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有尾

　　有诗云，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可于仙而言，出入瀛洲，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瀛洲是仙山，山上自然有诸多神仙。然满川一直不明白，怎么自家父君和母后偏给她挑了寄苍拜师。

　　寄苍虽为神君，活了十几万年却没什么战功。打起架来像花拳绣腿，整日研习的术法也都是花前月下，作乐一般。譬如，用什么术法热的酒最好喝，用什么术法能让桃林的花落得最美丽，诸如此类。

　　老实说，这些精通风花雪月的门道在九重天女战神眼里，通通是无用之术。毕竟寄苍安排的任务，来来回回就是些采花采草，温酒烤肉的破烂事。

　　所以一千年过去，满川发觉自己法术修为一点都没得精进，倒有了退步之嫌。再回首往昔杀叛军、伐妖兽等辉煌事迹，仿若都是泡沫幻影了。

　　不过神奇的是，在瀛洲这一千年，却也是满川过得最快活的时日。自寄苍死后，满川时常还在睡梦中重温旧事。多是同寄苍和清澜一起，月下酌酒，花前比剑。

　　一切无忧无虑。

　　同样，这日清晨，满川也是刚在梦里跟寄苍说完话。醒来后眼角便湿湿的，挂着晶莹。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满川只愿赶紧了结了祁冥，拿回鲲珠把寄苍救回来，再回瀛洲接着快活去。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很快起床，一梳洗完毕便出了门去找游宣，准备打听点什么消息。

　　结果魔宫也是地方大，山山水水，弯弯绕绕。

　　最后耗了好一番功夫，满川才在一处练兵场找着游宣。且窝在练兵场旁边的竹林里又等了许久，才等得游宣练完功法。

　　“一万年前魔君即位，便新创了规矩，分出四大门派，天地玄黄。其中天门，主习功法，修炼魔息。以前我一直想进天门，无奈门主嫌我粗笨没悟性，不肯收我，我这才去当了厨子。”

　　一同走在竹林里，游宣侧目看着肩侧满川，充满感激：“阿竖姑娘，好在有你，你是我的贵人，我的福星。因为你，我如今终于有机会进了天门。”

　　因着还没习惯自个儿的假名字，满川眉头略蹙，嘴角又带笑：“我也须得谢你，把我带回魔宫，有了安身之处。”顿了顿，她故作不经意，带起个话头，“不过我刚才在林子里远远瞥了一眼，这天门门主很年轻呐。”

　　满川一早看出游宣是个没心眼的。果不其然，游宣再回话，什么都坦言：“不止天门门主，还有别的门主，以及魔君身边左右护法，都很年轻。”

　　“那族中长老呢？这些要职怎么不交给他们担任？”

　　直至满川提出了这个问题，游宣面露难色，嗫嚅着嘴唇没有答话。

　　于是满川拍拍他肩头：“我现在也算魔宫的人了，这些事总该了解一下。”

　　纠结一会儿，游宣这才小声道：“因、因为长老们……都被魔君杀了。不光长老，凡是上任魔君重用过的亲兵，都死了。”

　　也就是说，自祁冥即位后，只用新兵。这一点，非常有利于开拓和稳固他自己的权力。只是手段瞧着颇为狠辣了些。

　　也是，做得魔族之君，哪能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满川水润的眸子眯了眯，不禁揣测起之前祁冥在她面前表现出的模样几分真，几分假。明明如传闻所说，他为夺位弑兄杀父，冷血残暴。

　　可记忆中，他抱她上虎背，给她穿外袍还有询问她名字时，这些瞬间，他似乎又带着几分温柔……

　　不过无论残暴也好，温柔也好。冲他杀害师父抢夺鲲珠这一桩，她注定已同他结下仇恨。

　　一片青翠中，风吹竹叶动。

　　忽又听游宣提及：“对了，刚才还听门主说魔君过几日要出门，好像是还有余孽藏在人界，须得铲除。”

　　话落，满川眼睛一亮。祁冥要是走了，她在魔宫也方便行动。如此甚好。

　　再开口，她径直问：“游宣，你可知魔宫的禁地在哪儿？”

　　禁地二字，自带危险气息。吓得游宣一个寒颤，连连摆手：“阿竖姑娘，你问这做甚，禁地可不是能玩闹的地方，族中明令，擅闯者死！”

　　满川笑了笑，不以为意：“那也是知道了地方，才好避开嘛。”

　　到后头，林间小路走到底。满川倒底还是成功同游宣打听了许多消息。

　　包括禁地所在。

　　***

　　在魔宫的东南方位，一汪深潭傍着玉山。蓝绿相接，彼此掩映。其上还有一大片低沉雾霭，飘渺烟波。

　　一看就很神秘。

　　不愧是游宣所说的魔族头号禁地，琉璃潭。

　　……没错，美丽的帝姬才跟游宣作完别，下一瞬就成为了禁地擅闯者。这会儿立在潭边一棵巨大葳蕤的榕树上，衣袂飘飘，一边俯视水潭，一边啃着分别前游宣给她做的糯米团子。直到团子啃完，才飞身向下，准备一试潭水。

　　想来禁地之所以为禁地，在这琉璃潭下，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可惜，越接近潭面，满川越感应到了一层强大的结界。且显然如果攻破结界，必定会惊动祁冥……停驻在半空淡淡垂眸看着底下一汪碧水，她思忖片刻，还是作罢。

　　果然只能等祁冥离宫，再找时间过来一探究竟。

　　于是拂袖轻点足尖，满川意欲上岸。可就在这时，身体仿佛有了别的意识，一双腿尤其被潭水吸引，竟自主俯冲入水。

　　就这样，满川又掉进了水里，跟上回为了追水晶球而坠江简直一样无奈……继而把这两个状况联系起来思考，满川忽地意识到了什么。

　　人鱼一族虽说可以上岸，但不能脱水太久。

　　所以她才会接连两次落水。

　　此刻置身潋滟碧波，周身包覆着温柔水流，意料内，满川看见自己的双腿再度化成了鱼尾。花型的尾鳍飘逸地随流而动，她尝试着稍稍摆尾，便灵动地一游。如同跟潭水化作一体，自在又亲密。

　　不得不说，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变成了人鱼。再不需术法闭气，她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正在水中呼吸。

　　并且她还感受到身上鱼尾的奇特之处，当时分明是被她砍了下来，却仍具有异常强大的生命力。后来竟还侵占融合了她身体，就像是寄生虫找上了宿主。

　　……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了红衣女人的身影。

　　可以笃定那女人一定带着什么秘密。而这个秘密就是破解身上这鱼尾谜题的关键所在。

　　带着复杂的思绪一路向上游动，满川很快露出水面。正纠结着是先上岸还是再游它几圈，突然上空一个黑色身影飞速向她俯冲而来，如同飞鸟擒鱼那样敏捷地擒住她，把她捞上了岸。

　　满川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结界破了……

　　所以此刻祁冥凤眸微眯，神色冷峻地站在了她身前。

　　“你如何来了此处？又是如何破的结界？”

　　倒底免不了一通质问。

　　就在出水时，满川的鱼尾已经化回了双腿。她一身浅粉色罗裙湿漉漉站在榕树下，抹一把脸上水渍应付说：“我是人鱼，自然喜欢有水的地方。今日闲转，正好看见这里有个漂亮水潭，就下去了。魔君可是不知道，我一天不泡水，浑身难受。”

　　而结界的事，非她刻意所为。想来还是那任性的鱼尾自主激发了体内术法，早在落水时就一并破了结界。

　　故而满川眉眼弯弯瞅着祁冥，企图搪塞过去：“至于什么结界，我也不清楚，大抵是我从未习过术法，这结界就对我不管用吧。刚才那么轻轻一跳，我便入水了。”

　　说罢她还伸个懒腰：“啊，游了一圈，真是身心畅快。”

　　再看祁冥，却是面色无澜。

　　让人半点猜不着心思。

　　难不成已经引起他怀疑了？

　　满川暗自揣测着，忽然，视线下方伸过来一双男人修长的手。

　　竟是祁冥俯身给她拧起了裙摆……

　　那裙摆俨然湿透，看着大片丝绸在他手中被紧拧成一股，挤出细细水流。满川这才迟钝地感受到了出水后一点凉意，淡淡春寒。

　　“此处是魔族禁地，日后不许再来。”且等祁冥拧完裙摆，他一边嘱咐一句，又直了身躯贴上来给她拧袖子。

　　满川心下诧异，不是说擅闯者死？

　　怎么祁冥半点无有动怒，轻飘飘一句便带过了……

　　揣着些许疑虑，她先乖乖应话：“知道了，魔君。”然后任随祁冥给她拧袖子，从左到右。

　　说来满川今日穿的罗裙是广袖式样，袖子一大，自然积水厉害。祁冥一拧，便拧出了许多水。

　　但意外的是，拧着拧着，还有另一堆东西掉了出来。

　　彼时祁冥低眸一看，什么青团糯米团、杏仁酥绿豆酥，掉在地上直堆起了一座糕点小山……所谓袖中乾坤，便是如此了。

　　而满川也蓦地痛心：“呀，都泡水了……游宣才给我做的点心呢。”有泡发的泡烂的，显然是不能再吃了。

　　美丽的帝姬很愁苦，眉峰朝着眉心皱拢。

　　不想冷面的魔君猝然起了笑意：“不过一些点心，回头让他再做就是了。”

　　那笑意很浅淡，但却是头一回他在她面前的表露。

　　要知道上次见他有这样的笑意，还是在幽冥殿的生辰宴上他揉着虎头的时候……如此说来，满川惊觉自己应该是跟大黄一样被祁冥当成了宠物。

　　……一条宠物美人鱼。

　　也罢，顾全大局，满川暂且忍着。

　　等祁冥拧完了袖子，她理理罗裙，准备开溜。

　　孰料一声虎啸，大黄出现了。

　　祁冥又给她搂到虎背上，叮嘱说：“回去尽快换身干衣。”

　　“好。”

　　满川点了点头，乐得有坐骑可以用。

　　旋即祁冥也上了虎背。再一声虎啸，大黄飞天而上，离开琉璃潭直奔寝宫。

　　半空中无聊，满川不自觉揉起虎头，软软乎乎，手感甚好。

　　正惬意，又听身后祁冥陡然开口：“你既每日要泡水，本君便给你挖个池子。不过现下你住的那间屋子院子太小，不大好挖。故而这池子还是放在意欢宫，日后你再要泡水，直接过来便是。”

　　“……”越发有了被当成宠物的感觉。

　　满川不好推辞，只能挤出笑意：“谢过魔君。”毕竟她如今成了人鱼，确实需要经常泡水。去意欢宫又十分方便，倒也不是坏事。

　　只是一想到意欢宫那般氛围，万籁俱死，好不阴森。没花没树，一堆乌鸦。还怎么让人有泡水洗澡的好心情？

　　再度陷入愁苦的帝姬暗暗叹口气。

　　当条人鱼不易！！！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