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星辰

　　肉眼能看到心城轮廓时，日夜之分已经完全消失。
　　五根通天彻地的光柱矗立在巍峨的城墙中，那光却是虚幻的，蔓延出一定距离后，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满城黑暗中。

　　再向前奔驰一段路程，城墙也逐渐清晰。
　　远远的就能看到一层厚重的云层覆盖在城池上空，完全遮蔽了天空投下的阳光，云层与心城漆黑的城墙相接，几乎看不到边界，将这座城池化为了彻彻底底的黑暗之城。

　　一行五魔飞驰靠近，不等城门前排队等待进城的魔族看清身形，骤然落下的魔龙威压就让他们敬畏地低下了头，迅速散开让出道路，不敢再多看一眼。
　　他们顺畅地踏入外城，又一路顺着大道疾驰，直到内城城门前，才纷纷停步，跳下魔麟。

　　——内城只允许步行。
　　——五位魔神除外。

　　行礼后，守卫内城门的魔族中走出几个，低着头恭恭敬敬替他们把魔麟牵走，剩下仍在原地站岗，洛伦也不敢太肆无忌惮。
　　掩在斗篷下的手腕小幅度活动筋骨，他压低声音也掩不住那股高兴劲儿：“可算是回来了。这几天跑下来，骨头都快散架了。”

　　各部族守在内城四门的魔族早在他们进入外城时就接到了消息，纷纷回去向各位魔神回报。

　　按照规矩，他们一行要先去拜见过魔神皇陛下，回禀边境一行的各项事务后，才能各自返回魔神宫。
　　原本他们该跟着领军的魔神一道回来，这项工作也是为首魔神的任务，但既然提前单独返回，也就省不了这点麻烦。

　　进了魔皇宫，立刻有黑龙亲卫出现，为他们引路。

　　“以前没见过你，刚刚突破九阶吗？”
　　霍尔德尔的目光落在带路的黑龙亲卫脸上。在阿维罗之后，他尤其在意这些外表陌生的魔龙。

　　“是的，殿下。”黑龙亲卫一板一眼，“我是莫克里，半个月前突破九阶。”

　　阿宝忽然朝这边看过来。
　　霍尔德尔的注意力紧跟着就落在了他身上。

　　莫克里在阿宝视线落在身上的第一时间，就精准抓住了这束怪异目光。看清他放松中带着点不明显亲近地站在霍尔德尔身侧，又一言不发地重新低下头。

　　阿宝：‘……这个名字我听到过，是您未来亲卫统领的父亲。’

　　被警告过后，他也不敢再随意用一些自己推测，或者从别的地方听来却不能判断真假的词了。
　　‘最信任的’……
　　只有未来的父皇自己才知道这个形容里有几分真心。

　　霍尔德尔点头，表情看不出变化。

　　如果只是霍尔姐弟，回自己家倒也用不着这些魔龙亲卫‘带什么路’，带上月星两族的继承者，流程还是需要走一走的。

　　莫克里说是带路，可也不敢真的走在这一群高位魔神继承者的前面。
　　他微微低着头，站位落在希蔓斜后半步，又能保证洛伦和珀莱尔斯的任何动作都会落入眼中。

　　一行魔沉默着穿过数道高大宫墙。
　　越往宫殿深处，目光所及之处‘生机’就越微弱。直到穿过最内侧的高墙，巍峨主殿耸立在视线尽头，再不见半点绿意。

　　莫克里停在了最后一道门外，他的资历还不够踏入这个范围。
　　黑暗中闪出一道周身灵力更加浑厚的魔龙亲卫，代替了他的位置，引着五魔继续向前。走进魔皇宫的主殿大门后，这名魔龙亲卫也在门外停步，换了少数几名长年护卫魔神皇身侧的亲卫之一。
　　这次终于顺顺利利，一路来到了目的地。

　　亲卫低眉垂眼地站定在门外一侧。

　　与本族的最高统治者只有一门之隔，连最跳脱的洛伦都屏气凝神，安静等待。

　　殿门‘吱呀’开了。
　　五魔都低着头，放轻脚步迈入。

　　殿门在身后闭合。

　　正对殿门的书案后，一道身影正坐着，宽大的外袍有几分随性的挂在肩上，尾端曳地，微皱。
　　他身形并不如何雄伟，腰背也并非挺得笔直，随意坐着，却自有威严在身。

　　空气寂静，唯有时不时响起的‘沙沙’落笔声。

　　许久。
　　硬质笔身轻轻落在桌面上，‘啪嗒’轻响。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惊醒了一室沉寂。
　　霍尔德尔和希蔓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右手抚上心口，齐声喊道：“父皇。”
　　随后三魔，阿宝略微犹豫，还是紧跟着珀莱尔斯和洛伦单膝跪下，目光落在身前没有缝隙的光滑地板上：“见过陛下。”

　　“起吧。”
　　一股无形柔力托起几魔。

　　按照以往的汇报顺序，应当是从御龙关战场开始。
　　霍尔德尔正要上前一步，却见父皇冲身侧的橘发青年招了招手，不由微愣。

　　珀莱尔斯乖顺上前。
　　正组织语言，额上忽然微痛。

　　他有几分愕然，魔神皇却自然地收回手，微笑中携着几分无奈：“你们两个啊……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和霍尔、阿蔓也没什么分别，怎么总是这样生分？”
　　珀莱尔斯眨了眨眼。

　　——陛下的心情，似乎很不错的样子。

　　魔神皇说：“那就你先来吧。我听你父亲说，今年秋季的谈判，成果似乎很不错。”

　　岂止是不错，简直是活活剥开圣盟的皮，又剐了一层厚厚的油脂——抢了个盆满钵满。
　　但这些，情魔神归来时会更详细、更准确地向魔神皇回报，用不着他。

　　珀莱尔斯知道，魔神皇打断自己的儿子却叫他先说，是想听什么。
　　他直截了当：“楚亦曦不是灵魂圣女[1]。”

　　魔神皇没有插言，注意力却更加集中的落在他身上，等待一个能够让他信服、安心的证据。

　　“我曾经试用过人类测量先天内灵力的仪器，如果以他们的标准，我的先天内灵力是83点。我去试楚亦曦时，同等灵力下，她的灵力质量比我高出一截，却并没有达到质变的程度。”
　　混沌之体在初期，外现的特征就是无法被仪器探测出先天内灵力数值。在这方面，魔族粗糙的检测手法反而占据了优势。

　　魔神皇陷入思索，脸上的笑意也被收敛。他随手捏起了旁边的羽毛笔，硬质的笔身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有规律的‘笃’‘笃’声响。
　　思考时，小部分灵压无意识逸散也让几魔肩头一沉。

　　珀莱尔斯距离最近，他小心运转着灵力抵抗威压，暗暗心惊。
　　这位陛下在历代魔神皇中都是天赋最不好的一位，也仍然有这般威能。也不知甚至突破百级，达到半神层次的初代与三代魔神皇陛下，又是怎样的风姿。

　　‘笃笃’声忽停。

　　魔神皇蔚蓝双眼锐利，精神力几乎要化作实质：“你确定？如果判断失误，你知道后果。”
　　珀莱尔斯皮肤刺痛，答得毫不犹豫：“我敢对魔神柱起誓。”

　　威压骤止。

　　耳边传来希蔓笑嘻嘻地提问：“父皇，今年的大宴在什么时候呀？”

　　魔神皇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我听说，你们这些继承者私下打算办个年轻魔的聚会，怎么，拿不准时间吗？”
　　询问的声音温和，再细看时，那双蔚蓝的眸子里仍是浅淡的笑意，似乎从未浮现出凛冽霜雪。

　　“是的。”
　　霍尔德尔应声，他很自然地接过了话题：“死灵魔神家的奎纳斯在几天前已经带着护卫，主动往御龙关方向迎接莉莉娜了。”

　　死灵魔神萨米基纳虽然和死灵魔神柱，以及自己的一些亲信常住心城，但恶魔族的领地却在极北的纳哈那行省，与莫提斯行省相邻。
　　今年的秋季攻势，由于陛下的命令，死灵魔神的第一顺位继承者莉莉娜当然也前往了御龙关战场。

　　“还有战狂魔神家的奥克塔薇，原力魔神家的赫柏，情魔神家的菲洛米娜，音律魔神家的西尼尔……”
　　希蔓眼珠子转了转，飞快地吐出一长串名单，几乎囊括了前三十六柱魔神全部的子女。

　　魔神皇含笑听着。

　　珀莱尔斯拽了下洛伦的衣角，两魔识趣地告退。
　　阿宝视线来回游移，迟疑不决。

　　然而，两魔离开后没一会儿，关于聚会的话题就停止了。
　　希蔓打开一条缝，轻手轻脚地出了殿门，又反手关得严严实实。

　　阿宝本想跟着她出去，却被霍尔德尔背身一手拽住，顿时僵硬。

　　“看来你和珀尔那孩子相处的不错。”魔神皇打趣，“我可从没见过你这么给谁面子，我都没想着为难他呢，你倒是使唤阿蔓出头转移话题了。”
　　霍尔德尔承认得很利落：“和他相处，总比乌西亚让魔舒适得多。而且他很快就要赢了。”

　　“……是啊，就要赢了。”
　　魔神皇眼神有些惆怅，不知想到了什么。

　　阿宝煎熬如热锅上的蚂蚁。
　　大约他小动作实在有点多，魔神皇看过来一眼。

　　“你今年几岁了？”
　　“……三十一。”
　　面对突如其来的提问，阿宝一惊，随后老老实实回答。

　　有父皇珠玉在前，祖父带给他的压力确实不算太大。
　　曾经当了魔皇宫三十多年少主人的阿宝，他的敬畏和迟疑大部分都和魔神皇没什么关系。

　　魔神皇点了点头：“你也去吧。”

　　阿宝摸不着头脑的出去了。
　　踏出殿门，和魔龙亲卫正对的一侧，希蔓完全不在意形象地原地蹲着。看见阿宝，她还伸手招呼了一下。
　　“几天后的聚会，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阿宝还在默默琢磨祖父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胡乱点了下头。

　　殿内。

　　霍尔德尔有些困惑：“如果您确实担忧于那名召唤师，为什么不选择直接杀了她呢？”反而在反复确认后允许情魔神将人放了回去。
　　如果珀莱尔斯真的失误了，想要重现黑暗凤凰魔神屠灭猎魔团、抓到楚亦曦的场景，再也不会像第一次那么容易了。

　　魔神皇缓缓摇头。

　　“我需要一件东西。”
　　“只有这女孩的价值，才有可能从圣殿联盟手中将它换出来。”

　　霍尔德尔忍住了追问‘是什么’的冲动，只在心中默默过了一遍幻魔神和刺客圣殿总长签下的那份契约。
　　一无所获。

　　父皇完全没有告诉他的意思，果然不是那么轻易能看出来的东西。

　　重新捏起了羽毛笔，魔神皇目光落回了公务上。
　　“不用多想，该让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回去吧。”
　　“……是。”

　　霍尔德尔微微躬身，向后退出几步。
　　他一手搭上门把手时，身后忽然传来魔神皇的声音，兴味难掩。
　　“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

　　霍尔德尔心生不祥预感，立刻发力拉门。
　　还是迟了。

　　——“阿维罗确实是你的孩子。准确的说，是你未来的第一顺位继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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