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纳百川

　　苏百川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推开房门，迎面扑来的阴冷潮湿的气息直入骨髓，让他不禁在春天里打了个寒颤。
　　这是一间地下室，自从半年前他离开家乡来到北京，就一直租住在这里。
　　而且，是与一个男生一起合租。
　　即便如此，他的生活依然是捉襟见肘，入不敷出。
　　李明洁被他进门的动静吵醒，含糊的说道：“这都几点了，怎么才回来，你又去送外卖了？”
　　苏百川没有开灯，他“嗯”了一声，安静的站在门口，直至双眼慢慢的适应此时的黑暗。
　　简单的洗漱之后，苏百川轻轻的爬上了李明洁的上铺，静静的躺着。
　　李明洁鼾声均匀。
　　这个时间，大概整个城市都在休息吧。
　　地下室里实在没有什么光亮，苏百川看了一眼床尾黑黢黢的海报，那是这个简单的房间里唯一的装饰品。
　　闭得上眼睛，却无法控制脑海中的思绪蔓延。
　　母亲临终前的嘱托一遍一遍的在脑中回放，那是他在这个城市里继续坚持下去的唯一一根支柱。
　　终于，苏百川昏昏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好像刚过了一分钟，又好像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一段由小而大的闹铃声响起，向这个阴暗无光的地下室宣告，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苏百川还在半睡半醒之间挣扎，李明洁已经开始摇晃两人的上下铺。
　　苏百川刚要皱起眉头，连忙又伸展开，一边戳了戳发胀的眉心，一边说道：“别晃了别晃了，再晃铺就真的塌了。”
　　李明洁看起来睡了个好觉，眼神明亮，调侃道：“塌了正好，你就能光明正大的来睡我怀里。”
　　苏百川根本不接他的茬，兀自闭着眼睛。
　　李明洁站直了，眼前正好是苏百川的睡颜。
　　他发现，苏百川可真好看啊，又白，皮肤也好，头发也好，鼻子也好看，嘴巴也好看，连闭起来的眼睛好看，眼睫毛那个长的，像要一直戳到人心里。
　　苏百川慢慢睁开眼睛，看到面前一张花痴脸，顺手摸到身边的什么东西，砸了过去。
　　李明洁怪叫一声，接住那个不明物体，喊道：“你你你，竟然把你的破秋裤砸在我这张俊脸上！”
　　苏百川被他闹的也没了睡意，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笑道：“就你那张脸，我还嫌他埋汰了我的秋裤呢！”
　　话虽这样说，苏百川还是很感激李明洁的，他从家乡来到北京当模特，人生地不熟，又没有什么门道，幸亏第一次租房就遇到了李明洁。
　　李明洁跟苏百川一样，也是个有着模特梦的小北漂。
　　他心地很好，虽然自己生活艰辛，但依旧给苏百川提供了很多帮助，很多面试他也愿意带着苏百川一起去，热情的帮苏百川介绍和推销。
　　只不过李明洁的门道也并没有多少，他虽然身高不错，但是体型和比例不太好，能接触到的都是一些要求比较低的散活儿，也并没有什么大人物会到那种秀场。
　　但苏百川依旧很感谢他，那些时不时能接到的散活儿让他能多买两桶蛋白粉，也能让他离目标更近一些。
　　这半年以来，苏百川已经真正爱上了走在T台上的感觉。
　　今天，他们就有一个面试，是一个财大气粗的手机品牌做新机发布的推广促销，因为在好几个大型商场中同时举行，所以需要的模特还比较多。
　　而且，他们如果能面试成功的话，不但薪酬丰厚，还可以连着做四场，这对两人来说，都是难得的“好活儿”。
　　李明洁将手中的秋裤扔给苏百川，催促道：“快点儿快点儿，赶紧收拾一下，不要迟到了。”
　　苏百川和李明洁各选了一套商务型的服装，放进手提箱里，飞速的给自己弄好发型，随便往嘴里塞了两片全麦面包，吃的太快，噎得俩人对着翻白眼。
　　一人拿了一袋牛奶，夹上化妆包，两人冲出家门，去挤地铁去了。
　　像苏百川和李明洁俩人这种最基层的小模特，服装、健身、化妆、模卡，种种费用都要自己来，经纪人、助理、宣发，所有工作都要自己兼，开销着实很大。
　　刚来那会儿，苏百川啥衣服都没有，每次面试都得去租，有些急活儿根本来不及。
　　况且租一次衣服就要五百八百块钱的，加上鞋子都要千把块钱，有时候还面不上，着实有些心疼。
　　因此，苏百川白天找活儿干活儿，晚上就去送外卖，省吃俭用，攒下钱置办了几套不同风格的衣服，以备不同的面试需求。
　　这样的生活着实辛苦，好几次，苏百川都动了自暴自弃的念头，想跟着李明洁一起去酒吧串场，不过他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李明洁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若非连泡面都吃不起的时候，他也不喜欢酒吧那种乌烟瘴气身不由己的地方，每去一次都要好几天没好心情。
　　等挤到了面试地点，前面已经有零星的模特在等了，两人赶紧领了号，找了洗手间换好衣服化好妆，加入了等待的行列。
　　就在这时，苏百川听到叫号的地方有争吵，循声望去，看到一个女孩儿和发号的工作人员起了争执。
　　女孩儿穿着运动装，散着头发，嚷嚷道：“我怎么就不是模特了，为什么不给我发号？谁规定说只有瘦子能当模特的？”
　　工作人员虽是公事公办的样子，但是任谁都能听得出她言语中的鄙夷，她说道：“抱歉这位女士，我们公司真的不需要您这样的模特，如果您再这样纠缠不休的话，我就要叫保安进来了。”
　　苏百川见那女孩儿又要发作，连忙跑过去要打圆场，李明洁一个错神儿，只捞住了一把空气，也没能拉住他。
　　女孩儿见到苏百川过来，不再继续跟工作人员理论，而是捂住脸，坐在地上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苏百川递了一张洁白的纸巾过去，女孩儿抬起头，散落的头发下面是一张五官精致的脸。
　　这张脸因为泪水和汗水，妆容已花，两侧的刘海遮挡了脸部的轮廓和线条，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个胖胖的女孩儿。
　　女孩儿并没理会苏百川，而是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咬着嘴唇，冲了出去。
　　李明洁此时已跑了过来，看着女孩儿远去的背影，笑道：“这妞儿，还挺倔的。”
　　他又看了看苏百川，苏百川正将女孩儿没有接过的纸巾重新收好。
　　李明洁拿肩撞了一下苏百川，戏谑道：“献殷勤没献出去啊你。”
　　苏百川笑笑，说道：“可不是吗，为什么我俊朗的外表和迷人的内在都没有打动她的心？”
　　两人互相打趣着，重新回到了等候的队伍中。
　　刚才的胖女孩儿很快就被大家抛之脑后，领号、等候、叫号、面试，苏百川和李明洁对这些已经熟练到麻木。
　　面试厅是一间培训室临时改的，地方不大，原本放在中间的桌椅被临时挪到了两边，中间铺一条长长的一次性红色地毯，就成了T台。
　　虽然条件简陋，但苏百川也很认真的对待，他对红毯有着无法言说的重视和迷恋，无论这个红毯的长短，也无论它铺在哪里。
　　这种面试也没有多么严谨，只要面试官觉得模特符合产品气质和定位，再走两圈台步，看起来稳当就能直接宣布录取，因此，排的靠前一些还是比较有优势的，排在后面的那些可能还轮不到面试就已经录取满了。
　　因着这份儿勤奋，又因着两人还不错的条件素养，苏百川和李明洁都被顺利录取了，只是被分配到了不同的商场，所以后面两天不得不单独行动了。
　　面试过程中还有个小插曲，面试官不知道是哪儿请来的，直勾勾的盯着苏百川，半天没说话，把苏百川吓够呛，还以为自己要被淘汰了。
　　苏百川也面过不少商业推广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当成笑话讲给李明洁听，又被他打趣了一番。
　　面试结束后，苏百川和李明洁一起去超市采购，模特的食谱要求严格，外面卖的低卡轻食实在是太贵了，所以两人一直都是自己买了各类蔬菜，回去自己做饭。
　　苏百川去挑了鸡胸肉、牛肉和鸡蛋，李明洁去选了芦笋、紫甘蓝、彩椒之类的蔬菜，两人约好在牛奶区会合。
　　李明洁左等右等，都没等到苏百川，正准备给苏百川打电话，刚拨出号，倒是看到苏百川提着购物篮出现了。
　　李明洁皱着眉头，一边接过苏百川手中的购物篮，一边埋怨道：“你干嘛去了，怎么比女人还慢。”
　　苏百川好脾气的没跟李明洁计较，只笑笑，说道：“刚才碰到一个熟人。”
　　听了这话，李明洁盯着苏百川白净的侧脸，揶揄道：“女的吧？”
　　苏百川瞟了李明洁一眼，慢条斯理的说道：“是啊，女的，又年轻又漂亮。”
　　听了这话，李明洁来劲了，嚷嚷着：“谁啊，我认识吗？快给我讲讲！”语气中有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急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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