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星辰

　　海勒行省，首府，罗赛城。

　　珀莱尔斯抵达这里的时候，扑了个空，树魔神布松并不在罗赛城中。
　　留守的侍从深深低着头：“布松大人前几天刚刚离开，去伽罗行省寻擘内大人商议事情。”

　　海勒行省与伽罗行省同属对驱魔关的防区，驻守在海勒行省的共有四位魔神——第十二柱情魔神西迪，第二十柱树魔神布松，第四十四柱幻魔神沙克斯和第五十二柱火焰狮魔安洛先。
　　情魔神西迪带着大军离开，树魔神布松理应暂时入主罗赛城，应对可能袭击的猎魔团。

　　“……”
　　不在就不在吧。

　　珀莱尔斯稍稍休息了一下，就问起洛伦等魔的行踪。
　　依照惯例，如果意外分散，他们会在最近的行省首府会和。

　　被问到的树魔神态茫然，晃了晃脑袋，树叶子‘扑簌簌’往下落：“抱歉……罗赛城最近几天并没有接待过任何一位逆天魔龙或月魔。”

　　没有？
　　他都在异世界漂流了好几天，那几个魔就算是散步也该走到罗赛城了。

　　珀莱尔斯皱了皱眉：“按照圣魔历，今天是几月几日？”

　　树魔报了个日期，就见面前的星魔大人脸色微变，下一秒就闭眼开始占卜。
　　星光亮起。
　　却只有极短暂的时间。

　　“……糟了。”

　　***
　　海勒行省，驱魔山脉。

　　希蔓用力咽下涌上喉头的血，零碎露出几枚漆黑鳞片的双手向上扬，稳稳接住了对面骑士的宽大剑刃。
　　没有血液溅出。
　　逆天魔龙族的皮肤，本就是世间最强的防御之一。

　　半枚黑鳞飞出，希蔓心疼地目送它远去。

　　啊啊——
　　每一枚鳞片可都是她天天亲手精心护养的啊！
　　这该死的猎魔团！

　　“不要分心。”
　　身后探出一只修长的手，替她挡住了视线死角的攻击。
　　希蔓咧嘴笑道：“嘿！谢了弟弟！”
　　“……哼。”

　　温热的血液溅在侧脸，洛伦随手擦掉：“你但凡少占他一句便宜，霍尔就愿意多给你个好脸了。”
　　希蔓不服：“我又没说错，难道我不是比他早几个月出生？”

　　这也是逆天魔龙一族中难得的稀奇事，毕竟他们孕育后代艰难，百年生育一次都算得上高频率。两位魔龙前后相差几个月怀孕，值得大多数族人记忆深刻了。

　　他们嘴上说笑，肩上的压力谁都不比谁轻。

　　驱魔关这一次简直是发了大疯，连着猎魔团在内，只九阶就出动了五人。也幸好他们并没有预料到魔龙族四魔也经过这里，最初六魔还应付的过来。
　　但随着这一带全部埋伏的人类都接到信号赶过来，即使大都是放在平日他们甚至懒得给个眼神的七、八阶，聚沙成塔，带来的压力甚至比五名九阶还要大。

　　两位魔龙和达尔西尽力护着三位继承者，他们的伤势也是最重的。

　　原本霍尔德尔让另一边的两个八阶先走，他们五个九阶在一处，脱身的把握怎么也比对面大许多。
　　但他判断失误了。

　　人类派出的高阶数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在珀莱尔斯使用【空间传送】却通道被毁卷入乱流后，更是直接开启了能凝固一方空间的炼金仪器，断掉了他们通过空间属性魔法卷轴脱身的路。

　　他已经从洛伦那里得知了大概的事情经过，更不能理解。
　　只是一只本族的幼崽而已，珍贵确实珍贵，但哪里值得人类发疯到这种程度？

　　从人类的角度来看，逆天魔龙族最值钱的应该是心核，其次才是鳞、血、皮、骨、筋、肉。无论哪一样，成年的逆天魔龙显然都比幼崽能剥削出更多的‘材料’。
　　霍尔德尔为此愤怒，却不会失去理智。

　　为了抓他们几个继承者倒是说得过去，但看最初遇到他们的几个人类的表情，他们可不像是知道自己和希蔓四魔会从这里经过的意思。

　　即使只是为了珀莱尔斯和洛伦，但不要忘了驱魔关的年末谈判还双方还没有完成交易，‘货物’的性命依旧捏在本族手中，现在激怒本族，怎么看都不值得。
　　除非，他们认为这两位继承者比‘货物’拥有更高的价值。

　　也许还包括了自己。

　　霍尔德尔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四面八方越逼越紧的人类，仔细判断，他们的攻击绝大多数都是冲着他和洛伦去的，希蔓反而没有受到多少‘招待’。
　　他们三个……有什么共同点？

　　一直守护在他身侧的黑龙亲卫突然看了他一眼，眼神坚毅而决然。
　　群敌围攻中，他没有说一个字，霍尔德尔却立刻明白了他……或者说他们的意思。

　　他看了一眼与他背靠背正竭力厮杀的希蔓。
　　沉默颔首。

　　两位黑龙亲卫与达尔西冲着人类扑过去的同时，霍尔德尔伸手按在了希蔓的肩上，将她的怔楞和骤缩的瞳孔看在眼中，也将她随之而来的激烈反抗强行压下。

　　“洛伦！”他喝道。

　　银发青年的手落在了希蔓另一边的肩头，两魔合力把她制住。

　　盛大的‘烟花’猝不及防爆开，淹没了人类一方错愕的眼神。
　　九阶是一个质变，当他们燃烧了自己所有的灵与肉，在一瞬间爆开时，威力绝不弱于禁咒。

　　人和魔的血肉混合着飞溅开，地面剧烈的抖动，蜿蜒曲折的裂缝蛇一般在坚硬的山石上急速蔓延。
　　眼睛所能看到的一切都在摇晃，草木摧折，山石崩落。

　　山塌了。
　　所有活着的人或魔，在空气中的灵力被强大能量彻底搅乱的现在，都无法再从外界获得补充。
　　他们全都向下坠落。

　　九阶在这样的境况，也很难控制自己的形象是否还得体。

　　洛伦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希蔓的肩膀。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抱住怀里的幼崽：“你能变回人形了对吧？！一落地马上变回来，那两条龙你看着随便挑一只，背上就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急速坠落下，尾音还没落，跌落的人魔就下饺子般撞进了满地废墟中。
　　‘咚’‘咚’‘咚’连绵不绝。

　　“……嗷，疼死魔了要。幸好珀尔那家伙没在，他那身板哪受得了这个。”洛伦嘀咕着，更细小的石块与齑粉仍在纷纷扬扬地飘落，弄得他睁不开眼。
　　按照即将落地前一眼看到的方位，他甩手把龙崽丢向了两位逆天魔龙的方向。

　　圆滚滚的‘蜥蜴’被丢出去的瞬间，就被一团浓郁的黑光包裹，黑光迅速拉长变形，等到落地时，赫然站着一位眉眼锋利的英气青年。

　　希蔓眼睛一亮，伸手指另一边：“那边！该死的圣盟，那种时候居然还记得偷袭……”

　　然而，根本不需要她的提醒。
　　阿宝没有任何犹豫，动作敏捷地将半昏半醒的霍尔德尔背在背上，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正艰难起身的希蔓，迅速判断出方向，拔腿就跑。

　　望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希蔓目瞪口呆。
　　“……喂！”

　　在两魔趁机跑掉后，圣殿联盟还存活的人类终于一个一个从废墟里爬了出来。
　　三名九阶魔族的自爆太果断，打了自认为胜券在握的人类一个天大的措手不及，法系三职业——法师、牧师、召唤师，加上防御较低的刺客，几乎在这场爆炸中死绝，存活下来的都是穿戴盔甲的骑士与战士。
　　他们看着仅剩两魔的眼神，像是要活剥了他们喝血吃肉。

　　希蔓被这些人盯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喂，洛伦。”
　　“嗯哼？”
　　希蔓问：“你怎么那么坚定地就把‘逃生的希望’丢给我们了？”

　　洛伦看了她一眼，那个眼神里写满了嫌弃。
　　他答得理直气壮：“我是个月魔啊！难道还指望你们魔龙族的龙丢下你们两位魔龙殿下优先救我？”

　　然后，他反问道：“我还奇怪，你怎么那么干脆就让那小子去救霍尔了？”
　　希蔓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弟弟伤得比我重啊！”

　　说着，她当着洛伦的面逃出一张闪着银光的卷轴。
　　空间卷轴。
　　被擅长空间魔法的兄弟带着，从小到大跳了无数次传送通道，洛伦认错什么都不可能认错这道魔法的符文。

　　希蔓冲他眨了眨眼：“我知道你肯定没带这个，毕竟活体空间门就在你旁边嘛。只有我们这些苦命的魔才需要准备这些东西。”
　　洛伦：“……”

　　对哦，炼金仪器已经被毁掉了。

　　洛伦暗暗磨牙，强撑着面子不肯服气：“那你动作还不快点，再磨蹭下去当心卷轴还没起效，这些人类先把我们包围了！对了，你这卷轴通往哪里？”
　　“呃，一万米，方向随机……”

　　一扇银色光门在他们面前打开。

　　“咦，等等，我还没——”
　　洛伦经验丰富，抓着希蔓的肩膀一起跳了进去。
　　他们的身影全部没入银光的瞬间，光门消失，只给人类留下了满地的空荡荡。

　　“——撕开卷轴呢！你赶着渡冥河啊动作这么快！”
　　脚下落到实处，希蔓后一半的话才落在他耳中。

　　洛伦眨了眨眼。
　　然后笑了起来。
　　他对希蔓说：“看，我的活体空间门。”

　　他们站在明显是情魔族风格的大殿中，以粉、白为主色调，入眼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粉色。四边支撑着殿宇的圆柱与四壁、穹顶都刻着精美浮雕，画风暧昧，雕刻者深谙诱惑之道，不论男女、男男、女女，没有一个直接暴露出私密之处，薄纱的质感被运用得淋漓尽致。

　　“你是不是当我听不见？”
　　珀莱尔斯冷冷地盯着他，只是脸色苍白，在某个月魔面前本就不多的威慑力更是和没有差不多。

　　洛伦大声叫屈，向他走去：“亲爱的珀尔，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刚从九死一生的险境里逃生，感谢你都还来不及……”
　　“停下。”

　　珀莱尔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对希蔓说：“半个魔法时前，营救霍尔德尔殿下和……那位魔龙的魔已经出发了，您可以暂时休整一下，等待两位抵达。”
　　希蔓有点拘束，她最不擅长和这类看似温和却从骨子里透着冷淡的魔打交道，局促地点点头：“……好，麻烦珀莱尔斯殿下了。”又看了看对方因为群体【空间传送】而苍白的脸颊，“也请……您，注意休息。”

　　背过身出了殿门，走到一个正常说话大殿那边听不到的距离，希蔓一把勾住洛伦的脖子，心有余悸。
　　“我实在想不通，你到底怎么和星魔族那位殿下玩得那么熟络的？和这种魔待在一起真的不会憋死吗，他连玩笑都不会开吧？！”
　　洛伦挠头：“珀尔魔很好的啊！也就是偶尔嘴毒了一点，我找他帮什么忙他很少拒绝的。再说，你和霍尔不一样关系很不错？”
　　希蔓瞪眼：“那怎么能一样？”
　　洛伦：“那你说哪里不一样？”

　　希蔓：“弟弟虽然总是板着脸，但他没那么多狡猾心眼啊。虽然我们算是竞争对象吧，但他从来不像其它……比如死灵魔族那几个搞内部残杀！”
　　洛伦：“你不能这么带着偏见看魔啊，笑着难道不比表情僵化看上去亲近多了？珀尔的魔缘多好啊，你这种才是异类好吧？”

　　希蔓大怒：“你骂谁表情僵化？”
　　洛伦冷笑：“你说谁狡猾心眼？”

　　希蔓：“笑面狐！”
　　洛伦：“石头脸！”

　　两魔吵得越来越大声，而自己浑然不觉。

　　不远处的大殿里，珀莱尔斯和被救回来的黑龙殿下对视一眼，双双叹气。

　　珀莱尔斯：“抱歉，洛伦他性子有点纯粹……”
　　霍尔德尔：“希蔓她吵架容易上头……”

　　守在殿门前，战战兢兢等候被审问的阿宝，表情逐渐复杂。
　　所以还在吵架的两位，为什么殿里这两位唯独和你们关系好，自己心里是一点数都没有吗？

　　他正默默第不知道多少次捡起自己破碎的滤镜，殿中忽然传出年轻时父亲的声音。
　　平稳，沉静，如水中石。

　　他说：“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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