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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伽罗岛
一 父亲
大海是无尽的蓝色,愉悦时是纯澈的蓝,忧郁时是黯淡的蓝,愤怒时是浑浊的蓝。这些蓝色随着大海的情绪变幻无穷,让蓝色变成不真实,却又一刻都不能怀疑它的存在。
这就是律对于大海的感受。
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蓝色,像工艺师傅为了打造精致屏台时,刚烧开的一壶琉璃汁,毫无章法的泼在玉器金器上,在冷却的过程中逐渐雕琢成精美的艺术品。大陆宛如屏台上巨大的白玉,安稳平静的箍在那里,无论蓝色怎样猛烈地向它发起进攻,它都能平和的化解;小岛宛如洒在四周的翡翠,碧绿玲珑,却无自保能力,稍有不慎,便会被这蓝色吞没。
律要顺着这蓝色的琉璃汁纹路,由白玉跳向翡翠。
从大陆迁到小岛上。
从成安国的王都,迁到伽罗岛。
伽罗岛。
是他将造访的小岛。
律坐船过来,被海浪晃得足足吐了7日,下了船,直觉的双脚发软,被小厮搀扶的勉强下了地,还未看清周围的景象,又被塞进了马车继续颠簸。他微微掀起车帘的一角,向外头看去,码头人声鼎沸,车来船往好不热闹。阳光温柔的倾泻在整片海上,不时有海鸟飞到茶摊上啄食茶点。风夹杂的海洋的咸湿味吹进律的马车,这味道让他回忆起在船上的日子,不由地又呕了起来。想到从此就要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生活,一滴滚烫的泪便毫无知觉的滚落了下来,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白色的玉佩,这是临走前母亲交给他的。
“律,我们早晚是要分开的,你终究是要回到你父亲那里去的,他已经派人来接你了。”
“这块玉你要收好,这是我能留给你唯一的东西了。”
“我们大概不会再见了。”
不会再见是什么意思?
律还没有来得及再问母亲,那个美丽的女子便转身而去,律去扯她的衣角,却扑了个空。周围不知何时多了些身穿铠甲的士兵,他就这样被带到这座岛上,带到岛上的这座府邸,带到所谓的“父亲”的身边。
父亲啊……
真是一个遥远又陌生的某个人的代名词。
“公子,我们到了。”
思绪间,律已经抵达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地。被扶下车,便看到一扇朱漆大门立于三阶的石台之上,两座看不出名字神兽的石像立于两旁。大门上挂着两对灯笼,最上面是一块黑色的门匾,用金色描出三个大字“拓跋府”。门口早有仆从等候迎接,胡须略长的那位应该是管家,一遍有序地指挥着他们搬运着律一行的行李物品,一边赶过来向律问好。
“欢迎公子回府,敝人是拓跋府的李管家,得知公子今日抵达,特意在此等候迎接。公子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乏了。我已备下餐饭,为公子打理好住所,不知公子是想先休息还是先吃饭呐?”
律动了动喉咙,这一路他因晕船,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身体疲乏,心中更是充满背井离乡母子分离的苦闷,虽是抵达了目的地,却还没有放松紧绷的神经。斟酌了许久,沙哑着说道:
“我想先去拜见……将,将军。”
他口中的将军,便是这管家口中的老爷,也就是自己的父亲。只是,要让他就这样平淡从容的喊出“父亲”两字来,着实有些困难。律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13年来,并无任何有关于父亲的记忆,不知姓名,不知相貌,不知身份,亦不知是和因缘际会,才与母亲诞下自己。母亲不说,他便不问。即便被周围同龄人耻笑没有父亲,也决计不去母亲跟前哭诉。母亲身体羸弱,甚少出门,似是生养律之时落下了病根,身体总是不见好,因而总是一个人坐在庭下长廊里,看着立于庭院的枯树,有时候一看,就是一整天。有一次,他问“母亲,你为何老盯着这棵树看?”“我在等它开花啊……”律看了一眼那棵光秃秃的树,迟疑道:“好几个春天过去了,这棵树连一片叶子也没长,开花……怕是不可能吧。”话毕,他扭头去看母亲,女子美丽的脸庞上露出悲凉的笑容,律从未见过母亲这样的笑容,也就是那个时候,律便知道了,母亲是不开心的。忽然的,他开始对自己素未谋面的父亲有了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人,能让一个女子倾心至此,独自守着他留下的孩子,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人,究竟有什么样的理由,就这样狠心的缺席他们的人生13年。
一路上跟随的兵将仆从已大约将他的身世告知:承安大将军拓跋撷屿,一生忠君爱国,御敌无数,坐镇南部,守护海岛,在南部百姓中享有盛誉。二十年前承安南部海域常有倭敌入侵,百姓苦不堪言,拓跋将军抱着一颗随时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忠心,远离家乡妻儿来到南境。除流寇,灭盗贼,建堤坝,收海域小岛,带领百姓开荒种,在他的镇守和领导下,南境逐渐富裕太平。时局渐稳,这才急忙地接回自己的儿子。
“那为何我的母亲不能一起跟来?”
随行的兵将却默不作声,无论律如何问询,却只能得到:“将军自有安排”六个字。
如今异地而处,周遭环境陌生,这“父亲”便是唯一的仰仗了,可他心中却不知自己是否可以将他当做仰仗,律忽然记起被缺席的13年人生,被迫来到海中的小岛,被迫母子分离的悲伤,心中一片杂陈,十分茫然。
管家抖抖自己的山羊须,礼貌微笑道:“公子不必着急,老爷因有公务在身,一早便出门了。不过算这日子公子也是今日就到的,是以会早早处理完公事回来看您。老爷临走前吩咐过,要我等做奴仆的先安置公子好好休息,想必公子一路车船也是很累了,不如先入府休息,待老爷回来,自然会来探望公子。”说罢挥挥手,招来一个男孩,看模样也就7、8岁,跟律差不多大。
“善生,”老管家继续抖着胡子吩咐道,“快领少爷进屋去。”
被唤作“善生”的男孩低头走了过来,“公子,我带您去进吧。”
律回头看了看搬运行李的仆从,又看了看门匾上三个滚烫的金字“拓跋府”,抬腿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不小,亭台假山错落有致,鹅卵石铺织了一道曲折的小路,绕着染朱红漆的画柱一路延伸,虽是凹凸不平,走上去却异常舒服,稍稍缓解了律身上的疲乏。他一遍观察院子的布局,一遍观察着周围的人,善生顺从地跟着他走着,眉眼低垂,默不作声,只到要拐弯换路时才稍作提醒。不一会,他们就到了目的地。
这里是院子的西南处,环境幽静,一幢两层的小楼沿着一颗粗壮的古树建起,茂密的枝叶攀着栏杆,挡了大半的阳光,只有些细碎的光线散落下来,照在律和善生的脸上。
“少爷,您的房间在二楼。”
律点点头,沿着楼梯走上去,房间陈设简洁,仆从们早已为他准备好床铺休息。也不知院子里种的古树叫什么名字,虽然没有开花,却散发着阵阵的幽香。不知道管家从哪里打听到他比较钟爱蓝色,房间装修色调以蓝色为主,家具陈设的简洁,茶台被褥都是全新的。管家带着一群侍女端着茶点进屋,将吃食放下后稍作叮嘱,便退了出去。旅途的劳碌早已透支了律的全部精力,他一躺下便沉沉的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律隐隐约约觉得房间有人,倏然起身,发现一个小男孩正趴在床边看着自己。天色已晚,古树挡了大半的光,房间里没有燃灯,律看不清楚是谁,试着喊了一声“善生?”
“公子有何吩咐?”善生的声音却从门外响起。
“你是谁?”他警觉问道。
小男孩并不说话,就这样直勾勾盯着他看。
律不动声色,手往枕头下摸了摸,摸到一个硬硬的物件。睡前他放了一把匕首在这里,眼下这个场景似乎是派上了用处。他刚要将匕首掏出来,善生在门外又喊了一声,“老爷好。”
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说道,“怎么这么黑?不燃灯吗?”
紧接着,他从袖笼掏出火折子,将房间的烛台点燃。一瞬间,光明充满了整间屋子。。
男人又说“佑天,你怎么在这里?”
床边的小男孩站起来,躲到了男人身后。
借着光,律看清了男人的长相:五官分明,浓眉大眼,肤色黝黑,一脸络腮胡子,左边脸隐隐约约有个小伤疤。他目光如炬,不怒自威。虽脸上带笑,却让人觉得十分难以接近。男人身穿着金色的铠甲,显然是刚从校场山回来。他身后还有一双目光炯炯的眼睛,小心地盯着自己看,正是刚才趴在床边的男孩,好像是叫佑天。
律心里明白,眼前这个人就是将军,也就是自己的父亲。他喉咙动了动,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不吭声。三个人就这样对视了一会,男人将身后的小男孩拉出来说:“这个就是你的哥哥,拓跋律,这是你的弟弟,拓跋佑天。这一路过来辛苦了,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对我说,不过最近我最近事务繁忙,要筹备伽罗岛的海神祭祀宴会,顾不上陪你们,今天正好是祭祀活动的第一天,今晚热闹的庙会,一会儿管家会带你们去玩。你们俩好好相处,注意安全,要听李管家的话,玩罢早点回来。”
说罢,他便走了。
弟弟,我竟然还有一个弟弟?
律挤出一个笑容来,朝佑天伸手“你好。”
佑天看了看律的手,又看了看律,伸手拍了他一巴掌,然后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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