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tty boy

　　陆铭平常的时候挺喜欢喝咖啡的，不过出于对过程及成本的考量，他最经常的选择，是超市里大桶的雀巢。
　　他只买咖啡，而不买伴侣。
　　所有爱喝咖啡的朋友应该都觉得咖啡很香，不是冲着它的甜蜜去的。不过冬天的时候，在咖啡里面加点白砂糖，也算是一件美妙的事。
　　陆铭喝完加了糖的咖啡，还是觉得满嘴发苦，然后他就知道了，不是咖啡的问题，而是自己的问题。
　　阳台跟屋子里别的地方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的，隔着玻璃，还能听到外面呼呼的北风，外面虽然有隐约的灯光，因为离地太远，还是看不清树木摇动的姿势。
　　陆铭听着外面呜呜叫的风，搓了搓自己凉透了的脚，瞪着电视看了半天，不得不把空调开开了。
　　从夏天不开空调到现在，过去了差不多一个多月，除了嗡嗡的响声，空调打开之后，还多了一种不明显的味道。
　　陆铭在沙发上窝了一会儿，任命地把阳台跟厨房的窗户打开，让空气对流，他站在屋子角落里避风的地方，瑟瑟发抖地等了十分钟，才把窗户关上了。
　　关上以后，不知道是冻得，还是风真的把异味吹了出去，反正除了冷，就没有什么别的感觉了。
　　陆铭看看日历，离理论上供暖的时间，还有四天。

　　陆铭坐在沙发上，把毯子在脚上裹了几层，又倒了一杯水，拿着茶杯暖手。
　　小胖爸爸说，以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又说，机会来了，就要抓住，或许，这就是他作为生意人敏锐的洞察力，也是生意成功的其中一个重要的秘诀吧。
　　人的一生真的会经历这样那样的事，就像走路的时候遇见一个又一个的岔路口，有人知道路口最终通向哪里吗？恐怕没有，大家都跟被蒙上了眼睛的小白鼠一样，盲选。
　　也许一次或者几次的选择不会影响最终的结局，也许只要踏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谁知道呢。
　　但是你自己所能做的最大的决定，就是决定现在做什么。
　　很多人在很多年以后，在一个美丽的黄昏或者醉酒之后，思绪不定的时候，会不由得回忆过去，年轻时的美好时光，兴高采烈或失魂落魄，又总是会想，如果当时我选了另一条路会怎么样呢？总是不甘心。
　　其实，不管是谁，冷静下来想一想，其实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你会选的，始终还是这一条路。无关是取决于你的性格，还是外界环境，还是别的什么。
　　因为每一个选择其实都竭尽全力。顺其自然也是一种选择，是代表了不去做任何努力，听凭发落的意思。
　　陆铭想了很久，终于下了一个决定，他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但是有一点他非常确定，如果他现在不做这个决定，以后无论会发生什么，再遇见别的人还是始终孤身一人，他一直会想，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在哪里，做着什么呢？
　　再也无法心甘情愿。
　　那就够了不是么！

　　陆铭突然就觉得快乐了起来。
　　好像在一个死胡同里转了很久也转不出来，快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发现，就在胡同尽头的那面墙上，有一扇不明显的门。
　　之前的踌躇还有不安，那么久的拉锯战来回在身上割破的伤口，都像是一个笑话一样，一个言不由衷的笑话。
　　陆铭心里明白，其实做什么选择，在自己心里早就有了结论，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只是下意识想给自己做出这个决定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安慰和慰藉自己，所以才那么纠结。
　　只是找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而已。
　　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终于管用了，响声依旧，但是屋子里变得温暖起来，陆铭突然觉得全身都有点冒汗，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热得。
　　陆铭把毯子拿到一边，把笔记本从包里取出来，放在膝盖上，打开文档，开始写辞职报告。
　　写完以后发到了校长的邮箱里。
　　内容无非是一些不痛不痒言不由衷的废话，像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之类的，发自肺腑的话，不方便出现在正式报告里。
　　做完这些之后，陆铭洗了个美美的热水澡，裹上被子睡了。
　　一夜到天亮，除了醒了之后发现空调忘了关了之外，一切都很美好。

　　陆铭没辞职过，这是他毕业之后仅有的一个工作，发完辞呈之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跟从地主家的长工变成了短工一样，好像突然有了盼头。喜形于色。
　　因此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就有学生问陆铭，“老师，是有什么好事吗？看起来你好像很高兴？”
　　陆铭摸摸脸，摸到自己上翘的嘴角，赶紧咳了两声，努力让肌肉垂下来，正色道，“你看错了！再说，我什么时候不高兴了！”
　　“很长时间看起来都不怎高兴了啊！”
　　下面不知道谁这么说了一句，陆铭装没听见。所以你看，要不说人是万物之灵，心里不高兴的时候，哪怕你脸上是笑着的，也能感觉得到，高兴的时候呢，就算你板着脸，幸福的气息还是会从每一次呼吸里散发出来。
　　讲课的间隙有意无意看到坐在最后一排的周栀，陆铭跟以前的感觉也大不相同了。
　　自从发完辞呈之后，陆铭一直在等待校长的传唤，跟等待审判的犯人差不多，忐忑不安。
　　他不是怕校长不批，毕竟现在这个社会，这样的工作你不做，有的是人挤破头想做，他也不是怕校长批得太快，显得他一点也不重要，地球少了谁还不是照样转，他只怕校长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辞职？
　　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人。
　　我不想在我想亲吻他的时候，还要想我跟他的身份，也不想在想跟他去什么地方的时候，被工作死死拴在这个地方，更不想跟他在一起以后，还要偷偷摸摸，上街不敢拉他的手，遇见同事还是学生的时候被逼跟他撇清关系......

　　大概所有当领导的人，都深谙驭心驭人之术，又或者说只有善于玩弄人心的人，才能凌驾在别人之上。
　　陆铭从周二等到周三，又从周三等到周四，从周四到周五，在陆铭都要怀疑那封邮件是不是自己做梦发的，要查看记录的时候，校长终于宣他觐见了。
　　这次没有中间人，也不是在群里叫他一声就算，而是直接给他打了个电话。要不是陆铭存了号码，只靠听，还真有可能听不出是谁来。
　　辞职报告被打印了出来，正被校长拿在手里，陆铭没敢坐，站在办公桌对面，校长把手往沙发那边一指，示意陆铭过去，陆铭还以为自己理解错了，这不是正事么？难道还要到沙发上谈谈心？
　　校长已经起身走过去，在长沙发中间端坐，陆铭犹豫了一下，在校长下手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校长办公室挺大，一边是办公桌，一边是休息区。不是很多人认为的那样，学校成绩越好，学校的硬件设施也越好，相反则越差。
　　宽大的沙发围拢着一张茶桌，跟近年很多人为了表示自己有追求不是酒鬼那样，配套的茶具，只需要按一个按钮，壶里接满水会自动烧开，烧开以后又会自动断电。
　　“你考虑清楚了？”
　　校长的语气也好表情也好动作也好，永远是波澜不惊风平浪静，完全没办法猜测他心里在想什么，不过这句话倒是很熟悉，没几天之前陆铭还在问别人，现在就换自己被问了。怪不得叫风水轮流转。
　　其实陆铭真没考虑清楚，或者说他直接考虑的不是这件事，他是用的排除法，排除一项确定的，那么另一项也就无所谓清楚不清楚了，别无选择。
　　“是的。”
　　陆铭说。

　　面子工程就是面子工程，当然不可能跟茶道表演似的。校长把烧开的水注入壶里，紧接着就往小茶盏里倒，得观察地十分仔细，才能看出来茶汤才刚刚开始变色，不是白水。
　　“你跟周栀处得挺不错的？”
　　陆铭没马上就把茶盏端起来，他在心里反复预测校长会问些什么，据他在网上搜索到的，辞职不都是问些废话，比如是不是工作太累了？工资太少？还是跟谁闹矛盾了之类的，这时候就千万不能说真话，而是谦虚道没有没有，公司挺好的，是我个人问题，然后举例身体不好，家庭原因，父母年纪大了需要照顾什么什么的，陆铭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辞职，怎么话题忽然扯到周栀身上去了？
　　“还行吧。挺好的。”
　　陆铭斟酌一下，不是很明确地回答道。
　　他心里有种隐隐的感觉，但是又不确定，只好模棱两可，好准备随时翻案。
　　“周栀说你对他挺不错的，经常给他辅导功课，在生活上也给他很多帮助，是良师益友。”
　　校长说这话的时候没看陆铭，只是低头鼓捣着杯杯盏盏，虽然话都是好话，但是陆铭在那坐着，听着校长娓娓道来的时候总感觉后背发凉，忍不住嘴角抽搐，好像下一刻就要大难临头了。
　　“没有他说得那么夸张，我做的都是自己应该做的事。”
　　“应该做的事？”
　　校长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然后抬头看了陆铭一眼，陆铭忽然觉得，是不是校长知道，知道他跟周栀的事了？
　　那感觉就像脑袋上面吊着一个重逾千斤的斩头刀，而刀只是用一根细细的绳子拉着，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把人劈成两半，陆铭手心里开始冒汗。
　　他以为校长会继续说下去，几乎可以说是做好了被揭穿的准备了，然而校长突然又不说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校长换了个话题，“陆老师应该知道，即使你辞职，也不是一个星期两个星期就能走的，按规定，你至少要做到寒假，到时候学校里再想办法。”
　　“是的，我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陆铭心里轻轻舒了一口气。既然言归正传，那就表示无论他知道还是不知道，都不准备说下去了，对陆铭来说，也就意味着安全了。
　　“行了，如果陆老师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就可以回去了，接下来这段时间，相信陆老师肯定会跟之前一样努力的。”
　　“当然当然！”
　　陆铭站起来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下，校长还坐在沙发上，陆铭能感觉到黏在自己后背上的视线，然后听到后面的人问，“陆老师还有什么想说的？”
　　陆铭摇了摇头，转过走廊目不斜视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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