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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关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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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毓唐


      季晗月给我发消息,说任疏死了。
      听闻任疏死讯的时候我正在国外。我出国后几乎删除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能联系上我的只有季晗月一人。
      我以为她在开玩笑,但是季晗月的语气极其严肃。她叹了口气,说,任疏是坠楼而死的,谁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昨天,从十七楼一跃而下。
      我点开任疏的朋友圈,最后一条更新是三个月前。他发了一张海景图,配字是“重新开始”。
      我能确认拍摄那张图的位置。那是我们分手前,最后一次一起旅游的地方。
      我甚至为那条朋友圈贡献了一个小小的爱心,庆祝我们终于放过了彼此,有胆量重新面对自己的生活。
      但是任疏的确是死了。
      季晗月说:“他死之前给我发了一条消息。他想拜托我联系上你,让你回国取走他的两样东西。”
      “可是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我说。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季晗月说,“虽然这么说有些道德绑架,但是我希望你还是能回来一趟,毕竟这是他的遗愿。”
      “你知道的,任疏很少许愿。所以我还是希望,有人能帮他实现他的遗愿。”

      回国时是深夜,我在接机的人里看见了季晗月。她戴着一顶黑色的渔夫帽,冲我挥挥手机。
      “你瘦了。”她说。
      “明晚的机票,”我带上口罩,“我还有事。”
      季晗月沉默一秒,随即便说好。
      “任滢最近失眠得厉害,想来这会儿也没睡,我带你去见她。”
      任疏以前经常向我夸赞他的妹妹任滢。但任滢也让他头疼。他说任滢对人很冷淡,但她同时又具备与此矛盾的热忱。我曾经见过任滢一面,她穿着白色的长裙,神色淡淡:“你就是我哥的男朋友?”
      任滢的眼睛生得很美,过了这么久我仍然记得一清二楚。因为她的眼睛像极了任疏的眼睛。
      “我不想见她。”我说。
      季晗月摇摇头,说:“任疏要给你的东西,放在任滢那里。”

      去任滢住处的路上季晗月一直在和别人发消息。我呆呆地望着车窗外不停移动变换的景色,发现我依稀还记得一些建筑。
      我离开这座城市已经有三年。但是我曾经在这里,和任疏一起,生活了五年。我和他走遍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看遍这座城市的春夏秋冬,日升月落。
      不过我们已经分开了。
      我们已经分开很久了。
      我合上眼,忽然有些想哭。
      但与此同时,我又感到有些好笑。分手的那天我没哭。看到任疏“重新开始”的时候我没哭。听到任疏死讯的时候我仍然没哭。
      但为什么,当我看到这座城市,这座和他一起生活过的城市时,就会有这样酸涩的感觉呢?

      任滢已经瘦得有些脱形。短短几天,丧兄之痛让她变得麻木、憔悴。她看见我时,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为什么不早些回来?”任滢用力掐住了我的脖子,把我抵在墙上,“你早些回来,我哥就不会死了!”
      她的力气其实很小,小到我没有把这双手视作威胁。但是我还是拨开了她的手,一字一句道:“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要管他的死活?”
      任滢死死盯住我,一滴泪从她的右眼滑落。
      “你们曾经深爱彼此。”她说,“但是你现在却说,你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哈。这不是荒谬至极吗?”
      “大小姐,”我伸出手替她拭去那滴泪,“你也说了,那是曾经。”
      任滢闭上眼,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哥坠楼那天,喝了很多酒。他给我发消息,让我来找你,求我去找你……还一直在请求你回到他身边……我说,我去给晗月姐打电话,让她联系沈毓唐。我说,哥,你不要这样。电话打完的时候,我哥已经踏上了十七楼。他给我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我已经等不了了。我不想再等了。”
      我不想听这些话。这些话有种奇异的力量。它们能让我想到任疏,让我想到他说这些话时的神情。
      可是奇怪的是,任疏在我面前从来没有这么卑微过。他在我的印象里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绝对不会和“请求”这样的字眼连在一起。就算是我们分手那天,他转身离去的背影,也是那么优雅。我发现我不能忍受“求”这样的字眼和任疏连在一起,就算我们分开已经有三年。
      “他要给我的东西是什么?”我问。
      任滢捂住脸。
      “他留给你一封信与一枚戒指。”

      我去墓园看了任疏。他隔着冰冷的墓碑与无声的黑白,静默地与我对望。
      我立了很久,脑海里一片空白。尽管我婉拒了季晗月的陪同,但此时,我却很想有个人站在我身边。
      站在我身边的这个人,应该有一米八六,他身姿挺拔,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只要我伸出手去,他就会牵住我,轻轻摩挲我的掌心。
      “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我说。

      我与任疏相识时,他十七岁,我二十岁。
      我与任疏在一起时,他十九岁,我二十二岁。
      我与任疏分离时,他二十四岁,我二十七岁。
      我想起任疏时,他二十七岁,我不知道自己多少岁。

      任疏在信里告诉我,他讨厌27这个数字。
      “因为二十七,是你我的分离。而十七,是你我的相遇。”

      下飞机时,我从口袋里取出那枚戒指,轻轻将它放在机场的长椅上。
      我撕碎了那封信,将碎纸屑丢弃在垃圾桶里。
      做完这一切时我回头看了一眼。恍然间似乎有人俯下身来,亲吻我的额头。我闭上眼,沉默地感受着这一吻。
      我猜,这个人应当有一米八六。他从二十七岁跋山涉水而去,穿越时光,最终以十七岁的姿态站在我面前。他充满热情与活力,眼中的光芒炽盛。时间将保存他的骄傲,他的青春,他的一切,也将保存那时的我对他的,所谓“永恒”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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