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七月……”

　　在大厦的大堂角落里，传来迟疑却急切的叫喊。

　　我回头，看见徐晚儿的身影，她捏着手站在落角中，那姿态像是等了一辈子。

　　她走上来，温婉秀丽依旧，只是更纤瘦了。

　　“好久不见，晚儿。”我笑了笑跟她打招呼。

　　她望着我，美丽如昔的眼眸盈满复杂的情绪，欲语还休。

　　“对不起，七月……”她低声哽咽，晶盈的泪珠沿着白皙的脸颊滑下。

　　我拿出纸巾给她。

　　“七月……”她拉着我的手，哭得凄凄切切。

　　“别这样。”我拍了拍她。

　　我没有把她带回家，怕遇上唐雅，像那次闹得不愉快一样。于是把她带到附近一家咖啡馆。

　　“七月，妳很久没来了！”工读生小戚看见我，立即走过来，看见晚儿时神色有点怪，偷偷的朝她呶了呶嘴，望着我的眼神充满疑惑。

　　我摇了摇头，把晚儿带到角落里坐。

　　念高中的时候，我在这家咖啡店当工读生，跟店老板他们混得很熟，之后出了车祸就没有再做了。

　　晚儿垂着头在默默掉泪，像受了委屈似的，我觉得有点无奈，不知道要如何跟她打开话匣子，因为，我们已经失去共同话题。

　　“嗯……有什么事吗？”看来我不先开口，她会一直坐着掉泪。

　　她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吸了吸鼻子，“我……”

　　“咖啡。”小戚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双目盯着晚儿，上下打量。

　　很不巧，小戚也是我高中的同学，所以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晚儿看了她一眼，道了声谢谢。

　　我示意她快离开。

　　小戚皱了皱眉，不甚情愿地走开。

　　晚儿望着我，“七月，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妳……”

　　我轻轻打断她，“晚儿，都过去了。”我只是不想再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很烦、很厌。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说对不起又能够怎样？

　　“我知道，妳是不会原谅我的。”她勉强地笑了笑，有点惨淡。

　　“妳们的西饼。”小戚端着两件西饼走过来。

　　“小戚！”我瞪了她一眼。

　　小戚咕哝了一声。

　　“晚儿，我的原谅很重要吗？”我知道，如果不说清楚，晚儿是不会心息的。

　　她点头。

　　“那，如果我说不原谅的话，妳会把他还给我吗？”我平静地问。

　　晚儿脸色一变，脸如死灰，握着杯子的手一直打颤，咖啡也溢出来。我连忙接过她的杯子，拿了张纸巾给她。

　　念高中时，我们是要好的朋友。

　　不过，都已经过去了。

　　“我……我不知道。”她怯懦而迟疑地答我，“我真的不知道……”带雨梨花的模样实在楚楚可怜，连自己也搞不清，自己是不是才是那个请求原谅的人。

　　“妳曾经后悔吗？”我问。

　　她一愣，然后点头，低泣着：“……妳知道吗？我一直很害怕，但又不由自主……看见他，总会想起妳……我怎会做这样的事，妳是我的好朋友……”

　　我的心隐隐抽痛，是，我们是好朋友，妳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但妳假如曾经有过后悔的念头，那已经足够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要这样问呢？到底我还是想知道某些事，即使，已经成为过去。

　　她顿了顿，才轻轻道：“在妳昏迷的时候。”

　　“是吗？”我微微一笑。望着那袅袅上升的热气，我轻轻吹了一口气，把无骨的轻烟吹散。

　　“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不会这样做的……”

　　“嗯，如果真的可以再一次的话。”如果啊！如果有如果……我转头望向窗外，突然有种惆怅茫然，为什么我们总喜欢说如果、假如？我们是明知道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更不可能重来一次。

　　她没有说话，我也没有。也许，我们都已经不知道可以再说什么了。

　　“伯舒还好吗？”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这名字了，生涩得很。

　　她点头，神色闪过一丝犹疑，很快又扬起一贯温婉柔顺的微笑，“他现在念Ａ大。”

　　“妳也Ａ大吗？”

　　“嗯。”

　　“那多好。”

　　这次，她笑容里的苦涩已经忍制不住在唇边泛开，眼内蓄满了泪水，欲滴未滴。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的……七月，我是不是做错了？”她急切地拉着我的手。

　　我叹了口气，“妳做错了什么也不重要，现在妳悔疚又可以怎样？事情已经发生，就算错，也已经错下去了。做了就要承担，错了，也要承担。”

　　她一震，惨然一笑，“是……是我自己没用……”她拭去腮边的落泪，匆匆站起，“对不起，七月……”

　　“晚儿，我没有恨妳，是真的。如果我的原谅对妳是很重要的话，那么我告诉妳，我早已经原谅妳。”

　　她咬着唇，哽咽一声掩着脸离开。

　　我吐出梗在胸口的郁闷，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心里在翻腾吧。看见她，脑海中一直闪过念高中的片段，跟晚儿的、跟伯舒的，也想到那一日……

　　到底，她还是骗了我。

　　不过，都已经不重要了。

　　正要起身，小戚一屁股坐在我对面。

　　“她来跟妳说什么？”

　　“没什么。”

　　“骗人！要是真的没什么的话，那她干什么哭得如丧考妣！”她按着我不让我走。

　　“又不是我哭，妳紧张什么。”我白了她一眼。

　　“对，为什么是她哭不是妳哭？”

　　“她哭我不哭，那自然是她比我难过。”

　　“不会吧！”小戚夸张地笑，“抢了好朋友的男友反而会伤心，我看她躲在角落里偷笑妳蠢呢！”

　　晚儿不是这种人。爱上伯舒，想必她也曾挣扎过，她不是那种人，这些日子来自自己与旁人的压力定教她辗转难安，否则恋爱中的她反见憔悴？

　　“她找妳忏悔？”小戚问得肯定。“太迟了吧。”

　　“她最近才知道我的近况。”

　　“就算已经不是好朋友，要是有心的，要探听准保不难。”小戚嗤之以鼻，“她啊！跟乔伯舒闹得不高兴，才想到妳。”

　　“什么？”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他们的消息了。

　　“听说那个乔伯舒脚踏两船。”小戚得意地挤眉弄眼，“妳知道，就算他们刻意跟我们这边断了音讯，又瞒得过高中同学吗？要是我真的有心要知道，又有何难？”

　　看小戚得意的模样，真想笑。

　　“对了，乔伯舒那家伙有没有找过妳？”

　　“有。”

　　“什么？那负心汉竟然找过妳？为什么我不知道？他跟妳说什么！”

　　妳不知道的多着呢！我暗忖。“小声一点，全世界都要知道了！”一喊起来全天下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别打马虎眼，乔伯舒跟妳说什么？”

　　“没什么，可以说什么？”我有点无奈地耸耸肩。面对他们热烈的关怀，我总觉得吃不消。其实我不需要他们为我讨不平，也不需要他们为我讨伐伯舒与晚儿。既已成事实，多说又如何？反正又改变不了。所以我不爱提，他们以为我是鸵鸟心态也不管了。

　　“妳不说也就算了。我跟妳说，不少人还等着看他们分手呢！”

　　不会吧。

　　“我们替妳不值呀。”小戚愤愤不平。“亏徐晚儿还是妳的好朋友，这也算了！最过份的是他们竟然在妳昏迷不醒的时候搞上！”

　　不是的。他们并不是在我昏迷不醒的时候好上的。

　　“妳瞧妳，青筋暴现、咬牙切齿、怒发冲冠、目眦尽裂。”我笑她。

　　她狐疑地凝视着我。

　　“怎么，不认得我吗？”

　　“七月，妳真的不恨吗？”小戚认真地问。

　　“恨！怎么不恨，只是你们看不见我背地里跌脚搥胸、破口大骂、捶台拍凳的模样而已。”顺应民情，我立即作了个悲愤的表情。

　　小戚两眼冒着火光，一掌拍下，“妳可以正经一点吗？”

　　从善如流，我连忙正襟危坐。“这样行不行？”

　　“凌七月！”她怒喝一声。

　　“不用替我不值的，我不恨，也不伤心，是真的。”

　　“我真的不明白妳。”她咕哝。

　　“我也不明白自己。”

　　“小戚，妳坐在那儿聊天?!”店长看见小戚坐着闲嗑牙，立即暴喝一声。

　　小戚箭也似的飞奔过去，对着店长打躬作揖讨饶。

　　我真的不明白自己吗？我笑了。

　　结帐的时候，小戚在我耳边说：“那边有个男生一直在看妳，很帅耶。”

　　“妳看错了。”我没回头。

　　“怎么可能……还是他看的是我？”小戚沾沾自喜，突然扯着我的衣袖低呼：“他走过来了。”

　　“七月。”

　　小戚眨了眨眼，低声在我耳边咕哝，“难怪不恨。”

　　我白了她一眼，没有管她的脑袋正在幻想什么。

　　“会长。”我淡淡的唤了声以示礼貌。

　　“你好，我叫小戚，是七月的高中同学。”小戚自动自发挤过来。

　　“季云庭。”他笑了笑，引得小戚脸红心跳。

　　“小戚！妳还要不要做！”店长在发飙了。

　　“来了来了！”小戚乐陶陶地朝我们挥手。“要多点来。”

　　我没有再望他一眼，径自走出咖啡馆。

　　“七月！”

　　怎么今天这么多人喊我的？

　　“妈？”

　　母亲碎步走过来，“我正要去找妳呢！下午没课吧！陪妈去逛逛。”

　　“伯母您好。”不知什么时候，季云庭站在我身旁，还跟我妈打起招呼来。

　　妈看了看他，又看看我，不无三分好奇。“你是？”

　　“他是我学长。”我抢先一步回答。

　　她仔细地看了好一会才绽开笑容，“你来追我家七月吗？”

　　“妈。”我吓了一跳，尴尬地望着季云庭，偏偏后者给我一个狡黠又高深的笑意。

　　“希望伯母答应。”他竟然一本正经的开口。

　　我忍不住怒瞪了他一眼，立即挽着妈的手臂，“妳别理会他，走走走，妳不是说要逛街的吗？”为什么会遇上他的！他有心要作弄我吗！

　　甚至连再见也没有说，我拉着妈就走，怕季云庭会继续说出什么来。

　　“这男孩子很好耶。”妈竟然说。

　　“是吗？”我撇了撇嘴角。

　　“真的在追求妳吗？”

　　“不是。”他是在作弄我。

　　“真的吗？”

　　“真的。”我可以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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