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火

　　不是所有话，都来得及说出口。

　　宿尘被一阵异常刺眼的强光晃的强行回过了神，他抬头所望，却瞬间吃了一惊。

　　原本安静的暗紫魂核突然不知缘由的异常狂暴起来，犹如沸腾的筛石一般在空中剧烈颤抖，散着比方才耀眼万倍的刺目妖光，飘摇不定，几欲想四分五裂。

　　同时，他手中紧握的金色光剑，像是突然有了神识，牵引着自己的动作，主动朝那脆弱不堪的魂核猛刺了过去。

　　宿尘心中骇然，这股力量强大至极，他几乎无法驾驭。

　　他无法松开剑，于是拼命努力的想要尝试控制手中剑的力量，可身形还是怎么都止不住的被剑向前拉扯着。

　　就在这时，他慌乱抬了一眼，却看到暗紫魂核的光芒渐渐隐隐收拢，缓缓化出了一个女子身形。

　　那女子一袭浅金色烟笼水裙，青丝风髻绾起，束一支白玉桃花簪，仅仅只是一个背面，却依旧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女子伛偻着身躯，肩膀不住颤抖，她瞧了眼左右尸海，悲痛呢喃道，“这些，都是我做的？”

　　可宿尘此时根本无法回答她，光是控制手中剑，就已经要了他全部力气。

　　眼瞧着剑锋就要刺向女子背面毫无防备的弱点脖颈，宿尘心如火烧，此等力量若是受刺将必死无疑，可他却控制不了他的剑。

　　女子像是感应到了身后的危险，缓缓转过了身，泪流满面，嘴边更是挂着无限凄楚的苦笑，她闭上眼，朝宿尘露出了自己致命的脖颈。

　　“杀了我吧。”

　　四个字犹如残败飘絮，绝望凄凉，毫无生的气息。

　　宿尘瞳孔骤缩，瞬间将心一横，右手凝决，强行召出一道灵力，十成十的打向了自己握着剑的左手。

　　光剑几乎是贴着女子的白皙脖颈擦了过去，明明是魂魄，但手中剑却还是割下了她几缕青丝。

　　宿尘脸色苍白，跌跪在了结界内，左手不住的涌着鲜血。

　　他这一掌，下手极狠，左手几乎整个废掉，但好在，终于让他成功控制住光剑了一瞬，没有让剑滥杀无辜。

　　沾了他血的光剑止不住的颤栗起来，最后砰然四散，化作了无数的点点金蝶，扑向了他受伤的手。

　　“不要胡乱杀人，好吗？”

　　剧痛一阵一阵的袭来，宿尘勉强冲金蝶笑了一下，虚弱道。

　　金蝶默不作声，只是散着金光余烬，全力医治着他的伤。

　　闭着双眼等待死亡的女子久久都没有迎来疼痛，她迷茫的睁开了眼，却见面前的墨发少年面色发白，一身血衣，跪坐在地，左手鲜血泉涌，身旁更是有无数璀璨的金蝶环绕着他。

　　“你。”

　　她几分震惊，又注意到了周遭包围他的殷红结界，迟疑开口道，“你是魔。。。”

　　紧接着她又凝着周边的无数金蝶，摇头坚定道，“不，你是神。”

　　宿尘深喘着气，吃力抬头望着面前的女子。心中却陡然一惊，这女子他见过，正是那日洗去脸上白粉的李千金！

　　可感觉又不完全一样，当时任府的李千金一身嫁衣，娇柔百态沾着世俗烟火，面前女子却一袭银金水裙，落落大方，仙姿佚貌。

　　宿尘决定先询问她的名字，“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愣了一下，低垂下眸，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过了半响，她轻声道，“小女子名叫莲姬，莲花的莲，虞姬的姬。”

　　莲姬？！

　　宿尘愕然，“莲姬。。。莲姬姑娘你不是应该已经跟任平生公子私奔远走高飞了吗？怎么会。。。”

　　怎么会困在妖兽的魂核里？！

　　莲姬姣容一滞，像是被人狠狠戳到了痛处，又像是被人硬生生掀起了伤疤，面色突然阴晴不定起来，她时而欢心傻笑，时而悲痛欲绝，时而愤恨缠身，最终都化作无尽凄然，掩面痛苦哭泣起来。

　　她像是在念一个珍藏于心底的宝贵名字，喃喃自语道，“任平生。。。平生。”

　　转而她又惆怅若失，憔悴的轻轻叹了一口气，“是啊，私奔，私奔，多好的字眼啊。”

　　复而她又突然面目狰狞，愤怒交加，咆哮道，“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最终她潸然泪下，凄凄凉凉道，“任平生，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到底有没有。。。”

　　宿尘听她语无伦次的哭诉乱言，一时慌乱无措的手忙脚乱，他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轻柔，温声咳道，“莲姬姑娘，你是否有冤屈？如果。。。”

　　可这女子根本不愿等他把话说完，就强行打断他。

　　莲姬面色激动，失声朝他怒吼，“冤屈？我有冤屈？我怎么敢有冤屈？”

　　宿尘一时被吼的愣住，又见她自顾自的呵呵凄笑起来，“呵呵呵，我不过是一介草根贱民，无依无靠，名不正言不顺，我怎么敢有冤屈？”

　　宿尘定定的瞧着她身上隐隐散发出的仙气，开口道，“莲姬姑娘，你。。。是仙吧？”

　　莲姬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已然未听进去。她双目空洞，泪痕挂满脸颊，绝望的泪声俱下，哭的几欲肝肠寸断，“冤屈，冤屈？就算我有冤屈，谁又会来听呢？没有人，没有人，全都是负心汉，全都是啊！”

　　“薄情寡义，都该死啊。”

　　莲姬愈发绝望，扯着头发已然崩溃，“一切已经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才能将一女子逼到如此万念俱灰，悲秋垂涕的地步。宿尘见她癫疯失控，急忙将声音提高了几分，“莲姬姑娘，你先冷静一下！”

　　可面前女子笑着哭着喊着，身上一袭流水白金裙却赫然转了为沾染万人鲜血的赤红嫁衣，她目呲欲裂，面庞逐渐痴狰，无数血丝密布眼底，指尖更是发黑无垠，浑身都散漫着黑紫浓郁的妖气。

　　妖？！

　　宿尘心惊，不对，方才的那股仙气不应是妖。

　　血衣女妖青面獠牙，嘴中尖声不断，张牙舞爪就朝着还活着的东西撕咬了过来，“我要你们都去死！”

　　可她刚伸出狰狞利爪朝面前人疯狂扑抓，身形甚至都没来得及飘动几分，就被两股始料未及的强大力量硬生生缚困在了原地。

　　一股殷红如血，似流水般束在了她的四肢上，让她不能往前分毫，只能瞪目咆哮。

　　一股金色璀璨，点点盈光伴着翩跹蝶舞，猛扎进了她的额内，瞬间使她失去了声息，歪着脑晕了过去。

　　“.........”

　　瞧见这一幕的宿尘目瞪口呆，他蓦然支地站起，三分震惊三分懵然三分焦灼，朝歪头晕倒的女子查探着情况，“莲姬姑娘？”

　　女子一声不吭，浑然不响，像是被金光活活打死了一般。

　　宿尘顿时无言，默默撇眼瞅了一下左手的悠悠金蝶，却见那几小只萤萤金光在他快要完好的左手上一阵撒泼打滚，颇为傲娇的抖着满身余烬，毫不在乎自己所为。

　　“你把她杀了吗？”宿尘无奈叹了一口气。

　　他倒是没想着真的要去怪这点点荧火，毕竟对方仙妖不清，好坏不清，方才情况危急，金蝶情理之下作为也是保护他，只是若是莲姬就此死亡，或许很多误会就解不开了。

　　不过小家伙，也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凶的多。

　　金蝶偏头，似乎被他训了颇为不服气，最后干脆翩翩起飞，化作点点星火，前去点燃了女子裙摆。

　　宿尘瞧它动作不明所以，却见那女子殷衣裙摆襟袂纷飞，无数翩跹金光星火燎原，半掀半撩的展出她血淋淋皮开肉绽的小腿。他还在诧异怔着，女子全身血衣在金光的灼燃下，竟一点点淡了颜色，直至褪去一切骇人昏暗，转为了最开始的纯净白金流水裙。

　　金蝶撇了撇嘴，赌气般的不愿飞回他身边，又瞧见那女子要幽幽转醒，心生嫌弃，哼哼唧唧飞挪翩跹至同为血衣的宿尘身边，乖乖呆着不再乱动。

　　宿尘见莲姬身上阴暗妖气褪去大半，复回了仙气，知道可能是自己错怪了它，于是柔声朝这闹别扭的金点哄道，“是我错怪你了，不生气好不好？”

　　金蝶听这温声似水，柔情千万，一时呆愣，竟连飞都忘记了，直到发现自己在往下掉去，才急急扇了两下翅膀保持住平衡。宿尘见它要掉，紧忙小心伸手想接住它，小家伙却在碰到他轻柔手掌的刹那，扑通害羞化作无数金火，没能成形了。

　　宿尘，\"........\"

　　下一瞬，他耳旁忽地响起一女子呢喃细语的哀楚轻叹声。

　　宿尘回头，见莲姬已然恢复了神识，目光清明柔和，没有半分敌意，空惘目光只剩一片悲凉寂静。

　　他这次不敢耽搁，更不敢出言刺激她，思忖片刻，想起了她伤痕累累的双腿，轻着声音，“莲姬姑娘，究竟是何人伤你至此？”

　　莲姬默不作声，目光飘远空无，好似望穿了故往。

　　宿尘看她出神恍惚，神思游荡，没有出言打扰，只是陪她一同静静守候漫天血色孤寂。

　　故源空游杳此声，人比无情黄花瘦。

　　已见烟南桃花艳，逝去两小空将疑。

　　莲姬垂下眸，双手交叠于胸口，感受着自己毫无起伏的心跳，喃喃自言轻叹道，“亡者戚事，无人愿听。”

　　她想起自己的可悲过往，心中无限凄凉。

　　“我听。”

　　简言二字，却辗转如歌，温润似月，又似昨日清风，轻柔抚面，帮她擦拭泪光，保留一片温存。

　　莲姬泪眸轻抬，如泣如诉的凝着眼前少年人。

　　他血衣加身，却不显骇俗。墨蓝青丝纷飞，若惊鸿踏雪，秀然五官睥睨水间月，眉宇尽是温柔，万物在此黯然失色。耳旁一点殷红更似浮云日辉，熠熠成光。

　　他说，“我听。”

　　回忆浸透过往，她的眼角决堤了思念，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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