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刀

　　“是错字？还是这才是正确的写法？”卓满棣喃喃自语。

　　“如何？这刀法瞧着眼熟吗？”梁不周问。

　　卓满棣翻翻书册，其他功法都有名字，却唯独只有《空名刀法》闪着金光。

　　梁姑娘道：“这上头画的刀法，和无名刀法一模一样。”

　　“什么？一模一样？”

　　“不错，我练了六年的刀法，每一招每一式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一丝灵光划过卓公子的脑海，忽然他福至心灵，“空名”不正是没有名字，不正是所谓“无名”吗？

　　他从怀里拿出那本空明刀法，同亏月秘录上记载的空名刀法比对一会儿，梁不周便瞧见卓公子挑起眉，毫不掩饰眼中讶异：
　　“虽然略有出入，但里头的内容大致一样，梁不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无名刀法》就是《空明刀法》！

　　这怎么可能？
　　莫不是她在做梦。
　　太可笑了。

　　梁不周没说话，她起身皱眉，卓满棣还是头一回在这姑娘脸上读到不可思议，瞧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就像自己方才一样，卓公子忍不住想笑出声。
　　不过也对，实在是此情此景太荒谬了。
　　怎么可能想要的东西就碰巧放在眼前呢？而他也差不多，怎么可能想到亏月秘录就藏在渊城梁家呢？

　　以凡人之身修习空明刀法，果然梁不周的身体素质并非常人，于凡人来说更像个怪物。

　　梁姑娘直接在房内拔出刀，不顾空间狭小，眼睛死死盯着亏月秘录，对照一样刷拉拉挥舞几下，卓满棣被她的刀风逼在墙角，听那破空声，约莫用了六成力道。

　　“几乎一模一样。”
　　她皱眉道。
　　“……还是骗了我。”
　　再怎么不可置信，也不得不面对摆在她眼皮子底下的事实。

　　兜兜转转，师傅最后还是对她说了谎。

　　真是个弥天大谎。

　　她几乎要气笑了，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事情？

　　“半点天赋你都没有，梁不周。”
　　却教她空明刀法。

　　“刀法名字我可不晓得，你若真要问，那它就叫无名刀法。”
　　分明在信口胡扯。

　　“要找空明刀法，你就下山去梁家，那儿可比呆在山上享福多了。”
　　就是盘算着骗她下山。

　　震声惊得卓满棣浑身一跳：
　　“哗！”

　　只见面前茶壶碎裂，黑刀险险悬在半空，梁姑娘平坦的胸口一起一伏，虽然脸上冰霜照旧，但分明动了怒。
　　师傅，耍我有这么好玩吗？
　　一时没控制住，她差点要连桌子带地板，一块儿劈裂下去。
　　她已经懒得再问师傅为什么要骗自己：
　　无名刀客，骗我是不是已经成了你的习惯？

　　刷拉一声，黑影一闪而过，梁姑娘的刀被她收回去，抱着手臂坐在椅子上。

　　她掏出自己怀里那本空明刀法，丢在桌上，对卓公子道：
　　“君子当言而有信，卓公子，请吧。”

　　她平息下怒火，产生怀疑：她修的，真是最强刀法？
　　不，不会那么简单。
　　兴许在这些她看不懂的鬼画符当中，才蕴藏着刀法的“最强秘密”。
　　所以，必须知晓里头究竟在说什么。

　　这时候的卓大公子，会是个好帮手！

　　卓满棣道：
　　“虽说和我们约好的内容有些出入，不过既然你想，那我念。”

　　正准备读给梁不周听，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大喧哗。
　　男女老少交谈叫喊声，同车轱辘滚动的声响混合在一块儿，二人心里一惊，还是做贼心虚，在窗口前探头去望。

　　一道黑影慢慢在渊城山的尽头沿着街道浮现。

　　巨大的雕花马车前没有拉车的马，马车大得像栋小宅子，悬在半空缓缓向前移动。
　　前头走着两个面容冷肃的男人，一黑一白，手里都执柄长长的拂尘。

　　“是信车。”
　　卓满棣低声道。

　　梁不周问：“什么是信车？”

　　卓满棣说：“你才来渊城两个月，应当没见过。简略言之，就是发生大事时候专程来渊城报信的人，隶属盈虚堂，上一次他们来，还是‘大祭’的时候。”

　　盈虚堂？梁不周一听到熟悉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她浑身紧绷，往窗户后头缩进去了点儿，被卓满棣拉了袖子道：
　　“不必太过担心，虽说都是盈虚堂，但这批人和那批人应当不是同一批。”

　　梁不周刚收回的脑袋又探出去一点儿，又听他说：
　　“盈虚堂贯穿整个四陆，实际上成分极其复杂，党羽林立，血洗梁家和卓家的那批人应当来自命门，具体的我到时候再同你讲。”

　　这时候车前的两人动了，黑衣那人抬起头，样貌绝非常人，有种瑰丽妖异的好看，他的长袍上绣满代表天空的云纹。

　　和卓家的不一样，那种云的线条和构图分外庞大恢弘，当他扬起手张开的时候，纵使视角不对，但梁不周仿佛瞧见一大片云彩在面前徐徐展开，白衣那位身上也有相同的花纹，当二人同时动作，便连成一片天。

　　白衣人低声开口：
　　“奉天承运……”
　　黑衣人高声开口：
　　“盘礼将至！”

　　口信的内容只有八个字。
　　当他们说出来的时候，周围一片鸦雀无声。

　　语毕，黑色和白色的宽大衣袖一眨眼就收了回去，梁不周眼前的天又消失了。

　　他们离开，脚步动起来像是滑，准备去下一条街道宣读这消息。
　　为什么不用天意呢？梁不周不晓得。
　　她才发现道旁站满围观人群，这时鼻尖忽然好像闻见一股奇特的味道，在那些人里若隐若现。

　　“我会带你去盘礼。”
　　卓满棣在她耳边低声道，但梁不周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

　　梁姑娘回过神来：“无碍。”

　　楼下的嘈杂愈发大声起来，梁不周还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渊城，就好像所有人为了此刻都跑出家门，只为窥见一瞬来自盈虚堂的信车，待信车离开后，也毫不避讳地讨论起天意人和盘礼的事情。

　　“从信车通知到盘礼开办，盈虚堂只要准备三天。”
　　卓满棣道。
　　“到时候你和我一块儿去，我也要参加。”

　　“可你不已经是天意人了吗？”梁不周奇怪。

　　卓满棣勾起唇角：
　　“我有事必须投入其中一人门下，为此得装成凡人。而收敛天意的方法……”
　　他挥挥手中的那本龙面书册，眼神笃定。
　　“靠的就是亏月秘录。”

　　“好。”
　　梁不周什么也没问，只应了一个字。
　　她倒想去盘礼瞧一瞧，成为天意人的刀客究竟强大到何种地步？

　　三天，无论日头照到何处，卓满棣都不吃不喝把自个儿关在房门里读那本亏月秘录。

　　并且发现，两本额外的《空明刀法》并不完整，两本加起来仅仅是全书的三分之一，还都是梁不周学过的内容。

　　“这两本空明刀法，应当是用来掩盖亏月秘录才放在那儿的，卓家藏着的是个假象，梁家才是真正的收藏者。”
　　卓满棣道。
　　“盈虚堂命门折兵损将却一无所获，他们走的这么急，恐怕也是因为盘礼快要开始了，不能让举办盘礼的总门意识到自己来过。”
　　这么说来，盈虚堂各门之间联系并没有那么密切。

　　梁不周几乎把自己钉在悦来客栈的后院，她照着卓满棣给她一句一句翻译的功法练习，发觉空明刀法当真和无名刀法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暂时看不了亏月秘录，不然她想试一试空【名】刀法会不会也一模一样。
　　二人探讨了究竟为何《空名刀法》的名字在书里头显此异状，但什么结论也没能得出。

　　每每忽略掌柜投来的隐晦眼神，最后梁姑娘良心发现，想到省钱。

　　于是进自己肚子里的肉少了点，但忘不了每天给卓满棣一条鸡腿，纵使他百般拒绝。

　　一转眼时间过得很快，不过短短三天，整座渊城街道铺满夜半发光的苍白石头，家家户户搬出雕花的巨大木刻屏风，全部都一排排摆在道旁。
　　图案里满是蟠龙和彩云，还有喷吐的雷电和倾盆大雨，几乎所有能在凡界出现的天灾，都在上头刻画了一遍，一直连绵至高高的渊城山顶，到那座金色的主殿下。
　　往日主殿里空无一人，为的就是此刻，替来自盈虚堂总门的大能们准备住处。

　　天意人盘礼，就要在主殿前巨大的礼仕广场举行。

　　梁姑娘洗个澡。

　　近几日她总能闻到那股味道，随着赶来渊城的人愈发多，街上的气息更加浓郁，她不知这是什么味，但沉迷练刀，也忘了问。

　　才刚穿好衣衫，后头的门忽然打开。

　　卓满棣闻见空气中湿漉漉的水汽，他眨眨眼，厚着脸皮道：
　　“梁姑娘，我来的不是时候？”

　　梁不周半点玩笑都不懂开，她瞧瞧卓满棣眼下浓重黑影，奇怪道：
　　“明明给了你那么多鸡腿，怎么还是这副样子？”

　　“梁姑娘。”
　　卓满棣笑了笑。
　　“几根鸡腿，可养不好我的身子。”

　　梁不周动动鼻子，发觉卓满棣身上清爽干净，街上的味道他半点都没染上。

　　这时，她的小脑瓜忽然一动。

　　“你的收敛术练得怎么样？”
　　她问。

　　“甚好。”
　　卓满棣答。

　　“卓满棣。”
　　梁不周忽然叫他名字，他竖起耳朵。
　　“我好像闻的见天意人的体味。”

　　“体味？天意人哪有什么体味……”
　　卓公子瞪大眼睛：
　　“这怎么可能？天意人的味道只有天意人能闻得见。”

　　他绕着梁姑娘转上一圈：

　　“我不可能认错，你的的确确清清楚楚是个凡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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