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和雨水，夏日相爱

　　北京与上海相隔1208公里，北方风里夹沙，南方空气潮湿。陈以薇生日那天他们打了一通视频电话，双方就着气候问题骂了好久。

　　“全都怪这鬼天气。”萧晓语气愤愤，“不然陈以薇也不可能因为一个破除湿袋，和我大吵一架。”

　　“那话不能这么说，上次吵架明明怪你。”陈以薇对着镜头指控，“萧晓真的蠢死了，过期半年的除湿袋她也敢买，最后柜子里全是漏出来的二氯化钙，白白糟蹋掉三件羽绒服。”

　　“那我后来不是给你买新衣服了吗？”

　　“新的能一样吗？”

　　……

　　她们还像以前那样你来我往地拌嘴，上大学同居之后，更开始为了除湿袋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吵闹闹。

　　江然看在眼里，觉得一切都挺好的。上海潮湿的冷天，北京干燥的空气，尽管城市不同气候不同，但全都夹风带雨、携阳负暄地滋养了初恋的果实。

　　她勾了勾男朋友的手指，凑在一块儿咬耳朵。萧晓看到后嚷嚷一声：“你们俩肯定是在说我的坏话。”

　　“没有。”江然朝着她笑，“我们在说你变乖了，现在连头发都不染了。”

　　“不是不染。”她哀愁地搓搓短发，“主要是漂不动了，我现在满头杂草。”

　　陈以薇也过去薅了一把，毛毛糙糙的，有些嫌弃。萧晓抓住她的手：“宝，咱俩谁也别看不上谁，你学医的秃得可比我快。”

　　“……闭嘴闭嘴闭嘴。”

　　中文专业的萧晓每日浸淫在浩浩汤汤的文史哲世界里，最大的乐趣大概是拿陈以薇的学业开涮儿。临床医学五年制，专业书比鞋底还厚，出租屋里的大半个书架都被占着，乍一眼看蓝海茫茫，生死悠悠。

　　江然和纪池前两天绞尽脑汁也没挑出礼物，最后考虑到这点，干脆简单粗暴地赞助了一笔装潢基金。

　　萧晓拿着手机晃了一圈，给他们展示屋子里的各个角落。一室一厅，小而温馨。

　　茶色的沙发椅被挠过几道，陈以薇拍了拍猫屁股，小家伙干的，刚捡回来怕生时闹过脾气；飘窗上堆着一沓没看完的书，萧晓非常做作，老爱窝在那儿睡午觉，故意等人给她披毛毯；

　　接着是阳台，角落里摆着一个人体骨骼模型，那是陈以薇上个情人节收到的礼物，她当时极其无语，只想给萧晓来一套活体解剖……

　　最后到书架，新添了三层全都属于陈以薇，她用专业书填得满满当当，一切安置妥帖后又鬼使神差地抽开几本，专门腾出一格摆放萧晓的文章手稿。

　　萧晓有些诧异：“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陈以薇语重心长：“学医的挣不到钱，所以你得笔耕不辍，写书养我。”

　　“那有什么难的。”萧晓说到做到，不久之后还真重启了文学创作之路。在导师的牵桥搭线下，承接了好几个话剧项目。赚的虽然不多，但勤俭持家一点，女朋友和猫大概都能养得起了。

　　显摆完出租屋，萧晓又神经质地客套了一下：“生日礼物很喜欢呢，让你们俩破费了。”

　　江然见缝插针：“那下个月马上就圣诞节了，萧晓女士能不能主动回礼？”

　　“好说好说。”萧晓没羞没臊，“到时候给你们俩定个酒店套房好吧？”

　　……？

　　拜拜！

　　仓皇挂掉电话后，狭窄的工作室里气氛立刻变得微妙起来。江然坐在长桌边缘，双腿晃来晃去，脸红心跳地咂摸着那抹暧昧。

　　纪池干咳一声：“你……”

　　你什么你。江然一听这欲言又止的语气立刻开始胡思乱想。男朋友是不是羡慕别人能够一同居，一起养猫，一起分享一个书架……虽然她也羡慕，但大学才刚开始，一切都不能操之过急。

　　然而下一句，纪池确实挺能装蒜，拽了拽她的裤脚：“……鞋带松了，宝宝。”

　　无语。江然拿脚踹他，纪池非常好脾气地没有躲开，白白挨了一脚不说，还弯下腰帮她把鞋带系上——

　　食指与拇指抵着耳翼，先环绕、再交叉，动作居然意料之外地流畅。

　　江然微怔，突然回忆起过去的某个冬天。他们总在课间跑操时悄悄溜号，一起蹲在路旁装模作样地把鞋带拆了再系。

　　那时候纪池的动作笨拙得冒着傻气，江然总会摸摸他的脑袋说要教他。只可惜，直到分手那天，谁也没有记起这个细节。

　　往事闪回，忽地与此刻交叠。

　　纪池系好鞋带，还像从前那样，微仰着头和她邀功：“还可以吧？”

　　江然点点头：“阿姨教你的吗？”

　　“不是。”他笑着坦白，“我妈教的一直没会，最后挺蠢地找了教程来看。”暗自琢磨了小半天，最简单的系法、连同其他繁复的花样全都一并掌握，“反正水平还行，以后可以给你系鞋带了。”

　　江然听完接不上话。

　　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环住纪池的脖子，欠着身凑上去亲他。小心翼翼地亲，从眉眼蔓到唇角，像在与时光虔诚致谢——

　　庆幸不管过了多久，眼前的人依旧是她最深爱的模样。

　　＊

　　平安夜那天，城市里灯火摇曳。纪池带着江然跑去后海约会，吃了铜锅涮肉，逛了南锣鼓巷，还骑着单车前往景山公园看夜景、吹夜风……

　　一切都是最北京的那套，老派又不失温情。

　　回程时路过CBD，希尔顿的招牌亮得晃眼。大概是饱暖思□□，江然在那一刻居然可耻地憧憬了一下。她对着萧晓的聊天框欲言又止，内心很想问，姐，套房呢，订了没有。

　　然而憋住了。

　　回学校后，两人特别乖地待在工作室里——啥也不干，闷头写作业。没办法，临近学期末了，真的在写作业。

　　纪老师非常靠谱，把高数的重点题型全都标注出来，江然吭哧吭哧算了半天，脑子实在转不动，笔一撂，软乎乎地撒了个娇，然后就光明正大地开始拆快递了——

　　大大小小五个盒子，堆在工作室好多天，纪池总在经过南门时顺手给她带上。

　　有几个还是双十二的遗留战利品，拆开来一看，深灰色的羊毛围巾、男士专用的护肤用品，甚至还有几盒实验室常备的护目镜与橡胶手套……

　　看看呢，学学呢，什么叫做贤良淑德。

　　江然摩挲着这些琐碎的物件儿，她实在太喜欢自己与男朋友现阶段的相处状态了，庸常生活里处处留下了彼此的痕迹，无论是多么鸡零狗碎的事情，都依旧觉得有滋有味。

　　第四个盒子是从安徽寄过来的圣诞礼物，寄件信息上非常臭屁地写着「贺凡学长」四个大字。

　　纪池前几天取件时瞥见了，还特地用中性笔圈了出来，幼稚并且恶劣地改成了「臭小屁孩儿」。

　　江然哭笑不得，刚想揶揄几句，偏头一看，纪池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算啦，她没去打扰，只默默拍了张照片，保留可爱证据。

　　桌上还剩最后一个快递盒。

　　萧晓寄过来的，轻晃两下，似乎有些空荡。江然拆开，怔了怔，无比惊喜地发现里面装着两张话剧门票：

　　孟京辉作品《恋爱的犀牛》
　　2015年12月25日，东直门蜂巢剧场。

　　北京站的演出票向来难抢，遇上节假日更是尤其。萧晓也是大费周折，通过话剧项目里的导演才找到门路，还顺便帮江然要了一份签名海报——

　　展开来看，艳艳的红色为底，亮白的粗体字印着标题，正中央是一大块犀牛剪影，右下角写着那句经典台词：

　　「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太阳光气息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

　　也就是在这样一刻——

　　两年前，那张贴在百年讲堂外的过期海报，突然鲜艳起来。错过的话剧、失意的比赛、暂别的爱人……

　　种种，云云。
　　那个夏天的遗憾，至此全都画上句点。

　　江然满怀唏嘘。
　　她更满怀欢喜。

　　她很想告诉纪池，你不止是我日复一日的梦想，更是我青涩时的欲望，世故后的天真。

　　“男朋友…”

　　江然刚要陈情，然而下一秒，纪池已经急迫又热切地抱住了她。双臂箍得很紧，江然半张脸搭在肩头，她困惑，却又一眼望见了答案——

　　纪池的电脑上正在播放那支公益广告。片尾的字幕写得一清二楚，策划/文案/脚本：北京大学 2015级江然。

　　左边的花絮栏里放的是一段采访，记者当初问她，高三毕业后，为什么会参与到盲道治理的公益当中呢？

　　江然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沈思清，因为一己私欲，也因为村上春树书里写过的那一句：我们领教了世界是何等凶顽，同时又得知世界也可以变得温存和美好。

　　一如眼前的男孩，蓄满星光，温存美好。

　　纪池伏在她耳边说谢谢，接着是一遍又一遍、喋喋不休的我爱你。江然踮起脚回应——

　　从南到北，从过去到未来。
　　世界凶顽，我们没齿相爱。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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