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刀

　　待到那怪物咽下最后一口气，天边也还没泛上一丝黄昏的颜色。

　　梁不周气喘吁吁，后知后觉浑身酸痛，听见背后传来啪啪几声鼓掌，回头去，卓满棣早已收回手。

　　“好精彩。”

　　他是实打实的钦佩。
　　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杀死一头这么大的妖魔，着实可以说不同凡响，让他大开眼界，在衰败如此的梁家里，居然藏着这样一个宝贝，那人果然没有骗他。

　　他拍拍姑娘的肩膀，梁不周仰头和他对视，第一次同那双总蒙着尘的眼睛对上，她看见自己的影子清晰地倒映在里头。

　　“如此一来，姑娘也算是正式通过卓某的小小考验。”
　　他不笑的时候，反而更像他自己一点儿，肩上的那头虎火叫了一声，像在应和。

　　听卓满棣直接承认这是他设下的考验，梁不周惊讶地瞪大眼睛。
　　她心里那丝若有若无的感觉居然没错，这头妖魔居然真的同他有所联系！只是这种违背常理的事情为何会发生？一个人，又是如何才能控制妖魔？

　　“你为什么要设这考验？你又是通过什么法子让妖魔听你命令行事的？”
　　刚得了一下喘气机会，梁不周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摔在卓满棣脸上。

　　“我需要去拿一件东西，而这件东西，只有不会天意、懂刀法的人才能去碰。”
　　卓满棣道。
　　“至于妖魔的事情，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好，还是一场交易。
　　梁不周冷脸皱了皱，她不太喜欢这种不知对方底细的感觉，天意人和妖魔是不可逆转的敌人，而卓满棣能够驱使妖魔，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她不晓得外头会怎么说。
　　要是被盈虚堂知道了，他这辈子恐怕再也没法和她交谈。

　　话又说回来，不会天意、懂刀法的人才能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

　　卓满棣手臂一扬，忽然之间，面前的景致好像施了法术一般变化起来——

　　那些枯枝败叶具都褪去，剩下的乃是郁郁葱葱的卓家后山林，连绵好几百里，朝着梁不周瞧不见的地方去，而方才妖魔所在之处，是一个巨大深坑。

　　在坑底还有黑洞洞一块，好像是通往下方的甬道，被一扇平摊的石门掩盖在背后。

　　梁不周觉得它像一扇天井，通往更深的地底。

　　在四陆，地底总是遭人忌讳的。
　　越是往地的深处去，妖魔也就越凶残，且地的深处妖魔种类也更加繁多，不似地表还能留有生存的空间，地表以下，算是妖魔的地盘。

　　这里看来不是渊城。
　　城中的地下，应当设有抑制妖魔生存的天意法器才对，方才瞧见的那些妖魔也不可能活得下去。

　　什么东西会被封存在地下，而不是天意人偏爱的高远楼阁？

　　“有一句话你应当喜欢听。”
　　卓满棣说。
　　“在这地下封存的那东西，同《空明刀法》有关。”

　　梁不周耳朵一竖。

　　卓满棣话音刚落，一回神，那姑娘走出一段距离了，叫他一下子呆了没反应过来。

　　她还莫名其妙地回首问卓满棣：
　　“确实是个好消息。还不快走？”

　　卓满棣又忍不住微笑，应和着她跟上去。

　　为什么《空明刀法》会这么吸引她？

　　这本刀法，不过是万千天意人刀法中比较厉害的那一本，只不过因为招式奇诡且极难学会，所以稍微有那么点名气罢了。
　　噢，还有一个特点，这空明刀法，凡人也可以摸出其中的门道，练至中上乘，只不过刀法刚烈，对身体素质要求极高，没几个凡人能承受的住罢了。

　　如果是梁不周，那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卓满棣瞧灰衣漂亮姑娘蹲在那扇石门前，心想：
　　可她总是要觉醒天意的，学空明刀法又有什么优势呢？

　　梁不周伸手在石门上摸了老半天没摸出个门道，上头有星星和月亮，堆满的丛云代表天空，再往下，大地龟裂。

　　“这花纹，分明是人造的天井，怎么会通往地下？”

　　还没等卓满棣出手，他的眼前一晃，巨大的井盖被力大无穷的梁姑娘一把掀起来，雕琢精美的井门哐啷一声，还打了个转跌在地上。

　　这力气，他还不得不服。

　　朝着黑黝黝的洞口往下看，梁不周伸出一条腿试探着里头究竟是什么情形，土质坚硬，有些年头。

　　二人顺着甬道钻下去。
　　卓满棣推开走在前面的姑娘，让她站在自己身侧，右手“啵”一下打出一朵璀璨的金光，照耀前路。

　　梁不周的重心还算稳当，她稍稍压低身体——
　　因为前面的通道，陡峭地通往地下。

　　就连她也要忍不住问卓满棣：
　　“什么东西会被封在地下？”

　　卓满棣道：
　　“如果你找到我想要的东西，那么其他的你可以随便拿走。但是，在找到它之前，我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

　　还真是个满身秘密的男人。
　　梁不周心想。
　　她开始怀念像小玉那样简单的姑娘。

　　幸好，这是一条笔直笔直的甬道，在通往地下的时候，那些坚硬却留有孔隙的泥土散发格外干燥的气息，梁不周觉得自己皮肤略微发痒。
　　这儿的空气实在是半点水分都没有，在梁不周打开那扇门之前，应当几乎是完全密闭。

　　梁不周很擅长做枯燥而重复的工作，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刀客的基本准则，不过一旁的卓满棣本质上还是个公子哥儿，此时已有丁点儿不耐烦了，他皱眉，道：
　　“这条路同我想象的不大一样。”

　　见他愿意主动提起这背后的故事，梁不周颇感兴趣道：
　　“怎么说？”

　　“根据记载，这里应当是一条堆满金石、玉皿和古籍的路，可到了现在还是秃噜一片，”他叹了口气。“我开始怀疑了。”

　　梁姑娘两只黑亮大眼睛眨了眨，若无其事道：
　　“若你要这么说，方才我好像的确被什么东西硌了一脚。”

　　卓满棣惊，他凑近姑娘，脸上怀着克制的不满，回头太猛，几乎要和她贴在一块儿：
　　“你不早说！”

　　梁姑娘确有那么一丝丝愧疚之心：
　　“我不是故意的，在这种洞里碎石头多的很，一下子给忽略了。”

　　二人匆匆忙忙掉了头，这下又是梁不周在前边，上爬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这里的泥土变得有些湿润。

　　在方才梁姑娘被绊了一跤的那处，依稀可辨一块尖锐石头杵在那儿。

　　梁不周好不见外，扯了扯卓满棣的袖子就要他来打光。
　　金光一到，姑娘摸摸那块石头，上面一下反射出密密麻麻的交错纹路，用指腹摩梭，发觉一股冰凉柔滑的触感，不对——
　　“这是水。”
　　梁姑娘闻了闻，初步断定。

　　压低的金光下，男人深邃的眉眼在阴影下皱了皱，他垂头，脑袋依在梁不周肩膀前：
　　“什么水？”

　　水质混浊，梁不周正想开口，忽然脚下有一丁点儿异常。
　　不对，这可不是水，只是感觉起来像水罢了，这分明是一股巨大深邃的吸引力，梁不周连忙抬脚，她穿着布鞋，方才打斗破了个大洞，被这一激灵，低头望。

　　“不好！”
　　卓满棣低喊。

　　他们二人的脚下忽然漫起一片类似“水”的东西，一瞬间，完全看不清从何而来！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这片土地踩起来坚硬，莫名沾了这“水”之后，开始慢慢下陷。

　　“下头比上头严重。”
　　梁不周沉声道。

　　姑娘把垂在肩侧的长发撩到后头，撸起只剩半截的袖子，拔出刀朝上方干燥的土地奋力一扎！

　　她稳住自己，朝下陷中的卓满棣伸出手：
　　“你行吗？”

　　卓满棣摇摇头，借着她的力道站到干燥处。
　　就在他离开的下一秒，脚下的泥地完全下陷，梁不周清楚听见一声粘稠脆响——

　　在卓满棣才刚站着的地方，陷出一个深洞。

　　“快。”
　　不等卓满棣站稳，梁姑娘略显粗暴地把他闪着金光的手一拉，对着洞口仔仔细细地琢磨起来，巴掌大，一片幽深，而下一秒洞沿着纹路朝方才那方尖碑蔓延过去。
　　哗啦一下，整个洞坑塌方，轰隆隆的响震天动地地朝二人所在之处袭来。

　　卓满棣眼神一厉，反握住梁不周纤细的手腕道：“抓紧了。”
　　他把姑娘朝自己怀里一扯，霎时间金光大作，聚成半空耀眼游龙钻到二人身周，托着二人不掉下去。

　　天意居然还有这种功夫，乡巴佬梁不周感叹。
　　她抽刀，好长一把黑木刀从卓满棣的腋下穿过去。

　　“梁姑娘大可换个地方。”
　　卓公子不得不隐忍，还得搂着怀里姑娘。

　　“这儿最方便。”
　　语毕，梁姑娘一用力，而卓公子腋下一擦，那把瞧着平平无奇的黑木刀稳稳当当地扎进泥壁上，卓满棣顺势朝后一靠，力气分担不少。

　　他伸出另一只手照亮坑底。
　　梁不周抬头张望惊叹，在这个地方，白骨密密麻麻地分布在这片坑谷底端的墙壁上，如此之多前仆后继的勇者，都化作了墙壁里魂断的白骨，它们姿态各异，却都伸出一只手，不知指向何处。

　　梁不周还在低头寻找下一个借力点，便听卓满棣胸腔闷闷一声，震耳欲聋：
　　“嗯？！”

　　她瞅准在左下方伸出那块岩壁，其实不大像岩壁，依稀傍着轮廓瞧起来像盛放什么东西的台子。
　　随口问：
　　“怎么？”

　　卓满棣的声音在胸腔中嗡嗡作响：“你瞧那底端，放着的那个是什么？”

　　回头费劲儿，梁姑娘好不容易把脖子掰过去，一眼，也发出浅浅一声疑惑：

　　“棺材？这么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