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刀

作者:二熄化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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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两人赶路到一半就累的像两条没了力气的狗,昨晚的那一战实在太过耗费心神,绛河老神在在立于一旁看着这两人,也不出手帮忙。
      已经是卯时,太阳升上来了,还得绕着路偷偷摸摸,费了老半天的劲,他们终于回到卓家后头的那片林子里。

      “兜兜转转,结果还是反复在卓家和梁家之间徘徊。”
      卓满棣叹道。

      然而就是这么一来一回,一切都来了个彻头彻尾的大变样,所有熟悉的一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毁灭,丝毫没有留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梁不周这两天经历的,比她两个月经历的还要多。

      映入三人眼中的情形让人心底一沉。

      和“小玉”那副无差别破坏的样子不同,这里现场的建筑没有收到一丝一毫破坏,不过现场处理的未免……有些过于脏,过于乱,又过于差了点。
      绛河静静地看着眼前情形,手指搭在下巴上,口里溜出一丝若有所思的叹息。

      梁不周的手僵在半空中,游移了老半天,还是轻轻搭在卓满棣肩膀上,卓大公子的肩膀崩的那么紧,还在她掌心里微微打着抖。

      梁不周道:“卓满棣,你要是想哭就哭。”

      卓大公子声音异常沙哑:“我不会哭。”

      梁不周:“……”

      几十年的修养定力居然在这时候救回了卓满棣。
      他的呼吸绵长深重,梁不周听他一下一下,心想他可别就这么背过气去了。

      看见满地残肢断臂,再意识到它们属于自己朝夕相处的那些人。

      “在这儿守门的,是卓家实力最低微的弟子。”
      卓满棣指着这条通往后山的小路,口气艰涩。
      “在卓家不怎么受待见,但有一份糊口的生计,于他们来说也是不错。”
      两个人横在那儿,拦腰斩断,满地都是红。

      梁不周点点头,和他肩并肩,三人朝着里面走进去,脚步在安静的卓家大院里那么清晰。

      “再往里……卓家的下人,这个点都该起床上工了,那儿。”
      卓满棣指着后院。
      “那片花坛我爹最宝贝,他鬼迷心窍爱上我娘的时候,就说要在后院养一片棣棠,可惜后来也只交给下人打理,他没怎么来看过。”

      他们穿过散落的人手和半截身子,有的穿着朴素,也有的衣着华丽,高贵的和卑贱的,这时候都死在一块儿。
      而卓满棣面前的棣棠,梁不周分不清,那是红花还是黄花?她可没见过红色的棣棠,仔细一瞧,花儿的红好像斑斑锈迹。

      “他最后一次来看是什么时候了?他知不知道那是最后一眼呢?”卓满棣喃喃自语。

      梁不周心想:我要不要握住他的手?抖的那么厉害,她都要看不下去了。到了最后也还是没握上去,因为卓大公子这时候看起来好孤独,什么都帮不了他,什么都不能。

      “这里,是卓家青年子弟住的厢房。”
      卓满棣和梁不周分享那个卓家,好像只有把那些都一字一句说出口,才能在记忆里铭刻。

      他一路走过去,一面指指点点地数着:
      “二弟,三妹,四五六弟,四房可真能生,连生三个儿子,老东西最宠爱的就是那个女人,还有七妹和八妹,九弟,最烦人的一个小屁孩儿。”

      卓满棣活了八十年,这在天意人里面,也不过是个青年人的年纪,可日子实实在在地过了,人生又有几个八十年,能够和一大群人朝夕相处,而半点感情都不生出来呢?
      “小九话多,嘴碎,遗传五房。”
      他们曾经可都是活生生的人。
      “剩下最小的就是卓灼琢了,十小姐,三房的小丫头。”

      卓大公子站在卓家正厅的中央,卓家人喜好金红,商人家族再怎么格调也逃不过一个钱字。
      就像他卓满棣,瞧见正厅里的古玩文物一样都没少,居然产生一丝荒谬的庆幸来。
      盈虚堂还真不是来谋财,他们这趟只害命。

      梁不周伫立在一片血红之间,眉头紧蹙,隔着长长的睫毛,连绛河都看不清她在想些什么,只听姑娘道:“我没瞧见卓灼琢。”
      那些她不认识的脸当中,她没有看见卓灼琢,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丫头可机灵着。”
      卓满棣没敢说她逃出去了,他怕。

      “十妹,你真是好奇怪,又好可怜的一个小姑娘。”
      卓满棣对着一片空气,也不知是在和谁说话,半晌他一笑,在堂中那条属于卓老爷的交椅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了。
      “你呀,天赋比谁都高,也比谁都受爹重视,谁都看你光鲜的紧,你却偏爱皱着眉头,苦大仇深的样子,我知道是爹仰仗你的天意太多了,忘了你也不过是个屁孩,该去过些屁孩的日子才对。”

      梁不周翻身屁股一放,盘起腿坐在卓满棣面前的长桌上,托起腮帮子听他讲故事。

      “我是爹最恨的儿子,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做你仰慕的大哥?可你还是偏爱来找我,你找我找的越多,爹就越不待见你,我不理你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更何况,我准备去走的那条路……不适合你,卓灼琢。”
      他笑了笑。
      “真不适合。”

      她该是生在卓家,长在卓家,发光也在卓家的天才十小姐。
      而不是像他一样,一个为了一线希望,一个允诺,一分自由的诱惑就下定决心叛逃的浪荡少爷,装了那么多年,他也只为了那一刻。
      只是完全未曾预料到那一刻会以这种方式到来,多么可笑,拴着他的绳子断了,拴着所有人的绳子都断了。
      断的如此干净。

      “我不过是恨我爹,你们这些人,我一个也没有恨过。”
      卓满棣捂着脸,最后那几个字快要听不清了。
      “怎么都不跑快点呢?”
      他把那些地上的脸和记忆一一对照,每多一张,心就下沉一分。

      绛河忽然出声:
      “这不是你的错,卓满棣。”

      他自始自终都逆着光站在大门口,地上的鲜血未曾染脏半分素白衣摆。
      说话时候,他低垂着眼眸望向正厅的二人,明明没有悲悯,却那么像垂怜的神:
      “没有你,盈虚堂的人也会来,他们要取回一个卓家保管了很多年的重要东西,他们太看重那个东西了,为了它,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我知道。”
      卓满棣闭着眼睛,声音像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低吼。
      “他们那群人,我再了解不过。”

      “包括利用‘小玉’?”
      梁不周问。

      “当然包括。盈虚堂从来都无所不用其极。”绛河道。

      “他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还是那句话,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绛河道。
      “但只要看到那个东西,他们就能一眼认出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对吗,卓满棣?”

      卓满棣捂着眼睛,好像要哭了:
      “对。”
      “我知道。”

      梁不周抚摸着自己的刀柄,上面木刻的纹路能帮她冷静,只是脑海里依旧回荡着那个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在那些人的眼里,死究竟是什么?

      她不懂也不理解,她杀动物,因为她强于动物,且动物能吃,动物也不是她的同族,师傅无名刀客偶尔骂她毫无怜悯之心,可刀本就没有什么怜悯,饿了就杀,打不过就练,如此往复。
      但人不一样,杀人,是要偿命的,这就是她认定的事实。
      盈虚堂,它不怕吗?

      哭了笑笑了哭,卓满棣看起来多么像一个疯子,但梁不周想,这恐怕是几十年来他最放松的一天,偏偏他的放纵,非得建立在卓家的灭门之上,像一个笑话。
      所以她什么也没说,只坐在卓满棣旁边静静看着他,陪他化作活人尸体堆上手舞足蹈的心死雕像。

      “好了。”
      卓公子道。
      “梁不周,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把这里所有大的物件都替我毁了。”

      既然他带不走,那也绝不会留给别人。
      梁不周照他说的做了,绛河搭了把手,宅子里砰砰哐哐,卓公子自己则上后院去,把那些零碎的小物件装满整整一袋子,别在腰间。

      “走吧,是时候了。”卓满棣道。

      渊城那么大,正值夏天,山上比山下凉快得多,卓家热得却像个火炉,滚烫的金红烧了满地,和逐渐干涸的鲜血淌成一片,明明只有三个活人在里头,却比渊城哪一个角落都要酷热,叫人多待一秒都是煎熬,少呆一秒却舍不得。

      到最后他们也没找到十小姐。

      绛河、梁不周、卓满棣三人走在渊城的小道上。
      说是走,实际上只有四条腿在动。
      梁不周扛着卓满棣,他一出大门就昏了过去,兴许是哭累了,只好让姑娘背。

      这不算梁不周的麻烦,所以绛河不受禁制所限,他和她肩并肩,使了个障眼的法术,叫周围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流都瞧不见他们的惨状,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一样,但梁不周没有一点儿轻松,她只知道,那股无名的邪火烧在她的心头上,将久久不能熄灭。

      在上山和下山的岔道,尚算阴凉的阔叶树下,绛河眉眼的轮廓被打上温润的阴影,他的眼神在梁不周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却幽深惊人,仿佛要把她这时候的模样尽数刻画在里面。

      “来不及了,我现在要离开渊城,梁不周。”
      绛河说:
      “等他醒了,你要好好决定自己该去哪儿。”

      “我想请他帮我读一读《空明刀法》。”
      梁不周道。

      “你想修《空明刀法》?”
      绛河那手无比自然地揉了揉梁不周的后脑勺,圆润圆润,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可你已经学了《无名刀法》。”
      梁不周学过什么,读过什么,他当然都是一清二楚的。

      梁姑娘摇摇头:“不一定学,我只想看一看,这世上最强刀法究竟是何种模样。”

      绛河轻轻笑出声,问:“谁告诉你这是世上最强刀法的,无名?”

      “对,老头说的。”
      梁不周接着道:
      “绛河,是不是只有够厉害,够强了,才能断得了世间黑白?”

      “世间哪有什么黑白?”
      绛河道。
      “梁不周,你就是黑白。”
      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他的这句话有多么真心实意。

      有意无意,绛河不打算使个什么新的天意法术离开此地,而是一步一步走出梁不周的视线,直到他一袭白衣消失在下路口的地平线,障眼法消失,梁不周站在人流之间。

      她的头发衣服都被法术收拾干净,绛河给她塞了点银两进去,兜里沉甸甸的。
      此刻瞧起来不过一个稍显漂亮的朴素姑娘,身上背着喝醉的老哥,老哥的脑袋深深埋在她肩颈之间,别人也看不见他紧皱的眉。
      在他胸口的那两本小书,其中有一本滚烫极了,烧得梁不周感觉自己衣服快出了个洞。

      “走吧,卓满棣。”
      梁不周把他往上提了提,场面有点儿滑稽。
      她想起自己学过的那个词:

      “我们去‘打尖住店’,你得好好睡上一场,醒来才能替我读书,对吧,卓满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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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好多从我朋友那里来的人!怪羞耻怪不好意思的哈哈哈 感谢!
    ——————
    小卓这章很惨,所以我写的挺快的
    其实是卓满棣(di)二声
    爱死你们了宝贝!献上我滴滚烫香吻,所以能给人家一个收藏吗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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