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在庚子

　　“干爹，咱这急一急脚程，今日午时便能到奉天了。”
　　“我看你这是想早点进城去玩吧，是不是这段时间我太放纵你了？”
　　小路子挠了挠头，嘴上说道：“干爹这离奉天近一分，心情便好一分，我这不是想让干爹更高兴吗。”心中却想：这是离京城那些事远了才高兴的吧。
　　“皇恩浩荡，要让臣子感知皇恩，这是只能慢不能快的，咱们日落前进城就好。”王得对小路子刚才的话十分受用，闭上眼睛对小路子解释道。
　　马车的速度慢慢降下，行过了午时，一声响起，“报，提督大人，有一伙人在前方手拿兵器停留。”
　　王得睁开眼，对小路子使了个眼色，小路子立马爬出马车，走向车队前方。
　　“你们是何人，敢惊扰我家大人的车队，知不知道这是死罪。”要是在京城扶进。小路子报出干爹王提督的名号，哪怕一品大员也得敬一敬，可这已经不在京城了，俗话说得好，强龙难压地头蛇，这伙要不是什么好人，报出名号更麻烦。
　　一个人驾着马从一群人中骑出，小路子一看，这人身高至少五尺五，中年，眉毛有点稀疏，长了一张长方脸，只不过这身材，也未免太过于瘦弱了吧。
　　“在下是奉天卫指挥佥事，奉命来迎接王提督，这可是王提督的车队？”
　　“大人说自己是奉天卫指挥佥事，可为什么大人带出来的兵没有穿军甲？”小路子一脸警惕地看着这个男人。
　　“天气逐渐热了，老将军担心士兵中暑，特许在寻常时候可以身穿奉天自制的轻甲，不用穿朝廷的军甲。对了，这事儿皇上也是允许的。”中年将军虚心解释道。
　　“大人好，咱们正是提督大人的车队，提督大人在车上休息，我去给您通报一声。”小路子听了之后，看了看那轻甲，确实不像是贼人所能制造出来的，而且这马上要到城里了，不会有贼人这么大胆吧？“小的这也是疑心惯了，大人多多包涵。”小路子对中年将军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不打紧，劳烦公公通报一声了。”中年将军对小路子拱了拱手。
　　小路子一路疾步走回了王得哪里，车队走得慢可以说是皇恩浩荡，可若此时他走得慢了，被这将军告诉上去，那这些天在奉天的日子够他喝一壶的了。
　　小路子爬进马车里面，跟王得解释了一遍前因后果，王得对小路子吩咐道：“你去跟他说，咱家与他身份不合，不宜见面，就有劳他护送咱家进城了。你去车队前面跟着走吧，不用在咱家身边伺候了。”
　　“是。”小路子又爬出了马车，心中暗暗想到：以后也要成为像王得那样的人，找上个小太监天天伺候他，不，要找上十个。
　　小路子找了匹马，和那中年将军一起走在队伍前面。
　　“将军，我听说这奉天城是咱们北方除了京城之外最大的城市吧？”小路子想和这将军聊一聊，搞点奉天的情报。
　　“没有吧，还有洛阳、开封那些古都呐。”
　　“那将军一定去那些城市驻防过吧。”小路子马上换上一副崇拜的表情看向将军。
　　“没有，我自小到大没有离开过奉天。”
　　“那将军一定是名儒将，阅读过许多书籍，懂得很多天文地理。”小路子继续一脸崇拜状加上星星眼。
　　“没有，都是在酒桌上听人说的。”
　　“将军一定海量，千杯不倒吧。”
　　“没有，家里媳妇不让多喝。”
　　小路子发现了，这将军是完全油盐不进，说什么话脸上都是一副拘谨的神色，他小路子又不是什么猛虎，能吃了他吗？如果这时候我在的话，就可以对这将军下一个学术意义上的定义——话题终结者，不过我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和这位话题终结者打交道的。
　　小路子发现后面的士兵一个个都掩嘴偷着乐呐，所以他还是放弃了和这将军的谈话吧。
　　马车一路前行，不多时，便到了奉天城门口。小路子这十三年没出过京城，本来以为外面的世界有多好多大，可是这走出来了之后才发现外面的城墙、驿站还有官员都是一样的，当然三河县除外。小路子现在看什么都要和京城比一比，结果自然是京城的一切都好，抑或是家的一切都好。想到此，小路子不免觉得自己好像又长大了一点。
　　北方自古多关卡，小路子纵然没有行过万里路，可他爱读书，西北三关：嘉峪关、玉门关、阳关，还有山海关的画，甚至亲眼所见的北京的城墙也没有让他感觉如此。这奉天城墙既没有像其他地方城墙的美感，也没有像皇城的尊贵之感，若说关卡的古朴感倒是有一点，可更多的是一种肃杀。
　　这黑色城墙约高十八尺，或者更高？在阳光的照耀下，城墙让人刺眼，红色斑斑点点地分布在城墙上，好像是血。自城门往左看，或者往右看，都看不见头。远处看城墙上似乎有一些黑色的铁制装饰物，打近一瞅是一个个身披铁甲的士兵。
　　小路子不由地在心里赞叹一句。
　　走进城门，守军刚放进城中一拨人，立刻向队伍行了军礼，齐声说道：“参见张将军。”待张将军点过头后，继续检查入城的人。
　　“张将军的兵，军纪真是棒。”小路子这次由衷地对这个将军表示了赞许。
　　“是老将军教导的，这些兵不归我管。”
　　小路子：“……”小路子心里已经崩溃了。“不给将军添麻烦了，咱们排队入城，到时候请将军认真检查我们，不必……”
　　小路子还没说完话。张将军立刻答道：“好，多谢公公和提督大人体谅。”张将军此刻内心想道：你就算想插队免检，我也没这特权呐，我这个将军等会还得被检查，还好这群太监们识相。要是让小路子知道张将军的想法，估计小路子不应该崩溃，应该是被气吐血了。
　　不到一刻钟就排到了小路子他们，小路子本来以为就是意思意思的事儿，结果这些守卫不断往车队里面走。
　　张将军在一旁看见小路子不悦的神色说道：“公公不必担心，这些人都是老手，一会就完事了。”
　　小路子实在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他们两个人的思维根本不在一个频道。这奉天不比其他，况且王得这尊大佛还在车里，他小路子没有什么资格来说话。想此，小路子又换上了那副笑脸。
　　王得在车里没有反对，检查的守卫看见王得这马车上的龙纹，也没有敢靠近，不过其他地方这些老手看一看，动一动，便知道也没有违禁品了。待检查完车队后，这些守卫又检查了一遍张将军和他所带的兵。
　　“没有违禁品，可以放行。”
　　门口的士兵让出了一条路，张将军对小路子说道：“公公，你叫车队跟好我，咱们进城我带你们走条人少的路，别惊扰了百姓。”
　　“有劳将军了。”小路子和张将军待车马整顿好后，向城内走去。
　　一行人一直沿着城边缘走，小路子终于感受到了这奉天城的大，都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他现在已经无比怀念马车的舒适了。
　　这张将军在前面转了方向，小路子赶紧吩咐后面的人跟上，转了几转后，驿站出现在小路子面前。
　　小路子发现这个张将军虽然没什么话说，但这本事是真的有，恐怕这奉天的地图他早已烂熟于心了。
　　“公公和提督大人先在驿站休息吧，布政使大人晚上安排了酒宴，等你们安置好会有人来接的。”
　　张将军转身要走，小路子赶紧拦住，“将军，晚上的酒宴，杨将军可会出席？”
　　张将军说道:“两位杨将军都在卫所，恐怕赶不回来吧。”
　　“那皇上的圣旨？”
　　“杨将军已经报备请假了，孩子满月酒的时候就会回来，麻烦提督大人在这里多待几天了。”
　　小路子还想说些什么，王得的声音从车中传来：“杨将军保家卫国这么辛苦，咱家别说等他几日，就是几年也等得。劳烦张将军告知一下布政使，咱家今天车马劳顿就不去了，明日咱家亲自登门拜访。”
　　“这事我恐怕帮不成提督大人了，我现在也要赶回卫所。提督大人可派一名小太监去讲。”张将军抱歉地冲王得的马车拱了拱拳。
　　“那小路子你去吧。”王得的声音听不出来有任何不满。
　　夜，奉天驿站内。
　　小路子打来了一盆热水，伺候王得洗脚。
　　“干爹，这奉天布政使看起来有些怕我，而那个张将军连您的面子都不卖。”小路子试探着王得。
　　“别在我面前卖小心思，这奉天啊，铁打的杨将军，流水的布政使。”王得踢了小路子一脚。“今日来迎接我们的那个将军是杨家的女婿，叫张让，我自然指使不动他。”
　　“干爹，这张让不是汉代那十常侍之首吗？”小路子憋着笑问道。
　　“这张家原来也是北方望族，后来因为一些事差点满门抄斩，多亏了杨家替张家担保，后来这张家嫡子便当了杨家倒插门的女婿。他父母当年给他取字叫让，是希望谦让，这可好，直接让成了别人家的人。”王得说起这事，脸上不免充满了笑意。
　　“干爹不说这些，我都不知道。干爹，当初为什么张家会获罪啊？”小路子给王得擦了擦脚，然后开始替王得捶腿。
　　“这些事你现在不必知道，要记住这天下，卧虎藏龙着呢。去把洗脚水倒了吧。”王得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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