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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听风吟
如若没有情,这里便就是一处凋零的秘密花园,宁静而悲伤。
——
琴梦歌厅——
台上的歌手刚将完成一曲表演,帷幕还未闭上,台下已是抱怨连连,甚有失去耐性的客人将手中酒杯直接扔到台上,那杯中的红色酒渍溅洒到那台上身着白纱裙的歌舞者身上,霎时间场面即难堪又骇然。
没了高斯先生的魔术,又不见那位叫Cici的神秘女子,每每一场表演结束,台下便抱怨声不断。
胖姨已然招架不住那些老客们的抱怨,且越来越多的客人要求再见那位带小丑面具唱歌的神秘女子,眼见着同行竞争激烈,自己这老招牌怕要保不住,又不敢去海边木屋借人,被逼无奈,只得去求艾仙子帮忙。
此时艾仙子正穿着性感花旗袍,露出诱人的大腿线条,靠在那巷子口的墙上招揽客人,没曾想等来的是笑盈盈的胖姨,且那笑灿烂得几乎像贴了金福字一般,自己不过一名□□女,难得见一贯势利眼的胖姨对她陪笑成这般。
尽管胖姨这回足够谄媚,就差没将艾仙子供奉起来,艾仙子仍一口拒绝,“我即便去了,星慈那么怕生,也不一定听我的话,就愿意上台啊。”
胖姨坚持道:“你就哄哄她,我店里的漂亮衣裙随便你们挑,总行了吧?”然后伸手指朝她一比划,“只要你能把人给我带来,我给你这个数!”
艾仙子犹豫。
“我让你当我的店长!”胖姨抛出最后的筹码。
脱离当下没脸没皮的日子,在这镇上拥有一份既体面又收入不错的工作,本就是件极其不易的事,对艾仙子来说更是求之不得,她瞬间觉自己看到了前途的曙光,目光一亮道:“真的?”
胖姨敛了脸上的佛笑,振声道:“只要你能把人带来,一天只要唱一首歌,哪怕变一个小魔术,你就是我的店长。”
……
第二日,艾仙子特地换了件邻家碧玉的碎花长裙,心想,“万一在星慈家又见到那位帅哥了呢?总得给人留个好印象吧。”,她对着镜子转了一圈,便哼着歌去了。
已是下午,元修涅卷起一幅刚将作好的画,从二楼下来时,只见林姨正要收拾餐桌上丝毫未曾动过的午餐。
“她没吃饭?”元修涅问。
“是啊,元先生,小姐说不饿,不想吃……”
林姨话音未落,但见他无声无息地抿了嘴唇,脸色也变得沉肃,快步朝那房门走去。
房门被人略重地从外推开,但丝毫没影响到正坐在台子前一边吃小猫吃零食一边画画的星慈。
“为什么又不吃饭!”元修涅斥道,以为她在为那江小盛的事闹脾气,走过去时却见她身旁堆了许些零食袋,画纸上偎着一只小猫,手上拿着饼干棍,一边喂猫一边正要往自己嘴里送,一双星眸子愣愣朝他看。
原以为她会因为昨天那江小盛的事而心情不好,现在看来,自己小看了孩子的心态或肚量,看她那自在样子,心宽到能撑船。
“这么爱吃零食,饭也不吃了吗?”元修涅垂目问她,声音淡淡。
“这好好吃啊,小丑哥哥,你也吃一个。”星慈说罢,将手里的饼干棍递到他唇边。
元修涅并无张嘴,只脸色暗暗地看她,原本惬意轻松的气氛陡然变得凝重,星慈手缩了回来,将手中饼干乖乖地放回盒子,语气软懦地妥协说:“那我还是不吃了吧。”
元修涅望着她一副无辜的样子,情绪微微一松,没曾想她那委屈来的快,去的也这样快,一些零食竟就让她这样好了,好似自己之前总莫名陷入一番矛盾困惑当中,现下终于豁然开朗,暗暗嘲讽自己不过被表面迷惑,总忘记她只是个小孩子,于是像失了兴致一般地冷淡一笑道:“差点忘了,是个孩子都爱吃零食,还爱与动物畜生为伍,你又不用长身体,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与我没关系。”
星慈一听这话,顿时如获大赦,开心地又再拿起那饼干棍,咬下一口才说:“小丑哥哥,你可太好了!”
元修涅皱了皱眉,问:“你觉得我对你好?”
星慈不假思索地点头,“嗯。除了仙子姐姐,你最好了!”
“仙子??”元修涅望着那张纯真无害的脸,顿时又来了火气,“她不过是个陪酒女!她哪里好了!你长脑子了吗?”
星慈抿唇,低头思考了半响,从抽屉拿出盒子,抬眸道:“仙子姐姐很好的,你看,她给我做的珠串,还送了我‘喵呜’......”
元修涅瞥了那‘喵呜’一眼,又见她一副像是不容置疑的认真表情,半响,目光移向她面前的台子,见一张展开的画纸,便拿在手里看了一看,那画上的是巷子口一棵高耸的梧桐树,树下一处彩色的小木屋,而那木屋门口正依偎着一黑一白两只猫,尤为特别的是一片米黄色花瓣像是携了淡淡光芒,飘零而下。
“没想到你画画倒是不错,不过梧桐树下哪来的飘零落花?”一句话问完,元修涅顿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看着眼前的人,不禁疑惑道:“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星慈又拆了一盒饼干棍,拿了一根放嘴里,吃得过于认真,并无答话,反而再次递到他唇边,见他不动声色地看着,于是伸长了一只手,将那根饼干递得更近了些,抵在了他唇上。元修涅只得张嘴,那甜腻带腥味的东西吃在他嘴里,并无尝出滋味,只是这么近地看她,除了一副天真无害的样子,那眼眸里似又多了些什么,好似有一种静柔的力量盛在那双眼里,一时间的沉默后,他转身离开了房间,临走时顺手拿去了那幅画。
元修涅经过餐厅,见林姨仍在收拾桌子,回身朝她交代了句:“林姨,麻烦你给她热一碗汤,端进去。”
林姨笑着应声,随口一说:“元先生对小姐真好。”
听了这话,刚迈出门口的脚步忽然顿住,元修涅回头朝屋内看了眼,林姨刚端着汤碗进了厨房,靠近门口的茶几上随意丢置了几片贝壳,连带着少许沙子洒在了原本整洁的地毯上,房间内传出有人在一边吃零食一边轻哼乐曲的声音,阳光斜照,一切都带着若有似无的朦胧和淡淡的潜静柔和,让人心里觉得安宁,这屋子里,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却又难以言说……
艾仙子来到木屋附近后,左右徘徊了一阵,决心去敲门。
于是在那栅栏院子外的木门上,敲了几下,见没人应答,便轻轻推开那扇小门。
谁知刚将走进,正遇林姨出来,往她脚下泼了一盆脏水,艾仙子惊道:“林姨,你也太不小心了!”略觉烦躁地抖了抖裙子。
谁料林姨竟毫不给她脸色,转身进了屋子。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艾仙子追上去,质问道。
林姨回头,“元先生说了,小姐交友不慎,让我看着点,你还是不要再来这了。”
艾仙子这才觉得情况不对,上前质问道:“你什么意思啊?不对,你家元先生什么意思啊?”
那林姨冷蔑一笑道:“元先生的意思就是我们家小姐她太单纯,不懂得辨别好坏,怕被你带坏了。”林姨因负责木屋的日常,照顾星慈时间久了,对星慈打心眼里喜欢,加上她本人也有身为大龄人的传统,是以,也颇为瞧不上艾仙子。
艾仙子自知自己身为陪酒女,为了在这满是铜臭味的古桐镇过上好日子,早把自尊心踩在脚下,但被她这一说,那被人践踏烂掉的自尊心仍会受伤,愤怒道:“好!告诉你们家的那位元先生!是该让你们家小姐离我这种人远一点,免得弄脏了!”
说罢,转身就要离去,没曾想竟遇上刚从外面回来的元修涅,怔神愣在了原地。
视来的人如同空气一般,元修涅只面无表情从艾仙子身旁走过,在进门时才顿了脚步,高高站在那门槛的台阶上,回过身,垂着眸问:“你是做什么的?”
艾仙子忽然发现他并不如昨日那般看似亲和,反倒有种居高临下、漠然疏离的气息,一时间大脑混乱,吞吞吐吐道:“你……是元先生?”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做什么的?”语气森冷,而他所问的问题也是艾仙子无法直面回答的,那颗她早已麻木了、淡忘了的自尊心这一次又被人踩在了脚下,连翻身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艾仙子低头,卑微、羞耻……那些早被自己忽略了的平凡人的自尊心一时间全数翻涌而至,“我是……巷子口的陪酒女,陪酒,偶尔……也陪……。”以为自己无所谓,原来,偶尔也还是会难以启齿,她回答的声音含糊不清,低到只有自己能听见。
“有自知之明最好,还不走?”
“仙子姐姐!”星慈见到院子中的艾仙子,开心地从屋里迎了出来,无奈一个胳膊被站在门口的人拽住,回头只见元修涅冷眼看着台阶下的艾仙子。
即便是用尽所有力气来诚实回答,终也只是换来主人冷淡的一句逐客令,艾仙子仍低着头,挪动着沉甸甸的步子,转身……眼泪也开始一滴一滴落进脚边的沙土里,无声无息。
见艾仙子低着头,没有理睬自己,只默默走开,背影像一朵凋零的花儿,星慈挣开元修捏拉着的手,跑了过去,这才看清了已然满脸泪水的艾仙子,“仙子姐姐,你怎么哭了?”她怔然地问,她眼里的艾仙子从不哭的,她温柔,亲切,爱笑,且多数时候笑得阳光灿然……
星慈捏紧了手指,忽而看向居高临下、面色阴冷站在门口的元修涅,于她而言,即便是被当作小丑哥哥的元修涅,也不可以让艾仙子掉眼泪,她气呼呼地问他:“你是不是欺负仙子姐姐?”
元修涅闻言,神色闪过一瞬的复杂,只见她一双注视着自己的清亮眸子如夜的闪烁,且表情固执,为了这艾仙子,竟看似无半分会让步,半响才道:“你说她对你好,你了解她吗?”目光移向低着头、背对自己的艾仙子,“你,站着那做什么!还不滚!”
艾仙子最终羞愤地逃出了院子。
“仙子姐姐!”星慈刚要追过去。
“去哪?”元修涅过来握紧了她的手腕,冷声问。
“仙子姐姐是我的好朋友,我要去找她。”
元修涅冷笑,“好朋友?一个连自己都拿来卖的人,你还当她是好朋友!不知道在你这个好朋友眼里,你的友谊,值多少?”
星慈并未完全听懂元修涅的话,或许根本没在听,只一个劲儿地挣扎着手腕,“仙子姐姐都哭了,我要去看一下……”
元修涅猛地松开了手,“随便你,去了就不要回来!”
星慈头也没回地追着艾仙子跑了出去。
他望着星慈跑出去的背影,自己则走去车旁,刚发动了车子,手机便响了,接到电话的瞬间,心中的怒火如同一抹浮灰般消散,留在脸上的是挥之不去的暗沉和憎恶,那头刘管事急切地说道:“三……三少爷!董事长醒了!!”
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他醒了,睡了这么久的人,为什么要醒?他醒了,就会有个声音时刻提醒自己:他是妓/女所生,是被卖进元家的野种,他就该一辈子待在元家,没有自由,也不该有自尊。
……
傍晚,琴梦歌厅已经开始营业,眼见着新老客人都来了不少,胖姨在那霓虹灯做的“神秘歌星——Cici”的牌子前,面色焦急,左右踱着步,自语道:“艾仙子啊艾仙子,这回小店的生意可真就要指望你了,要是真能把人弄来,给她个店长也值了!”
终于,沿着那街道远远望去,胖姨看到了一前一后走过来的两人,待走近了一些,才惊喜地看到跟在艾仙子身后的星慈,胖姨喜出望外地迎了过去,“哎呀,星慈啊,你真的来啦!”,而并未注意到一旁艾仙子脸上沉郁的表情。
“别忘了你答应的事。”艾仙子淡淡对巧姨道,没再多说什么,径直走进了歌厅里。
“仙子姐姐,等等我。”星慈尾随着她也走了进去,刚到门口,身后胖姨笑盈盈地拉过她。
“星慈,我们先去更衣室化妆、打扮,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
星慈并不想理会,只望向里面明暗交错的霓虹灯光和三三两两觥筹交错的人群说:“我不化妆,也不打扮,我要去找仙子姐姐……”
艾仙子突然折返回来,面无表情说了句:“你要想哄我开心的话,就在台上替我唱首歌吧。”
星慈一口答应:“好啊!”即刻又反应过来,稍显犹豫,“可是人这么多……”
胖姨早便胸有成竹,笑着哄她:“星慈啊,胖姨有办法让这里的人都看不到你。”转而对艾仙子树了拇指轻声示意:“还是你有办法。”
星慈看了看台上四周闪烁的灯光,和台下那些叫嚣的观众,心里紧张却想着:“没关系,反正有高斯先生的魔术。”
……
宝蓝色的幕帷拉开,带着面具的神秘女子,穿着一袭红裙,走到台前,娉婷玉立,她一扬手,手间凭空变出了话筒,继而花瓣飞舞,台下响起欢喝声,待她轻启嗓音,台下又骤然宁静,听她静静唱着自己的心声,歌声空灵幽幽,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那地方安宁清寂——
听风铃的声音,
叮叮铃铃,
思绪渐渐冷凝,
任凭竭尽全力,
小心翼翼,
也不过是个流浪小人儿,
一个人看星星。
看外面的世界,
没有花开,
没有新意,
若是时光能倒回,
回到梧桐树下,
再初遇你,
重新拾回遗失的童龄,
一起看星星,
一起听风吟。
……
乐声未完,面具之后的人,已然泪水浸滢了眼眶。
像是在一片凋零的秘密花园里,无人问津,宁静而悲伤,唯有此刻,她是带着面具的南孝舞,惦念着远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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