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上一只鬼大腿

作者:蒋淮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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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儿天然法则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几个时辰,没人喊她,睡得香沉。醒来时精神尚好,陈姜伸着懒腰走出里屋,见桌上放了一碗黄水,端起来闻闻,是某种米粥。米搁得太少,放的时间又长,已经澄底了。

      捧了碗边喝边溜达到院子里,看天色过了晌午,哥哥没回来,廖氏不在家,影子也不见了。

      阳光明亮炽烈,正是一天中最热之际,难为它这时候还敢出去瞎逛。

      陈姜不在意她们去了哪里,喝完稀粥,先不客气地舀了缸里的水洗了头脸,再把碗涮了,拿进那个作为厨房使用的窝棚里。

      窝棚低矮狭小,垒了简易灶台,做饭必须弯腰曲背,十分不便。贴着锅台的地上搭了长条木板,放了个盐罐,碗盘摆在旁边,连条布巾也没有盖,柴灰草壳子很随意地落在碗里。

      没油没糖,没葱没姜,没肉没蛋,什么都没有。

      记忆中老宅人口众多,日子也不富裕,可隔俩月的还是能吃上一回肉。这分家一个月了,娘仨儿顿顿喝稀粥吃野菜,物资极度匮乏,营养严重不良,竟无一人打算打算未来,改变一下局面,不可谓不神奇。

      廖氏是个什么样的娘,前身陈姜没有总结过,这鬼丫头的记忆零散而混乱。记得清楚的除了家里发生过的重大事件外,便是堂姐妹间从小到大无休无止的争抢,攀比,斗嘴,战争。

      她对于去府城当丫鬟这件事的全部思考,仅仅停留在“去大户人家吃好的穿好的,让稻儿谷儿苗儿眼红死”的层面上。

      十一岁的村丫,不指望她思考出什么深度来,陈姜表示理解。只是有一点很古怪,廖氏对待儿女的态度。

      记忆中大伯家的稻儿谷儿,三叔家的苗儿都学了女红,技艺不算精,绣个帕子荷包补个衣裳纳个鞋底子不在话下。这三个堂姐妹也都早早跟着各自的娘下厨练手,若是大人想偷偷懒,她们也能顶上一顿茶饭。

      男尊女卑的时代,女人的理想自然只能狭隘到嫁人上来。嫁个好人家,生个带把儿的,已然是她们的人生巅峰了。俗话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媳,想嫁个比自家强的人家,闺女自然得有高嫁的本钱。

      女红茶饭,不过是必备技能罢了。

      稻儿外貌普通,秦氏除了教她女红茶饭外,农活也没让她落下,里会喂猪养鸡,外能下地沤肥,累着累着就培养出合格的农家主妇来;谷儿长得好,秦氏就给她裹了小脚,满心期望她能跳出农门,嫁入大户。三房乔氏有样学样,把苗儿也给裹了。残忍是残忍了点,能否实现梦想也未知,但足可见母亲之心,为女计深远。

      这样一对比,二房陈姜,简直就是个废物点心。

      她什么也不会。是的,能数得出来的女人本事,她一样也不会。

      同样身为母亲,廖氏与她的妯娌教养孩儿的方式大相径庭。她本人身无残疾,脑筋正常,会女红会做饭,里外活计都是好手,可是她从没教导过儿女半分,无论是技能还是做人。

      陈姜想,廖氏大约是信奉天然法则的,为了不压抑孩子的天性,放养就好了。

      夫君没死夫君管,夫君死了婆婆管。吃穿自有人费心,淘气自有人管教。至于陈姜的野蛮骄纵,陈百安的沉闷寡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正没长成歪瓜裂枣就行。何况万氏当家一把抓,又不算老,无论如何都是会把孙子孙女的亲事安排好再死的。

      这不是陈姜的猜测,而是记忆里廖氏确确实实在儿女面前表达过的意思。原话是:“有你奶呢。”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夫君一朝病死,娘仨被扫地出门。即算不待见廖氏,可兄妹俩是万氏的亲孙子孙女,依然没有一丝怜惜,两亩薄田两间草房就打发了。嫌弃的意味如此明显,由此可见万氏在二儿子没死之前,是忍得够够的了。

      廖氏没反抗,逆来顺受地接受了不公正分家,带着儿子闺女搬到此处。两亩田没下过几次,可着分家给的粮食吃,偶尔挖点野菜。大多时间都一个人坐着,目光空洞地发呆。儿子夜不归宿,闺女去老宅蹭饭吵架,一概不管。

      这样的娘,除了有古怪,陈姜也给不出别的评价了。

      前几天陈恩常来谈事的时候,廖氏似乎是难得一见的高兴。陈姜晃晃脑袋,记得不太真切,这丫头心里除了自己没别人,哪怕是她娘。

      此时篱笆栏有动静,陈姜钻出窝棚,与来人打了个照面。

      半大小子驼着背,缩着肩,瘦得像个大虾米。竹青色的斜襟衫敞了半怀,乱糟糟的头发扎了个小揪,五官倒是端正清秀,可双眼无神,一脸菜色。

      这人全身上下尽在传递着“闷”的气息,多看他一眼,立马儿会觉得心情压抑——没有少年朝气。正是陈姜亲兄弟,十三岁的陈百安。

      陈姜看他,他却不看陈姜,勾着脑袋朝屋里走,进去一会儿又出来了,蹲在门口咕哝道:“没做饭啊。”声音低弱,只是自言自语,并不需要有人回答。

      陈姜又舀了一瓢水,站在草房檐下,慢慢地喝。一碗稀可见底的粥是不当饱的,她也饿,但她头疼,不想做饭。

      兄妹俩一个蹲一个站,没有对话,各自神游。

      陈百安在想娘什么时候回来做饭。

      陈姜在想自己这半路出世是不是就算尘埃落定了。

      习惯黑暗的人都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意料之外的事情经历多了必然麻木。上辈子她做人的心得体会就是,命运不接受反驳。哭闹和怨怼只能是情绪的宣泄,永远不可能成为对抗命运的手段。在命运的重压之下摸索出一条相对有利的道路来走,已经算是生而为人的成功了。

      所以她接受骤死,也接受穿越,带着前世的记忆穿越,带着前世的“天赋”穿越。

      不明时空,古老山村,丧父贫家,幼稚女童和一个全新的未来,这是命运给她的补偿,还是另一个恶意的玩笑,且行且观便是。

      “姜儿,你去做饭吧。”

      不知神游了多久,陈百安突然开口,从乱发下露出一只眼睛,抬头瞄了陈姜一眼。他用手捂住肚子,咕噜的声音隐隐约约。

      “也容易的,米放进锅里,烧火就行了。”他道,“你做吧。”

      这小子当真是饿极了,久不见娘,连明知从来不进厨房的妹妹也想抓个壮丁。陈姜觉得好笑,便道:“我不会,既然容易,那哥哥给我做吧,我也饿着呢。”

      “嗯…呃…”陈百安挠挠头,又捂住肚子,吭哧半晌憋出一句话:“君子远庖厨。”

      陈姜先是一愣,继而真的笑起来了。看着这个蓬头垢面,补丁衣裳都穿不齐整,脏脏的布鞋快被两个大脚趾顶出破洞来的少年,作懵懂状问:“这句话什么意思?”

      陈百安垂下头盯着地面,声音倒是很有底气道:“男子不该进灶房的。”

      陈姜想说这解释的也太肤浅粗暴了,话到舌尖又咽了下去,转而道:“君子远庖厨,听起来是比男子不要进灶房好听些,谁教你的?”

      陈百安没有进过学堂。陈家是有两个读书人,但大部分子孙还是以务农为主。

      “大郎哥,”陈百安对于妹妹夸奖了这句话感到很高兴,抬起脸来露了一丝笑容,“大伯做饭,大郎哥说的,我问他啥意思,他说就是男子不该进灶房。”

      “那进了会怎样呢?”

      陈百安没想那么多,听妹妹这一问便呆了呆:“会,就不是君子了。”

      “君子肚子饿了要吃饭怎么办呢?”

      陈百安结巴:“自,自然有别人给他做饭了。”

      陈姜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继续打趣他道:“那挺好的,我也要做君子,远灶房,等着吃。”

      “不行!”陈百安瞪起眼睛,“你是女子,不是君子。”

      “谁说女子不能是君子?是有哪本书,哪条法令或者哪位大官定了这样的规矩么?”

      “不知…”

      陈姜拘着双臂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不就是了,又没定下死理,君子男子能当,女子也能当。我就要做君子,咱俩都是君子,都不做饭。”

      陈百安想说不对,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本就笨嘴拙舌,被妹妹说一通脑子也乱了,只是想吃个饭,竟会引来这丫头的胡搅蛮缠。不喜回家正因此故,一个心事重重的娘,一个碎嘴泼辣的妹,跟她们待久了,喘气都很困难。

      陈姜见他面色不好,便歇了逗他的心思,道:“其实呢,不是我不想给你做饭,实在是头疼得厉害。”

      陈百安嘟囔:“你也不会。”

      陈姜顿时无言,这当哥哥的跟那娘还真是一家人,难道不该先问问妹妹为什么头疼,要不要找个郎中看看吗?

      这样的家人…陈姜只好叹口气,继续神游。

      因为没等到饭吃,陈百安便没有出门,蹲在门口捏了一晌午的蚂蚁。陈姜耐不住热,又进屋小睡了一会儿,廖氏和奄奄不振的影子终于回来了。

      儿子眼巴巴等着,廖氏就是再心烦意乱也不得不先给他弄点吃的。影子则一头扎进里屋,缩在床角蔫巴了好一阵才恢复身上的绿光。

      看着陈姜拿了自己的梳子梳头,系了自己的红头绳,穿了自己的衣服,还翻出了自己唯一一朵绢花在手上抛着玩,影子的憋屈委屈各种屈排山倒海而来。

      “不准你动我的东西,走啊,快走啊!把我的身子还给我!”

      陈姜搓着绢花的布瓣,坐在床边晃悠着小腿,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那劳什子玉佩要回来没有。”

      “要个屁!”说到这个,影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三叔心里有鬼呢,他明明醒了,一看见娘又装晕,还害娘被奶奶骂了一顿。娘在那等了一个时辰,他就是躺着不起来,骗子!我都看见他朝三婶挤眼了!”

      陈姜不说话了,影子却停不了嘴,就像一个点着了的连环炮仗,上蹿下跳恶骂不息。骂完三叔再骂陈姜,不知打哪儿学来那么些乡间俚语,粗俗刺耳。间或还要表达一下身为府城大户赵家遗珠的自傲,以及对夺回身体的决心,弄得陈姜不胜其烦。

      头疼没缓解半分,反而越来越严重,陈姜有些躁郁。这做了鬼的丫头用不着吃饭睡觉,又生就一张坏嘴,若由着它这样骂下去,自己这几天就什么都别干了。

      眼下身体不适,别说几天,一刻都忍不下去了,陈姜思忖片刻,道:“哎,没想到这个家穷成这样,连顿像样的饭都吃不上。这什么绢花,又丑又破又寒酸。早知如此,我也不费心要这死人身子了,想我当初活着的时候……”

      影子头脸上的绿光大盛,她死死盯着陈姜气得打抖,恨不得两爪子挠死陈姜:“还敢嫌我家穷,占了我的身子,你不知好歹啊你,不满意你滚啊!我是赵大老爷的孩子,我以后就是府城的小姐!还你活着的时候,我呸!你活着的时候一定也是个穷鬼,不然怎么会来抢我的身子!”

      “我活着的时候,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用螺黛瑰脂,戴珍宝玛瑙;行则香车宝马金盖流云,寝则锦帐鲛纱紫檀黄花,二十多个丫鬟奴仆前呼后拥,住的园子比这村子还大。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草木芬芳美不胜收,夏赏花冬赏雪,闲暇时分或抚琴或吟诗或煮茶,日子过得多么快活,京中才俊哪一个不倾慕我的家世美貌,媒人把我府上的门槛儿都踏平了。”

      “啥……”

      影子的绿光瞬间恹了,呆傻傻听着,也不知她听懂了几分,张着嘴,却不再骂人。

      瞧见她的反应,陈姜眼露轻蔑:“也只有这贫家女儿眼皮子浅才会觉得那赵家是好的吧,连做丫鬟卖身都抢着去,殊不知搁在京城里头,赵家连高门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大户,笑话!”

      说着又抬手挽了个兰花指,优雅地抚了抚脸颊,忧伤道:“得了这副身子,以后回京,也不知父亲母亲还认不认得出我来。”

      一句话便叫影子气焰全消,“以后,以后你还要去京城的么?”

      这通信口胡吹得陈姜自己都有点脸红,唬唬没见过世面的小村丫尽够了。

      影子认定陈姜看不见也听不见她,屋里又没旁人,独处时的自言自语怎么会是假话呢?而且,陈姜描述的那一切,自己闻所未闻,听着简直好似神仙般的生活,便让她想象也是想象不出来的。所以,定然都是真的,这个占了自己身体的孤魂野鬼,原来曾经是个贵人小姐,是比县里陆员外家的小姐还要贵重百倍的贵人小姐呢。

      京城是啥样的?想不出来,心向往之。

      影子眨巴眨巴眼,伸手轻轻碰了陈姜一下,很快缩回。那明明是她自己的身体,她却忽然产生了敬畏之心,好像真的碰到了传说中的“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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