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星辰

　　珀莱尔斯眼皮一跳，心底强烈的危机预感喷涌。
　　他指尖一捏，早就默念着咒语的魔法只差这最后一步，银光迸发，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殿中。

　　下一瞬间，他站立的地方，空间如蛛网碎裂。

　　魔龙族的血脉天赋——“力”。
　　强大到一定程度，连空间与时间都能破开。

　　起效慢了。
　　作为施展者，大长老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不到十分之一秒的差距。

　　他迟缓地动了下眼皮，漠然道:“陛下连不是亲自养过的小杂种也要保？”

　　魔神皇极轻地皱了下眉：“大长老对本族的魔神，也太不尊重了些。”
　　这是听见了殿外的对话。

　　“别说这样虚伪的话了，我的陛下。”
　　大长老脸上有一瞬间的轻蔑，快得像是错觉，再看仍是那张满布皱纹的苍老面庞:“正因为我经历了您生命中的所有重要节点，我才最清楚，您是个什么样的魔。”

　　“在您十四、五岁，还是个幼崽的时候，先皇就将仅次于魔神皇的权柄毫无保留地交到了您的手里。您的一切命令都通达无阻，您的一切阻碍被雷霆铲除。先皇对您来说，比起父亲倒更像是一柄握在手中的利刃。先皇魂归龙墓后，月魔神家的穆拉丫头又接过了这柄刀。”
　　“您的‘仁慈宽和’，不过是永远有魔心甘情愿地做您的刀而已。”

　　大长老脸上是再真切不过的困惑。
　　“所以我才想不明白，这样的您，怎么会愿意松手，将权力交给一个甚至并不是我族血脉的生灵呢？”

　　魔神皇静静地听完。
　　他仍倚坐在床边，神色淡淡，过于苍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床柱上的花纹。
　　大长老的话似乎没能带给他任何触动，不论怒气还是感怀。

　　“说完了吗？”他仍是和气地问。
　　又道:“大长老，那你也该知道，我这个脾气，是绝容不下背叛者的。”
　　“……”

　　大长老目色沉沉。
　　他轻轻地磨着牙齿，嘶哑的笑声从里面挤出来：“不过没关系，魔皇宫的空间应该快要完成封禁了，废掉那小鬼烦魔的空间魔法，他也逃不了多远。”
　　又问：“陛下刻意将穆拉和伊厄尔调开，就这么自信能独自镇压我们？”

　　他的背影里，魔龙族二长老忽然出现。

　　他低着头，下巴紧紧抵着锁骨处的皮肉，不敢直视身前的魔皇。
　　仅仅站在大长老的身边，就已经消耗了他绝大多数的勇气。
　　不比大长老亲眼见证魔神皇六世从婴孩成长至今，他对魔神皇的畏惧与服从几乎刻进了骨子里。

　　魔神皇没有露出一丁点意外神色。

　　他盯着二长老看了一会儿，向大长老：“二长老在这里……你让副统领去抓霍尔他们了？”
　　“您倒是信任统领和赛尼尔。”
　　“这倒不是。”大约是大家都熟悉彼此最真实的样子，魔神皇也懒得装，“我想着，你大约不会，也不可能放过他们。时间紧张，一个四级一个五级，用来抓几个九阶上下的年轻魔也太浪费了点。”

　　他不耐烦再等下去:“废话了这么久，大长老在宫外的安排还没弄好吗？”

　　二长老拳头攥紧，面上有惊骇之色掠过。
　　“您竟然知道……”
　　那他从来不是站在霍尔德尔身后的事……

　　“如果连这都发觉不了，那也太看不起我们陛下了。”
　　大长老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淡淡道:“你情我愿的博弈而已。您要钓我上钩，那就要做好钩饵尽毁的准备。”

　　下一瞬，寝殿轰然爆开。

　　飞贱的碎片四面八方飚射，在伤害到寝宫各处的亲卫和侍从前，全都被两道不相同的浑厚灵力挡下了。
　　烟尘弥散，却没有血腥味。

　　魔神皇轻声咳嗽着，缓步踏出废墟的范围。
　　柔软的黑袍整洁，鸦发纹丝不乱，根本不像是经历了一场爆炸。

　　大长老从飞舞的烟尘中走出，神色复杂。

　　他当然是认得另一道灵力的——
　　可如果真的还在乎本族的血脉与传承，又为什么选择将族长与魔皇的位置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连种族都说不清的生灵？

　　大长老喉头滚动，想说些什么还是咽了回去。

　　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
　　不管彼此有多少不得已的理由。

　　他明白，魔神皇同样明白。

　　***
　　黑暗中一线火光闪出，火焰汇聚的长鞭破空，尾端火星逸散。

　　珀莱尔斯看也没看一眼是否命中目标，指尖极快地弹动几下，拇指大小的压缩雷球甩手飞出，脚下不停，眨眼掠出数百米距离。
　　再试一次，指尖银光转瞬即灭。

　　“该死的……”
　　他应该想到的，刀压在脖子上的反叛，大长老怎么会漏掉封闭魔皇宫空间这么重要的事？
　　空间传来的封禁力度比上一次驱魔山脉遇袭时还要大，至少也是位九阶五级的魔龙。等阶在五级以下的，想也别想能闯出去。

　　身后接连不断的轰然爆炸声中，魔龙亲卫副统领灰头土脸地追了出来，身上劲装破破烂烂，到处都是焦黑的痕迹，血痕蜿蜒而下。

　　他怒火高涨。
　　他是九阶三级的修为，非常接近九阶四级，一个九阶都没有的小鬼理论上连他的防御都不可能破掉。偏偏仗着星魔族神鬼莫测的[占星术]，愣是把他戏弄成了这副惨样！
　　他怎么偏偏第一个就碰到根硬骨头？

　　珀莱尔斯凭着直觉，带着副统领一个劲儿地在小路中绕来绕去，屡次险而又险地擦身躲过。
　　他不清楚魔龙亲卫军中的局势变化，也很难判断有可能撞上的魔龙亲卫是敌是友，索性暂时不冒那个风险。

　　追逐中，两魔距离逐渐拉近，副统领警惕性飞速拔高。

　　前面的魔回头了！
　　张嘴了！
　　说话了——

　　“厄运笼罩你身。”

　　脚下踩到凹凸不平的起伏时，已经倒霉过无数次的副统领就心叫不好，迅速调整重心往另一半身体。
　　偏偏这时余光中曲折电光袭来，不偏不倚正打在他小腿发力一点，酸麻感极速散开。

　　副统领还不甘心，歪倒下去时手往地面撑去，只要叫他借到力，立刻就能翻身跃起再追。
　　他可看得清清楚楚，手落地处平整无物，这还能怎么倒霉？！

　　咔。

　　副统领头顶有一颗斜伸出来、枝叶茂密的花枝，纤细枝干上绽放着黑红的大朵花瓣，摇摇欲坠。
　　一声轻响，沉枝坠断。

　　忽有风起，吹散飘零花瓣，迎面糊了猝不及防的副统领一头一脸。
　　等他愤怒地用灵力碾碎这些花瓣后，刚刚落地的掌心刺痛，低头一看，花枝不规则断口处的毛刺扎破掌心。
　　他匪夷所思。

　　再定睛一看——
　　折断掉下来的这枝花，正是大长老格外喜欢，专门向星魔族几位祭司换来中性灵力每日细心蕴养的。

　　他再抬头，那一头显眼的橘色长发已经快要看不见了。

　　副统领木然。
　　——你们星魔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却不知道珀莱尔斯比他还气恼。
　　瞧瞧这些所谓‘厄运’——摔倒，崴脚，迷眼，破手……命运魔法用出这个效果，就算是等阶差距过大，也实在很难心平气和。
　　幸好没有第三个魔在场，否则他真的会生出灭口冲动的！

　　他额上涔涔冒汗。
　　命运魔法——他们族内自己这么叫，外边的人魔通常用[占星术]就笼统概括了，次数多了也懒得纠正，偶尔顺嘴跟着一起叫了——这法术很看天赋，用起来也比普通占星术耗灵力很多。

　　别看副统领一直没能沾到他的边，基本是占了对方小看他没认真的便宜，再加上对方不愿意把动静闹得太大。否则近乎九阶四级的魔龙全力出手，命运魔法也不是全能的。

　　珀莱尔斯默默计算着自己剩余的灵力还能支撑多久。

　　八阶还不具备快速从天地中抽取灵力补充自身的能力。即使九阶，在灵力混乱狂暴的混乱战斗中也很难抽取到平和的灵力。[1]
　　如果实在甩不脱副统领，他就必须冒险往混乱的战局里钻了。

　　他又绕了几圈，从另一个入口飞快穿出石林。
　　副统领对魔皇宫的道路比他熟悉太多，一直和他绕圈子最后陷入劣势的只会是自己。

　　一路飞奔到右起第二个出口，从这里拐出去，就进入了魔皇宫西侧的宫殿群……等等。

　　珀莱尔斯脚步骤停，魔龙族天生精神力极强，他也不敢随意张开精神力，只能凝神屏气细听。

　　有脚步声。
　　急促却稳健，气息绵长，并不慌张。

　　几乎是珀莱尔斯停步的瞬间，对方的脚步声也消失了。
　　不，比他停步的时间还要早一点，对方更快一步先发现了他。

　　没有精神力伸过来……对方也很谨慎。
　　那大概率不是奉命追捕他们的魔。

　　珀莱尔斯飞速做了个简陋的占卜——好运。

　　他松了口气，正要向前两步冒头示意，忽听见熟悉的清越男声，带着一点迟疑——
　　“……珀莱尔斯？还是乌西亚？”

　　珀莱尔斯眼眸微睁：“霍尔德尔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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