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遇暮颜梦阑珊

　　她带他去了她曾经驻唱的酒吧。
　　遇见酒吧。
　　她穿着从箱子深处翻出的皱巴巴的黑色蕾丝吊带裙，嘴唇抹得很红很红，站在酒吧中央舞台上，唱着自己最爱的歌，遗世独立的样子。她不知道，这个画面，在往后的几十年里，一直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隽永而美好。
　　她喝光了两米吧台上一字排开的啤酒，醉晕晕的，爬到上面跳起了舞。
　　她抽光了一整包女士凉烟，动作十分娴熟，眼神性感又迷离。她双手勾在他的脖子上，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他，笑得妩媚动人。
　　谢澜天，这样的唐暮颜，你可喜欢？
　　他看着她，看着她涂着紫色眼影半醉微醺的大眼睛，看着她又长又翘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她滴水樱桃般散发着女性荷尔蒙的红唇。
　　像是看着一株绽放着妖艳花朵的植株，让他不知进退。
　　不由自主地，他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柔软绯红的脸颊，划过她光滑的下颚线，然后捏住她的下巴，低头，贴近，吻上了那瓣红唇。
　　她闭上了眼睛。
　　闪光灯停了下来，音乐停了下来，舞动的身体也停了下来，就连时间，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止了。四周忽然变得寂静无比，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
　　砰砰砰——
　　砰砰砰——
　　两颗心，紧紧地贴在一起，似乎在交相呼应。
　　唐暮颜觉得自己心里似乎燃起了火苗，在暖气和酒气的作用下，越烧越旺，烧得她口干舌燥，心中涌起强烈的渴望。
　　恍惚间，她的手指在谢澜天的颈脖间微微触动着……
　　他吻着她的唇，软润软润的，在迷离的醉意之下，依然闭得紧紧的。他不厌其烦地吮吸，舌尖一寸一寸地探进她的双唇间，一旦深入，便如沙漠中的旅人见到绿洲般，陷入那抹清甜。深深纠缠，恋恋不舍。
　　她觉得他们真的是都喝多了，仅有的一丝理智告诉她，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她浑身剧烈地一颤，猛地睁大了眼睛，眼中的惊惶是那么强烈。下一秒，她便使出全身力气，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拨开周围“群魔乱舞”的人群，慌张逃离。
　　谢澜天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回过神来，搓了把脸，便追了出去。

　　这个季节的吴中，这样的夜晚，风有些大，有些凉。
　　唐暮颜嘴里喘着气，迎风站立。
　　她想要自己清醒清醒。
　　他却这么快，这么快就追出来了。
　　她感觉得到，谢澜天就站在她身后，可是她不敢转身，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对面他，面对这样的尴尬场景。
　　这该如何是好？想到刚才的事，唐暮颜懊悔不已，叫苦不堪。
　　我们都喝多了，这只是个玩笑，没有任何意义。对，就是这样的。
　　正当她想着如何措辞，跟他解释刚刚发生的那一切时，耳边却响起了他温柔的声音，“刚刚……抱歉……我……”
　　唐暮颜陡然一怔，慢悠悠地，转身，抬头，却看见他一张脸早已失去了平日的镇定。
　　见她盯着自己看，谢澜天愈发觉得羞愧，脸色也愈发得通红，尴尬、慌乱、羞愧、暧昧，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各种情绪肆无忌惮地交织在一起，令他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静自持，或是，伪装出来的放荡不羁。
　　他以为自己是最好的“演员”，却怎想，在她面前，他那精湛的“演技”，竟毫无发挥的余地。
　　“没事，我长得这么好看，怎能让人不动心。”唐暮颜得意地抓了抓一头卷发，带着玩味的笑意说，“不过，你长得也挺好看的，我也不算亏了。”
　　对，就这样，淡定，一定要淡定。
　　一边努力掩饰着颤抖着的身体，一边极力稳住惊惶不安的声线。
　　谢澜天向前两步，抓住唐暮颜的胳膊，带着羞愤的语气说：“你当年才多大，就这么轻浮？”
　　轻浮？
　　唐暮颜错愕。
　　是啊，那个十八岁的唐暮颜，那个吴中的唐暮颜，就是很轻浮的啊。很多人都这么说过。只是，除了轻浮，还有很多更加污秽的词语。
　　所以，她一点也没有生气。
　　她只是觉得惊愕。
　　年近三十，高大帅气，风流倜傥的谢澜天，谢大公子，难不成……
　　唐暮颜惶恐，手掌覆在唇边，试探性地问了句：“谢澜天，你这么大的反应，该不会是初吻吧？”
　　话音一落，谢澜天的手便犹如触电般，松了开。
　　他转过脸去，嘴上连忙否认，但那神情分别表明……
　　她猜对了！
　　唐暮颜傻眼。
　　她看着他，愈发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琢磨不透了。
　　心头沉甸甸的。

　　唐暮颜在遇见酒吧后门口发现辆自行车。
　　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丑旧丑旧的，还上了锁。不过，半分钟的时间，她就把那锁给开了，在谢澜天的目瞪口呆之下。
　　谢澜天说，这叫偷。
　　嗯，一般人都会这么说。可是，吴中的唐暮颜，不是一般人啊，她是坏女孩。
　　她笑笑，那你走路去北郊？
　　吴中北郊，是除了遇见酒吧之外，唐暮颜最喜欢的地方。
　　尤其是晚上，月明星稀，夜深人静。
　　唐暮颜站在单车后座上，一手半勾着谢澜天的颈脖子，一手在寒风中肆意挥舞着，笑着喊道：“太慢了！谢澜天，你骑快点！”
　　“再快你就得掉下去了，臭丫头！”风大车速快，谢澜天半喊半叫着说。
　　“少扯犊子，你就是不行。”唐暮颜嬉笑着挠了挠他的头发。
　　“士可杀不可辱，唐暮颜，你完了！”
　　“怎样？”
　　“站稳了！”
　　“啊……”
　　车子瞬间加快了速度，猝不及防，唐暮颜几乎往后仰了过去。不过，就在她以为自己真的要跌下车搞不好落下个半身不遂的时刻，一只冰凉却有力的手快速将她后背往前一捞，她便稳稳贴到了某人的后背上，双手还不忘死死搂住人家的脖子。
　　“靠，谢澜天，你要死啊！”她哗地笑了起来。
　　谢澜天哈哈大笑起来，半侧了脸，恶作剧地冲单车后座上的她喊，“臭丫头，知道怕了吧。”
　　唐暮颜“切”了一句，不以为然。
　　北郊这边的路，又窄又破，小石子还不少，非常难走，破旧的单车犹如行至暮年的老人，扛着一把松散的“老骨头”，艰难地苟延残喘着。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单车驶过北郊旧仓库，驶过枯叶满地的小树林，驶过一片萧条的狭窄河坝，最后，在金黄色的花田前停下。
　　唐暮颜没待车停稳便跳下车，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旁边荒地奔去，不一会儿再回来时，怀里抱着一个草垛。她把草垛往花田的大坝上一扔，坐了上去，同时也示意谢澜天坐下。
　　草垛这东西，听见，但没见过。如今，不仅见到了，还可以坐坐。人生的经历，真是神奇又好笑。
　　这两天，谢澜天总感觉自己在梦里，好不真实的感觉。
　　他笑笑，利利索索地坐上了草垛，点燃了一根烟。
　　唐暮颜侧过身子，她想说点什么，但却发现曾经对周遇的那一套嬉笑怒骂，对他，根本用不上。
　　他们是两类人。
　　即便现在，他的身上已然没有了青城谢少的半分影子，但那种骨子里透露出来的优越气质，她始终无法忽视。
　　于是，她只好静静地看着他抽烟。毕竟，一个连抽烟姿势如此优雅迷人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你不来一根吗？”谢澜天把烟盒递给唐暮颜。
　　唐暮颜接过一根来，含着它，眯起眼睛看着谢澜天，他十分配合地替她把烟点着了。
　　他们并肩坐着，离得很近。
　　唐暮颜看着谢澜天的眼睛，像极了头顶上空闪烁不停的星星。忽然间，她的心里就莫名其妙涌起了潮水。
　　“唐暮颜，你累吗？”谢澜天的声音很低，在凉风中微微鼓动。
　　唐暮颜摇头。
　　她以为，他指的是，身体上的疲劳。她的体力，比他想象中的好得多，即使在经历了六年前的那场手术之后。
　　“我是说，这里……”他黯淡了目光，指了指心口的位置，“青城的唐暮颜，一定很累吧。”
　　“累啊。”她没有什么好避讳的，把玩着手里的烟，漫不经心地说，“可是，人生下来就是要受苦受累的，不是吗？”
　　转而，想了想，笑呵呵地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啦，你这种，除外。”
　　明明才二十几岁的年纪，说出来的话，却仿佛历经了几世沧桑。谢澜天的心里，有些淡淡的酸楚。
　　他用温热的手掌贴近她冰冷的脸颊，低声说：“可是，我会心疼。”
　　“是吗？”唐暮颜笑着朝他眨眼睛，“你现在正在撩一个很坏很坏的女孩，你麻烦大了。”
　　他却突然一把将她搂到怀里，嘴唇贴在她的耳朵上，说：“我谢澜天最不缺的，除了钱，就是麻烦了。”
　　他的心跳，那么有力，那么清晰。唐暮颜的心也跟着莫名地狂跳起来，然后一把推开他，故作轻松地笑，“你演霸道总裁呢，老土。”
　　谢澜天吸了吸鼻子，郑重其事地吩咐道：“唐暮颜，你的姓氏不是江家给的，你的名字也不是江家给的，你只属于自己。”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他们让她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穿什么样的衣服，做什么样的事，却没有人问过她，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和什么样的将来。
　　蓦地，唐暮颜眼角湿漉漉的，望着远方，有些怅然……
　　“谢澜天，明早我们回青城吧。”
　　有些事，终究是要去面对的；有些人，也必须是要去寻的。
　　“好。”
　　爱是一座围城，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那他，只愿画地为牢，将其永生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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