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皇

作者:大碗喵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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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李鹤登基了。

      南朝李家拢共十三子,多得是比他才华出众的,多得是比他功名显赫的,然而这高墙中的龙争和虎斗,两厢消磨、两厢撕咬,最后剩下的却是这么个没出息的货,百官跟百姓都在暗地里嗟叹,李家王朝四十三年,三代的人,如今气数眼看就要到头了。

      要说为什么,约得往前数个一二十年,从李鹤此人讲起,据说当年老皇帝沉迷道学,见十皇子长得端正,颇有一副仙人模样,一时心喜,遂提笔给他赐了‘鹤’为大名,李鹤,字子皓,皓月朗朗,意在希望这孩子如清风明月,是个德才兼备的君子。

      可惜后来御笔亲批的福分也拽不住李鹤放任自流的脾性,十皇子长开了,模样虽也没长歪,但就是跟这君子二字彻底跑偏,成了团里外不如一的败絮,成天除了喝酒就是溜猫逗狗,课不正经上,武不正经练,唯有一招耍得尤为炉火纯青,便是宫中守卫再森严,他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宫门,游手好闲地东逛西窜,渐渐就成了京城中大名鼎鼎的纨绔子弟之一。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皇子们各有各的威名,可到了李鹤这,这名显然就不太好听了,斗得赢一条街的蛐蛐能替他带兵打仗?还是说赏酒品曲的能耐能助他招贤纳士?反正老皇帝为此实在愁白了头,但这又能怎样,十皇子亲娘去得早,李鹤从小就长在老太后膝下,颇讨她老人家喜欢,诸多皇子中数他最没出息,偏也数他最得老太后的宠爱。每当老皇帝一气急,李鹤扭头便朝老太后撒个娇,再大的火气到头来就总烧不出什么火星,一打一个准,老皇帝只好认了,十皇子就是团扶不上墙的烂泥。

      可纵是一团烂泥,李鹤也是团得天独厚的烂泥,赫赫的声名跟权倾朝野抵不过天灾人祸,那些个威名满京城的皇子将军,紧跟着老皇帝驾鹤西归的步子,不是病了就是战死沙场,一个接一个地出事,像是霜打的茄子,到最后李家就剩这么个只知讨巧卖乖的花瓶皇子,花瓶跟着齐老将军征战沙场,餐风饮露六年也没混出点像样的功绩,结果一回来,硬是从低端爬上了皇座,就像白捡个大便宜。

      天上从不平白掉馅饼,李鹤也绝无可能是清白无辜地登了基,这话说出去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于是乎市井街头少不了人说李鹤这纨绔为了登上皇位,动用歹毒手段,弑父杀亲,灭绝人性,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阴险小人。

      这闲话总避不开隔墙耳,有好事之徒上报官府,朝廷百官谁都想在新帝面前讨点甜头,就着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吹大擂地在皇城传了一圈,三天后,皇帝暴怒,城门口悬尸三人以示警告。

      出口的闲话酿成大祸,喧嚣街巷一时噤若寒蝉,莫敢言、莫敢语。

      李鹤终于满意了。

      他成皇是得偿所愿,成皇后更是随心所欲到了极致,听得见顺耳话,看得见满城繁华,抬手间就能碾死碍眼的蝼蚁,饶是天下尽在他股掌中,偶尔也还有那么几个不识好歹的蠢货,说尽蠢话、做尽蠢事,偏偏那些愚不可及的人与事像是一根针扎在他心头上。

      他空有大好江山,空有金银财宝,有至高无上的权威,那么的威风,那么的高贵,偏却是被那微不足道的一根针绊了脚跟,听来实在滑稽。

      李鹤从前是个花瓶,从沙场回来改了头换了面,暴君之名已是广为人知,按理说,这么个白捡了皇位的闲散皇子,换谁不该是整天笑嘻嘻地享乐,而在李鹤这,却是一反常态,像是天底下的人都跟他结了仇一般,跟少年时那团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烂泥判若两人。

      说归说,怒归怒,时下的人都知趣得很,但凡刀口子没架到脖子上来,江山还不至于会乱,南朝早几十年还惨遭战丨乱之祸,这些年好不容易安定下来,都念着能有口饱饭吃,能有个屋顶遮风挡雨,清平盛世来之不易,只是整个皇城都随着皇帝一人的阴晴喜怒,越发的沉闷,像一座死城。

      谁也不知李鹤是怎么了,谁也不知这面目全非背后藏着怎样一段过去,流言流语偃了旗息了鼓,人们只敢偷偷地缅怀曾经的十皇子,那个被小摊贩骗了也依旧笑呵呵的十皇子,给纸醉金迷的京城提供了不少风流佳话的十皇子,可层层叠叠的金瓦与飞檐若如远山,把曾经的少年时光隔开在了很遥远的地方。

      眼看又一年新雪落满京华,驱不散的寒意将深宫严丝合缝地笼罩起来,李鹤埋头在年尾堆积成山的奏折中,內侍走动也是悄无声息的,宫中仿佛只有那点纸张的沙沙声响,偶尔夹杂着炭盆溅起的一点火星,清寂得不像人间。

      李鹤批了几个时辰的奏折,倦了也乏了,瞥见军丨部递上的折子,实在没有翻下去的兴致,他一抬手,侍立在旁的周公公就将一碗热汤递往他手中,汤是午膳时留下的,这会儿温得正好,李鹤喝了一口暖胃,又将碗捧在手心取暖,长呼了一团白汽:“小齐将军还有多久回京?”

      “数着呢,上回说是半个月到,应当也就这三两天了。”

      周公公算来是宫中岁数最大的,头发都白了,腿脚也不怎么利索,胜在跟了李鹤多年,从他尿裤子那会儿照顾到如今,纵然揣摩不了主子想法,但日常起居方面还算皇上肚子里的半条蛔虫。

      他见状递上一个暖手炉,低声说道:“皇上保重龙体小心着凉,这天呀是要越来越冷了,这一坐一整天,准要吃风,老奴这就让人关一下门窗。”

      “不用,就这么开着吧。”李鹤摆了摆手,目光落在翻开的奏折上,军丨部的人大多耍得来刀枪,却耍不来笔,文采书法都不怎样,每回送上来的奏折总写得潦草又凌乱,透着军中人的杀伐气,看着就让人不舒服,“这地龙烤得朕迷迷糊糊的,还是吹点凉风醒醒神好,比起西征那会儿的风雪,这还算不了什么。”

      沙场毕竟不是宫殿,周公公没去过,也不知晓,听李鹤偶尔道来,慢慢也就习以为常,知道自己该闭嘴了,于是重新站成了一根柱子。

      李鹤缓缓喝着汤,没再动过书笔,目光放空地穿过空旷大殿,落在雾气皑皑的远处,过了好一阵,连周公公都以为他睡着了,才听他开口吩咐道:“摆驾,去一趟若水观。”

      周公公怔了怔,还以为人老了不中用,连皇帝圣命都听不清了。

      李鹤:“顺便多备些好茶吧,我记得张老道长爱茶,还吝啬,每回过去都只给我泡一壶苦茶。”

      这回周公公听明白了,点头领命,忙吩咐小太监们去置备,可心头到底惊诧难耐。

      细一数,若水观被皇上禁足快满三年了。

      若水观建于皇城郊外,地位可见一斑,老皇帝在位年间,笃信道教,沉迷修仙求长生,这道观在南朝曾是护国寺的级别,而在他步着历代皇帝的后尘,一样不落地求丹问道之余,有幸还听得进几句车轱辘经,认为这山水飘渺处实在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于是身不正性子散漫的李小皇子就被他三天两头地罚在观里面壁禁足。

      算下来李十皇子在若水观待的时间,比在宫中听夫子讲课还要长些,因而观里的张老道长算他半个先生,后来据说因早年的一些缘故,这对师徒起了些不为人知的趔趄,新帝登基头一把火就把若水观禁足了。

      这一闭观就是三年之久,三年间李鹤对若水观不闻不问,像是忘了有这么一处地方,当年皇家道场也因此备受冷落,从护国寺掉成个野鸡寺庙,可乍一看时,这里庭院依旧,屋舍依旧,流水山林依旧,诵经声也依旧,比起曾几何时的香火鼎盛,如今更多了几分道门清静,另有一番世外桃源之感。

      李鹤摆驾前来是一时兴起,来了也没通报一声,山门处几个扫地的小道童见远处队伍浩浩汤汤,吓得丢下扫帚,一溜烟就跑回了观里去,等李鹤来到观门前时,里头大小道士全都跑了出来,朝他低头跪下,唯唯诺诺地恭迎圣驾,好似个个都悬着个斩立决的牌子一样。

      李鹤扫过面前众人,都是些少时的相熟面孔,唯独不见他那张老师:“张老道长呢?”

      “回、回皇上。”为首的一个老道长硬着头皮说,“主持染了点风寒,不便出门迎驾,还望皇上见谅。”

      李鹤哦了一声,脸色如常,看起来不恼也不怒:“依朕看,他是不想来见朕吧,这几年在山里过得太安乐,也不见有半点闭门思过的样子。”

      老道长一听这话头,肝胆俱寒,带着一众道士给他磕头,门前响起一片咚咚响:“不敢,主持知错了,真知错了,望皇上恕罪,若水观真没有……”

      李鹤打断说:“朕看你也不知道错在哪了,要是他老人家还没想通,看来只好由朕亲自登门拜访了。”说罢,他迈步绕过道士们,率先走进了观里。

      说是登门造访,但他那样子简直是来抄家的,若水观的道士们一怔,跟周公公他们面面相觑,彼此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惊惶与无措,等那头皇上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两方人马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兵荒马乱地一同追了上去。

      而眼前威严而肃杀的背影始终没半点迟疑、没有点动容。

      人是那些人,地方是那地方,只是万事不如故,空余一声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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