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无妄之往

　　那年我十七岁，在我的记忆中，这个叫做杜的朝代似乎一直在打仗。父亲的军务不断，叛乱好像怎么也平不下来，一直到我十六岁的时候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将那些少数部落的蛮荒之兵收压了下来。
　　然而太平的日子没过多久，元庆四十年绝对是个多事之秋，首先二皇子死于兵祸，接着大皇子又死于内乱，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京城皇宫里那个半百老者感到了力不从心，竟是一病之下轰然辞世了。
　　而那一年的春节我也没能守在西北与父王母亲同过。
　　因为我被皇帝指为了已经成了太子的琰的侧妃，现在必须马不停蹄的赶到京城与他完婚。
　　这次赐婚并非是皇帝在病榻之上忽然想起自己儿子还有那么一段婚约，而是因为如今朝纲紊乱，帝又病重，必须笼络一些对帝王忠心又有一定地位的大臣来稳住摇摇欲坠的国家。而我的父王战功赫赫，平定西方有功，对皇帝也是忠心不二，而且手底下还有近三十万的兵马，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病榻之上的皇帝不得不对我父王多加笼络。而赐婚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今时不同往日，我真真正正的体会到了这个道理，想前些年朝政稳固时，我父王只为了伤到皇子手臂而不得不终日惶惶，而今天……
　　我叹了口气，扯下了头上的喜帕。由西北往京城大概有两个多月的行程，如今已近初春时节，京城的光景也越来越浓郁了起来。
　　且不说满地的京片子，就是新皇登基的热闹气氛，便与地方不同。先皇上个月刚刚崩逝，按理来说不应太过喧闹，但百姓心中也明白，此次皇子登基大婚册妃正是朝政的一个转折点，纷乱的朝政也许可以借此有所转机。
　　然而我这一路行下来却并不怎么轻松，且不说刚一入中原便糟人行刺，之后更是接二连三的出了意外。不过还好，陪我同来的二哥哥武艺十分精湛，随行的侍卫也均是百里挑一的勇猛，对我保护的可以说是滴水不露。
　　对于这些险情二哥哥只说是意外，但我明白，我嫁过去只是政治目的，此时权顷朝野的张央决不允许手握重兵的父王成为新皇的岳丈。若是能就此杀掉我，也许还会反激起父王的仇恨，跟他一起反了也说不定。
　　但我担心的都不是这些，而是煌琰现在所处的境遇。原来听父王提过，张央这人野心极大，心怀不臣之心已久，先皇在世时还稍有所敛，如今先皇崩逝，新主年幼，他反叛之心必增，就连先前的两位皇子估计也是被他所害，新皇的形势决不乐观，这种不乐观甚至让一直忠心为朝的父王想打消赐婚的念头。但我并不想。
　　赐婚那天晚上，父王问了我的意思，说若是我不想许给煌琰的话，他也有办法推掉这门亲事，因为如今父王手握重兵，早已成了皇族的依赖。
　　但我却坚决的应了下来，因为我知道煌严现在的形势，他需要父王的帮助，而我必须让我的父王帮他。
　　“父亲。”我拉着父王的手，“孩儿已经长大了，知道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自小您就教我要忠君爱国，如今新皇有难，我们身为臣子又怎能袖手旁观？孩儿知道您疼心孩儿，但孩儿只想偿了父王忠君的心愿。”
　　我如是说道，激的父王老泪纵横。他紧紧的把我抱在了怀里，心疼的叹息：“女儿啊，苦了你了。”
　　苦？呵，我轻声一叹，世上最苦的恐怕就是不知这一世为何而来吧。若是我忘记了前世纷扰，这一世自可以从新来过，在父母膝下承欢，无忧无虑做我的郡主。然而天地无奈，却让我记下了那一世刻骨深情，如今那人心已不再，我又何去何从？
　　哎……
　　又是重重叹了口气，多日奔波，日落时分，我们终于到了京城。按照规矩，我住在了一处华丽的行馆之中，十日之后便是煌琰的登基大典与册后之日，也是我的婚夜。
　　但我毕竟不是皇后，我只是妃，还是最为普通的妃子，所以我只是大婚的一个点缀，只是衬托皇后雍容的一粒微尘——因为我父王虽然手握重兵，却也是远离朝野，如今朝中权势最大，能与张央并立的，便是这位皇后的父亲——董丞相董商。
　　随行的丫鬟帮我打点妥当，宫中也派了数人来料理我的行装，那些宫女太监各个精干利索，对我倒是恭敬有加，丝毫不敢怠慢。然而却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有一次我曾叫住了一个小太监，问他有关宫中的事，那小太监却慌忙的对我跪了下来，头磕的跟捣蒜似的。
　　“郡主恕罪，奴才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小太监今年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正在发育，又净身有了时日，所以声音尖细尖细的。
　　“我还没问呢，你怎么就说不知道？”我有点纳闷，怎么宫里出来的人都这么奇怪。
　　却不料那小太监更慌了，浑身抖个不停。
　　“回，回郡主，”他吓得直结巴，“总管多公公只叮嘱奴才们照顾好您的饮食起居，其他的一概不许过问。”
　　多公公？
　　我想起来了，是脸色惨白如纸五十多岁的老太监。太监由于被净了身，多半内分泌失调，所以寿命也就比寻常人短了数载，不过这个老太监身体倒是硬朗，我初到京城是上上下下一切事务都是他来打点的。
　　那为什么多公公会把这些小太监吓成这个德行？还不许跟我说话？
　　我觉得事有蹊跷，但也没为难这个小太监，只放他去了。入夜时候，我到了二哥的房里，把今日的事情说与他听。
　　如今二哥已有二十六岁了，娶了两房媳妇，也有了三个调皮捣蛋的儿子。自是脱了他先前的毛躁性子，多少有了些成熟男人的韵味。就见他托腮凝思道：“多公公？这个老太监先前似乎与大皇子遇刺的事有些牵连，估计很有可能是张央的人，他自是不想你入宫为妃，不过既然到了天子脚下，他也应该不会太过放肆，顶多是监视你罢了。”
　　他又想了想，尔后安慰我道：“张央现在最想对付的应该是那个即将为后的女人，要知道现在朝中张央与董商斗的正狠。我今天从朝上下来，那股子火药味，呵，能把你熏晕过去。”
　　二哥今日被封为了骁骑营副参领，正四品，早上刚谢恩回来。
　　我听了不觉莞尔，心里却是松不下来，朝中的形势，的确不容乐观……
　　九天后，依据宫中规矩，我被先接入了宫中，并举行了简单的仪式，赐了金册，并安排了一处局所暂住。
　　虽然身为妃子，都可以有一处宫房居住，但因皇后未选局所，所以我和另外一位在今日册封的妃子，只得先找了处偏所住下。
　　这就是我的婚夜，按礼煌琰还不能见我，须等他与皇后大婚之后方能宠幸妃嫔，所以我的婚夜，也只不过是空守宫闱。
　　然而我却永远记得那天，那是我与煌琰的婚礼，没有新郎的婚礼，但即使是这样的婚礼，也是我上一世根本无法求得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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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庆四十一年三月三日，三皇子琰登基为帝，改年号为睿定，立右丞相董商之女董为后，并册袭若氏娉兰敬妃，源德氏华熙为惠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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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婚那日，从子夜便开始筹备忙碌，而我作为新皇的妃子，自是缺不了冗长的礼仪，从宫中迎娶，到绕城而行，而后入太庙参拜，一直折腾到了近晌午。尔后皇后下了凤舆，煌琰行了三箭之礼，便轮到了我与另一为受封的妃子领着宫中各女官对皇后行礼参拜。
　　那日皇后身着金凤喜服，头戴五莲花帕，颈上挂的是硕大的如意锁，锁下坠着一颗光彩渲人的东珠，有着说不出的雍容华贵。而他的丈夫——煌琰，则是携着她的手侧立在她身旁，像是在悉心呵护一件易碎的宝物。
　　我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仪式从开始到现在，我只远远的见过他两次，六年未见，他又挺拔了不少，面容身材更是与前世无二，这不觉让我感到揪心的痛，若是他长得不像前世，我倒也可以骗自己，眼前这个人不是那个曾经一心把我呵在手心里爱惜的煌严，但我知道我骗不了自己，煌琰就是煌琰，就算他身边的那个人，已经不是我……
　　不知是连日的操劳，还是昨日贪恋月洒如雪染了风寒，我在参拜之时竟是感到头重脚轻，天旋地转，尔后一个不稳就要往后栽去。
　　不过幸好一直立在我身后的慧妃手疾眼快暗中扶住了我。她轻声在我耳边低喃道：“姐姐你没事吧，要不要找个太医瞧瞧。”
　　我摇头说不用，抬头却满怀期许的往煌琰那边望去，而煌琰此时却是已经拉着皇后的手，举步入了大殿。——他竟是一眼都未看过我。
　　这让我心中不觉沉了一下，眼里更是挤满了酸楚。不过好在我们这些女官在参拜完后便可以各自回宫了，不然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再在这种地方待下去了。
　　二十一世纪的我虽然只是煌琰的情妇，但也秉行一夫一妻的传统，而如今却要跟这么多女人共事一夫，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接受。
　　但他是皇上，皇上必须要有三宫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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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阑如水，风凉月净。
　　我挑起了窗棂，凭栏而望。星空下的红墙绿瓦更显了一分落寂的姿态。我明白历史，也明白后宫，知道什么叫粉妆宜面玉搔头，深锁春光一院愁，他是万民的皇上，不是我一个人的煌琰。
　　入夜直至三更，皇宫里仍是一片热闹，但这片热闹却独独的排斥了我。皇后有独享龙床的资格，她要与皇上在清宁宫度过三个婚夜。而我们这些所谓的妃，只能在皇帝翻牌或是驾临自己宫房时，才有资格侍侯皇上。
　　说起来都觉得讽刺，我能否侍侯皇上，必须要先得到皇后的批准，这是宫里的规矩，也是皇后的权利。
　　生命真是让人无奈，无论如何重生转世，我都永远也成不了他真正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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