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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和雨水
车子抵达山亭路,餐厅和琴行离得不远,纪池把行李安置好后,牵着江然慢悠悠散步过去。
餐厅是他前天晚上临时改的,知道小姑娘感冒了,便把牛油火锅换成了口味寡淡的本帮菜。
蟹粉豆腐、灌汤虾球、黄鱼煨面……一桌子清蒸白煮的好菜,可惜江然一觉还没睡饱,思维滞涩、面颊绯红,连筷子都懒得动,只是脑袋发懵地扒拉着眼前的清炒莴苣。
纪池像照顾小孩儿那样给她盛了碗米粥,还时不时摸摸额头探个体温:“感冒好了吗?是不是没有胃口?”
“有胃口的,就是想留着肚子吃蛋糕。”江然冲他笑了笑,又给他夹了颗虾球,“你别管我了,自己多吃一点呢。”
纪池哪里吃得下,在车厢里闷了五个多小时,早就食欲寥寥了。
他耐心哄着江然喝了些米粥垫垫肚子,等那拳头大小的瓷碗见底,便拉着她拐去附近取了蛋糕。
四四方方的紫色盒子,江然小心翼翼地抱了一路。回到琴房,纪池立在橱柜前翻找了一会儿礼物。转头望向她,竟依旧揣着那蛋糕盒傻乎乎地站着。
“倒是放下来呢?”他笑。
江然讪讪地环顾一圈:“我不知道放哪儿。”
整个琴行简约雅致,视野中央摆着一架纯黑色的三角钢琴。往左看,西边墙面缀着一整排古筝。往右看,东边内嵌的玻璃柜里则是好几把斯式提琴。
当初装潢时,纪海平担心沈思清磕着碰着,除了必要的乐器陈列,便没再安置其他冗余的桌椅物件儿。此情此景,蛋糕放哪儿确实是个问题。
“那给我吧。”纪池接过蛋糕,动作还挺杀伐果决,直接了移开钢琴边上的支撑架,合上顶盖,把蛋糕放在那一整片黑色亮光漆的黄杨木上。
好家伙,大几十万的施坦威大三角,平时湿度、温度分毫不差地伺候着,现在就这么被当成餐桌来用……
江然看了惶惶不安:“放钢琴上不太好吧,阿姨知道了肯定得揍我。”
“她哪儿舍得揍你。”纪池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就别心疼琴了,快帮忙拆蛋糕。”
噢,江然乖乖照做。
八寸儿大的蛋糕,蝴蝶绸带解开,先掉出来一张小票。她瞥了一眼,心情顿时更加惶惶——预定信息上写的居然是沈思清的名字。
江然眨巴眼睛:“生日蛋糕是阿姨给我订的啊?”
“差不多,我爸带着她一起挑的。”纪池把纸盒掀开,“你看看喜欢吗?”
岂止喜欢,双倍的爱意结结实实地砸在身上,江然简直受宠若惊。
她呜呜地啃了男朋友一口,趴在人肩头嘟嘟囔囔:“你爸妈对我太好了,你也对我太好了。”
颈窝处传来久违的热乎,纪池低头蹭了蹭她的耳朵:“夸得稍微早了些,还有礼物没给你呢。”
他说完,拿出了橱柜里的缎面盒子。那是集训期间嘱托沈思清准备的,还系了一道漂亮的蝴蝶结。
江然打开,心里砰砰直跳。
盯着那复古的硬质封皮看了半会儿。她要晕了,这竟然真是一本旧影集,收纳着男朋友的整个童年——
小脚印、长命锁、哇哇大哭、哈哈大笑、额间的大红点、弹钢琴时的燕尾服……越往下翻,小不点居然就这么慢慢长成了她爱的模样。
纪池站在一旁,瞥见几张自己穿着开裆裤的照片,瞬间有些无地自容:“宝宝,你能不能别当着我的面儿翻?我怪难为情的。”
“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江然缩在他怀里咯咯地笑,“你也是我的宝宝,你看看这小时候多可爱呀。”
“哪里可爱了?”纪池假装高冷。
“哪哪儿都可爱,扎小辫儿可爱,缺了门牙可爱,连光着屁股蛋儿也照样可爱。”
江然爱不释手,喋喋不休——
“小辫都扎了,那有穿裙子的照片吧?”
“没有。”纪池瞪她一眼,“你想得美。”
“呀,这张怎么哭了?鼻子还这么红?”
“看见旁边那只老鹅了吗?脾气挺大,给我啄了一口。”
江然大笑,敷衍地薅一薅他的脑门:“真是可怜了我们的宝宝。”
……
一整本旧影集,一整册沉甸甸的童年岁月。傻的憨的搞怪的滑稽的,江然嘻嘻哈哈地翻到最后,竟不知不觉有些眼眶湿润。
她记得当初送给纪池的情书里写过一句——哪怕相爱到老,也会遗憾没能他的出席童年。
而纪池也一定记得,所以时隔四个月后,他用这样的方式抹平了那些遗憾,把自己的童年毫无保留地交付给她。
眼前朦朦胧胧地起了雾。
她又看见纪池从盒子里抽出一张竞赛证书:“上次说好的生日礼物。”他递过来,“证书你先收着,IBO奖牌等七月份比完赛了再给你。”
江然接过,盯着那短短三行字看了再看。国际生物奥林匹克竞赛、中国国家队、7月中旬远赴瑞士……
那么薄的一张压纹纸,她竟觉得有些握不住。鼻子里蓦地泛酸,眼泪一下子来势汹汹。七分因为喜极而泣,剩下三分败在了那句“说好的生日礼物”上。
说好的。
这三个字可真是要命啊。
纪池向她做的每个承诺全都实打实地履行兑现,而她信誓旦旦说出的那些保证,却像刚刚结束的小高考一样,结局不明,前景未卜。
眼泪坠坠而下。
“不是。”纪池看她满面梨花,突然有些无措,“收份礼物怎么还哭起来了?”
“我忍不住。”江然吸溜着鼻子,“我觉得你对我太好了,但是我对你还不够好。”
“瞎说什么呢。”纪池替她拭去眼泪,“先不哭了好么?今天难得过生日,我们应该开心一点。”
江然点点头,她也不想破坏气氛,抹了把脸,努力忍着泪。
“那我点生日蜡烛了?”
纪池也不知从哪儿找到了一盒火柴,划拉两下,蹿出火苗。他把蜡烛点着,起身关掉了琴行的顶灯。
一片漆暗之中,只剩蛋糕上跃跃跳动的星点烛火。
他敲了敲钢琴的白键,偏头看向江然:“我开始了啊,你记得许愿——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火光摇曳里,钢琴伴着人声,最简单的旋律居然也变得无比温柔。
江然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以前总觉得许愿这件事有些缥缈,适合说些空泛的梦话。但在此时此刻,她却像个天真虔诚的信徒,对着那一簇火苗吐露了很多琐碎的心事。
第一个愿望想要留给她最爱的男孩儿。希望纪池能够顺顺利利地保送北大,永远像现在这样,光风霁月、自由坦荡。
第二个愿望留给自己。小高考的成败估计大势已去,只希望第九届的作文比赛能够如愿一些,让自己多点筹码,别再辜负还在等她的人。
最后一个愿望,也承载着最多的烦恼。
江然希望她与陈颖芝的关系能够有所缓和,那些非故意的欺骗与隐瞒能被谅解,如果情况再好一点,她也愿意试着分享自己的心事与秘密。
*
生日歌一共四句,纪池循环唱了两遍。偏头一看,江然居然还在诚诚恳恳地闭眼许愿,微黄灯光下,眼角盈盈地泛着泪痕。
他没忍住,拿出手机偷偷拍了张照。
江然睁眼,抓个正着。愿望在心里捋过一遍,整个人踏实了不少,竟也有心情夺过手机,和他肩抵着肩、脸贴着脸一通瞎拍。
打打闹闹了一会儿,蜡烛燃至一半。
她“呼”得一声吹灭,偌大的琴行里只剩下漏进来的半勺月光。
“待着别动,我去开灯。”
纪池起身往玄关处走。
江然却在一片黑暗之中环住了他的腰。
“你先别走,让我抱一会儿呢。”她把脑袋栽进他的怀里,声音变得有些闷,“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但最想说的还是谢谢。”
江然顿了顿,语气诚恳:“谢谢你能回来陪我过生日。”
纪池一怔,反手揽住她,摩挲着背后那对单薄的蝴蝶骨。他暗暗反思:“但我回来得太晚了,考试没有陪着你,感冒生病了也不在你身边。”
“你别这么说。”江然听完心生愧疚,抵着胸膛呼吸了几遭,扬着脸向他坦白,“我其实没有感冒,我就是……”
就是什么…话说到一半卡住了。
因为纪池突然垂眸看她,那双瞳孔黑沉漆亮,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晕眩。
江然解释不下去,干脆踮起脚尖勾住脖子,有些情难自抑地覆上了他的唇角。
她在整个人摇摇欲坠之前,声音含糊地轻咛了一句:“我真的没有感冒,你亲亲我吧。”
脑子里一阵嗡鸣。纪池恍惚了几秒,搂着江然的腰际,略显生涩地俯身回应。
唇齿相撞、牙尖厮磨,久违的温热与湿软,像是一大片开了花的热带沼泽,让人涣散、缺氧、四肢疲乏,然后跌入一种亲肤的紧密感中,让人失了控地越陷越深。
江然有些喘不过气来,眼尾潮红几乎跌倒。纪池搂着她,往后退一步,抵在钢琴边儿上借了份力。
黑白琴键叮叮当当,发出一连串支离破碎的音节,像被猫咪经过,胡乱地踩了几脚。
而他们无暇顾及。寂寂夜里,只觉得施坦威的音色确实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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