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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相爱
周日下午,纪池难得有空,江然拉着他窝在工作室里一起写作业。说是工作室,其实只是新媒体部门用来开会的小教室。周末空着也是浪费,索性就明目张胆地挪做私用了。
学期初,江然为了早点修满晚课,不知好歹地选了一门四学分的西班牙语。本以为自己的语言天赋还行,结果大半个学期下来,学了忘忘了学,唯一值得安慰的,大概是她在课上偶遇了舟可温。
她经验老道,第一节课就告诉江然不必为了晚课过分费心,期末考都有重点,背一背就能拿高分。
不管是真是假,江然确实没怎么费心,堆了好多作业临进ddl才想来起补。此刻,她被那些动词变位搞得晕头转向,而纪池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削着铅笔,那是江然图形设计课上要用到的画材。
小刀擦过木质笔杆,细碎的剐蹭声让她有些分心。江然偏头看着那支墨绿色的中华牌铅笔,突然想起了某些陈年旧事: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握着铅笔,还在那本《寻归荒野》上写了一句读后感。”
“有吗?”纪池皱眉。
“当然有了。”江然语气诚恳,“你在讨论怎样亲近大自然,我还在下面回话了。”
“嗯?”纪池偏头看她,“你回了什么?”
江然脸颊一热,忽地想起自己用涂卡铅笔写得那句乱七八糟的话。上一行,纪池情真意切地感慨:“亲近自然不容易,不是物理距离的简单缩短……”
而下一行,江然非常恋爱脑地回复:“不大想亲近自然,比较想亲近你。”如今回想起这些实在太过于难以启齿,不光是那句话,还有她后来悄悄把书占为己有的举动,统统都难以启齿。
她挠了挠脖子,胡乱地搪塞了两句:“大概回了\'学长说的对\'之类的,主要是想表示一下学妹对您的赞同与仰慕。”
“那不错,你还挺有眼光。”纪池臭屁完,百无聊赖地盯着她的西语作业看,半分钟之后突然冒出来一句,“这个动词变位是不是记错了?e不是要变成ie吗?”
“啥?”江然傻呆呆地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这些?”
纪池闲闲地回答:“听过一节晚课,恰好讲到过,就记住了。”
“……你一个生命科学专业的,没事听什么西语课?”
“有问题吗?我喜欢。”
当然有问题……江然觉得不合逻辑,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噢懂了。学长是喜欢西语课,还是喜欢我呀?”
她用手肘撞了撞他,语气有些得意:“是不是我们还没和好的时候,你就已经偷偷陪着我上晚课了呀?”
纪池瞥了她一眼:“你觉得可能吗?”他嘴硬,“我那天就是去帮舟可温签到的。”
“我才不信。”江然笑的春风满面,“这话逻辑有问题,舟舟学姐为什么不让我帮她签到呢,非得麻烦你?”
纪池没接话,握着铅笔,默默把那个出错的单词变位改过来。而江然依旧乐此不疲地在做分析:
“她找你签到,是因为学姐懂得成人之美,故意制造机会让你能光明正大过来看我。而你呢也因为放不下我,所以顺水推舟地合了她的心意?”
纪池无奈地看着她:“有这个闲工夫,你还不如多写几道西语题?”
“我不要。”江然撒娇:“你先回答我分析得对不对?”
“…都对行么?”纪池妥协,没脾气地揉揉她的头发,“这么聪明的脑瓜,怎么不用在作业上呢。”
江然好喜欢他干燥又温暖的手掌心,主动蹭了一会儿,撒娇道:“男朋友比我聪明,不如帮我写写作业吧?”
“别,我可就听了那一节课。”
“没事嘛。”江然依旧不死心,哼哼唧唧地拽着他的袖子,“你可以帮我问舟舟学姐要一份答案,你和她比较熟。”
“想得倒挺美。”纪池果断拒绝。
结果江然软磨硬泡了没几下,他又立刻不讲原则地给舟可温发了微信要答案,只草草叮嘱了一句:“下不为例。”
舟可温那边倒是无比乐意,把答案发过来之后,还特地显摆了几句:
「不用客气。」
「作业全是小男朋友帮我写的。」
「字虽然丑了点,但正确率还行。」
纪池看着消息皱了皱眉,舟可温和方季廷在两个月时间里火速凑成了一对。他扭头问江然:“你上次那个高中同学有学过西语吗?”
“方季廷啊?他英语已经烂成那样了,怎么可能再学一门西语找罪受。”
“这样。”纪池点点头,感慨了一句,“那学弟为了哄女朋友开心,对自己还挺狠的。”
江然一开始没听明白,等看到那些答案上熟悉的字迹之后,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方同学,可真有你的啊,平时自己的作业都懒得写,对待女朋友的作业倒是上心。
抄到一半时,江然眨了眨眼,很认真地开始思考:“为什么我会沦落到要抄方季廷的西语作业啊?”
纪池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分析:“因为你男朋友我,原则还在、底线还在,只包饭,不包写作业。所以我们然然还是得好好学习,听见没有?”
“……没听见。”江然小声嘀咕,“舟舟学姐好幸福,方季廷那家伙可真是个好男友。”
“你夸谁呢?”纪池捏着她的脸蛋。
“你也好嘛。”江然识时务地狗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用纪池听不见的声音嘟囔了一句,“就是比较适合当爹……”
抄西语作业的事情,后来不知怎么传到了方季廷那里,被他狠狠嘲笑一番后,江然痛定思痛,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于是闲暇时间几乎都泡在图书馆里,等到十点半闭馆她才屁颠屁颠地跑去实验楼找男朋友玩。生科院实验楼有门禁,必须刷卡才能进去。
江然好几次兴冲冲而来,很快又被保安残酷地泼了冷水,任凭她好说歹说都不起作用。只能蹲在楼前逗野猫,直到脚发麻才被男朋友可怜兮兮地领走。
后来纪池不太允许她大晚上冒冒失失地跑来傻等,但是江然不太听话,依旧隔三差五地出现。
几次下来,保安也变得好说话很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她进到楼里,还悄悄透露着:“一楼走到底的教室,门不落锁,还有空调。”
*
晚上九点多,江然依旧像往常一样泡在图书馆里,改完论文的注脚后看了一眼手机,好几通陈颖芝打来的未接电话。她以为家里出了什么大事,慌忙跑到走廊回了电话。
陈颖芝那边的语气有点奇怪,支支吾吾半天也不说什正事儿,只是迂回地打探情况。
“那你最近学习压力大吗?累不累?”
“还行。”
“累了就歇一歇,还是身体最重要。”
……
江然耐着性子听完唠叨后,叹了口气:“妈妈,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也没什么的。”那边顿了顿,“你在北京一定好好照顾自己,平时有什么问题及时和爸妈沟通,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不舒服…”
江然有些莫名其妙地挂了电话,回到自习室后,她在微信上和庄秋芸吐槽了两句:「我妈今天好像受刺激了,老怀疑我心理不健康,会做出某些极端举动?」
庄秋芸回复:「你还不知道吗?」
江然问:「什么?」
庄秋芸很快发过来一条微博:警察、医疗人员、平野学生在信息楼楼顶闹自杀。所幸未遂。
江然有些茫然,盯着视频里熟悉的面孔看了很久,突然觉得今天穿的毛衣有些勒脖子。刘斐童怎么了?她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攀着护栏声嘶力竭?
江然生理上有些不适,呼吸节奏错乱,太阳穴重重地跳,后背连同头皮都觉得冷。接着逐渐蔓延到心理上,她感到不可思议,又隐隐掺杂着某些微小的痛楚。
庄秋芸发消息过来:「可能复读的压力真的太大,好在最后人没出事。」
江然没有回复,她此刻脑袋发懵,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疲惫感兜头而下。
她不想说同情。同情的姿态太高。
她也不想说感同身受。隔岸观火的人从来没有真真正正的感同身受。
她非常自私自利。她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后怕。张悬的歌里在唱:「拥有的都是侥幸,失去的都是人生。」江然在那一刻,终于试着把自己的命运拆成两半。
一切退回到出分那天,她来不了北京,她找不到纪池,她在黑暗中渐渐忍受黑暗,她的世界里从此没有太阳。于是,那个看过烟花的天台,会不会就在一念之间,成为了生命最后的底色。
晚上十点,纪池做完实验过来接她。江然迎头钻进初冬的冷空气,抬眼看到他,一下子就逼出了泪花。
“怎么了?”纪池问。
江然摇摇头,什么都不说,她在人来人往的图书馆前与他相拥。双臂环得很紧,像是要抓住那寸失而复得的侥幸。
纪池亲了亲她的耳朵。江然声音闷闷的,趴在颈窝处,一遍又一遍地轻唤着他的名字。
那晚,江然梦见了刘斐童。
她绝望地站在信息楼楼顶,下面就是中央广场——大课间全校师生都要聚集于此。
然后下一秒,冷风拂过,她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这样,在每个升旗仪式,所有人仰望国旗的时候也在仰望她……
江然醒过来后呼吸困难。
她被自己的梦境吓个半死,恍惚片刻,非常愚蠢地给老唐打一个电话,确认过刘斐童没事之后,终于松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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