记你答应我的事情了\"
\"在这呆上两月再走吧,北彦\"
\"你在说什么,我娘子快死了,你知道吗,她现在心智已经大变了,你快随我回去\"
\"你清醒一点,辛樱那么善良,她能同意你用自己的骨肉拿去做香引吗\"
\"你告诉她了\"
\"从你说要纳妾开始,她就知道了\"
\"我不要孩子,我不要孩子,我只要辛樱,只要她,你跟我走\"
青瑶重重的扇了北彦一巴掌,力道不小,手掌上有迷香。
\"如果是你和辛樱的孩子呢,你也不要吗\"
渐渐失去知觉,失去意识之前,还能听到一句,他和辛樱的孩子。
九 我们的孩子
整整十月,孩子出生了,辛樱笑了,她是足月的孩子,和自己不一样,自己是个怪胎,母亲怀了五月就生出了自己,她的前面有八个姐妹,她是老九,乳名叫小九,这个数字,属于食香者,她的出生就意味着,八个姐妹和母亲,要变成养活她的香料,就算她们不想死,寿命也只有短短十年,而母亲则是在生她出来的那一刻就断气了,食香家族悲惨的命运,终于,她是最后一个食香者了。
桌案上的香燃尽了,屋子里吹来一阵风,把最后的一缕烟也吹走了,信纸的一角被翻起,落款,爱妻北氏,辛樱。
新生的婴儿,啼哭着,这是她来到这个世上发的第一声。
信
这个孩子是我们新的宿命,做一个爱他的父亲,将来寻一个爱他的夫君,我会一直守护你们。
\"爹爹,你看天上的小燕子,给了我一根草\"
北彦抱起女儿,用手指轻轻的刮了她的小脸,眉眼像极了辛樱。
\"这根草可是燕子最宝贵的东西,你可得好好收着\"
\"这么好的东西,我得给爹爹\"
\"爹爹这里也有,你娘送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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