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tty boy

　　陆铭被夸得都有点想脸红，但是又敏锐地觉察到，周栀对他的心情，好像有点跟之前不一样了。
　　那种感觉很难说，大概就像......之前更多的是出于对温暖天性的依赖，跟飞蛾扑火一样，没有太多分辨的能力，现在，现在则是赞同跟惺惺相惜。
　　如果只是要一个温暖的身体，很多人都符合这个要求，但是认同你的处事方式，甚至赞美之词溢于言表，是精神上的沟通。所谓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在很大程度上一致。
　　沈追是最好的朋友，不管陆铭做什么怎么做都无所谓，一味陪伴跟付出，但是他跟陆铭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车子在楼下熄火，陆铭没马上下车，问周栀，“考试的时候没影响你么？”
　　周栀怀里抱着背包，侧着脸看窗外，从陆铭的角度看过去，现在的他好像又变成了小孩，刚才的话根本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那有什么！教室里天天跟赶集差不多，也没影响我。”
　　陆铭蓦然又觉得自己很是失职，他知道周栀没有那个意思，还是半开玩笑道，“看来我管理得很不到位啊！”
　　周栀转过脸来看陆铭，陆铭不知道第多少次重新审视这个人，用心的，认真的。
　　周栀牵牵嘴角，又把脸转了回去，“无所谓，要不是我妈不放心，我自己在家也可以学。”
　　陆铭早就注意到了，周栀自从转学过来之后，安分地都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他不嚣张，也不跋扈，不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加入任何小圈子，除了成绩像是一个耀眼的光环一样环绕他一圈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无法消减的存在感，他简直像一只沉默的羔羊。他不凑热闹，但是如果你真有问题要问他，他会细致耐心的给你讲，他不合群，但是又不让任何人觉得讨厌，跟所有人保持着敬而远之的距离，如果没有明晃晃的成绩加持，他会是那个班上最隐形的人。
　　“走吧。”
　　陆铭开车门下车，“走。”周栀说。

　　周栀没有叫陆铭去他家里吃饭，陆铭心里遗憾之外也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忍不住开始怀疑，周栀是不是知道，那天自己察觉到他亲吻自己的事了。
　　现在两个人，就像是两块磁铁，不由自主想靠得更近，似乎有不可抗力在身后推挤着，但因为有顾虑，所以脚下用力把自己钉在原地，以免彗星撞地球，造成轩然大波。
　　洗了澡下去吃完饭回来，陆铭觉得困倦但是又毫无睡意，也不想看电视，脑子里闹哄哄的，就那么在床上躺着。
　　今天周栀说得很对。
　　其实大多数的人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作为老师，绝大部分的人就是只抓成绩，别的似乎就不用关心什么了，无关紧要，像今天他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非要一个明确的肯定的答复，领导不会喜欢这种在很多人看来认为是没事找事的人。
　　他做这个职业已经四年多了，有时候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之前考研什么的事几乎都让人觉得是发生在上个世纪的了，有时候又觉得好像昨天才刚从学校毕业，前途一片渺茫，不知何去何从。
　　对这个工作，谈不上喜欢，也并不中意，考教师编的初衷是不用面对那么多的成年人，以为只要自己好好上课就行，后来发现这些熊孩子虽然很讨人厌，但是他们表达喜欢跟讨厌的方式都很直接，像动物一样，不需要太多语言，能切实感觉到你是真心对待他们还是不是，于是想做点什么，力所能及的，最终发现，其实自己除了上课，什么也做不了。
　　像是秋天来了的花园，想让园里的花开得再艳丽一点开得时间再长一点，可是一场秋风吹过，叶子纷纷发黄掉落，一个人的能力可以直接忽略不计。
　　另一点，就是没想到同事领导之间那么多尔虞我诈的事，堪比一个小小王国。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陆铭觉得自己都快困到灵魂出窍了，刷牙的时候都是闭着眼睛刷的，早饭也没吃，车都没敢开，怕撞树，拎着包走着去的。
　　数学组的当然都在一起阅卷，以考试的时候分的班级为单位，一个班级的卷子都钉在一起，名字通通遮了起来，等全部批改完成之后再拆开按本来的班级分好。
　　为了加快阅卷速度，几人一组，选择题填空题跟很后面的大题，每人各自负责一部分，分工合作。
　　黄颖坐陆铭斜对面，拆文件袋的时候看着陆铭眨了一下眼，因为整间大办公室里都是人，她不敢做得太明显，不过陆铭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大概自己昨天的所作所为早已经传遍了每一个人的耳朵，于是勉强扯动嘴角，在心里叹气的同时回了她一个不太明显的苦笑。
　　这种阅卷方式还是挺严肃的，有的时候还跟别的学校换着阅卷，然后整个全市排名什么的，不过想来没有什么学校想跟他们学校换吧，太没有挑战性了。
　　跟玩游戏一样，一直输纵然不让人高兴，但一直赢也没什么意思。
　　没有人说话，试卷在一双一双不同的手之间传阅，长着脑袋的人现在变成了跟机器差不多的机器，对照答案，放空大脑，一题接一题改下去。

　　到第二天快阅卷完成的时候，陆铭也没听人议论有人分数高到不可思议的事，是周栀没考出像上次一样令人瞠目结舌的分数？还是他在的那间教室的试卷被分到了别的办公室？
　　人总是这样的，一直输终于赢了一次，大家就都欢呼庆祝，一直赢忽然输了一次，大家就忍不住心照不宣，幸灾乐祸。
　　陆铭有点替周栀担心。
　　下班的时候在走廊上碰到李老师，李老师拍拍陆铭的肩膀，“小陆，你可真是捡到宝了，我们那组阅到了满分卷，我拿过来一看，嘿！又是上次那小子，叫什么来着？周......周栀是不是？你可要好好培养啊！要是高考的时候还能考出这成绩，咱们整个学校都脸上有光！”
　　陆铭谦虚地欠身点头，嘴里说“哪里，哪里。”
　　不知道是不是用脑过度导致头发脱落严重，李老师头上幸存不多的头发看起来也是泛黄毛躁，在脑后扎成一条干瘪的小辫儿，配着她臃肿的身材显得更加细小，穿着中年妇女普遍穿着的、样式十分保守的连衣裙，李老师下楼去了。
　　陆铭站在走廊上怔忪了几秒钟，慢慢接着往下走，心里替周栀，也替自己，舒出一口气。

　　这次的考试题目是统一出题，难度比上次提升了不少，最后出来的全市排名，周栀第五，整个学校一片沸腾。
　　在此之前，这所学校的学生从来没人进过前一百名之内。
　　陆铭不禁开始怀疑，就这成绩，别说周栀只是喜欢男人，就跟周栀爸爸说的那样，他就是喜欢一条狗，恐怕校长大人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他弄进来。
　　想完之后又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总感觉自己骂了自己似的。
　　正式公布成绩之前，似乎就有学生得到了小道消息，陆铭一进教室，好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陆铭手里的试卷，有胆大的就直接问，“老师，咱们班是不是出了个学霸？碾压重点高中的那种？”
　　陆铭说不清自己心里为什么高兴，但是就是忍不住高兴，非常高兴，像心里塞满了蜜糖都要流出来了那种，被学生一问，情不自禁脸上都要笑开了一朵花，但是他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克制地舔了舔嘴唇，心平气和道，“你听谁说的？”
　　“老师，你就别再藏着掖着了，我们都听说了，周栀是吧，说是在全市排第五！我的天啊！别说是第五了，就是第五十，第五百，要是我能考到那个名次，老师，我妈肯定在家给您立个长生牌位，早晚一炷香，晨昏三叩首！”
　　同学们哗一声笑了起来，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滚开的油里。陆铭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跟学生处得太好也有烦恼，有时候就免不了这种没大没小的情况。
　　“放屁！老师还好好活着呢，你丫就他妈没文化，夸个人都不会夸！”另一位站起来回过头去怒斥，“你应该说，你妈肯定会把老师奉若神明，往后不管耶稣基督还是玉皇大帝的，都不如改信老师了......”
　　“哈哈哈哈哈哈！”
　　陆铭笑着摇头，这帮小孩儿，干正事的时候脑袋就跟榆木疙瘩一样，论起别的，一个比一个激灵。
　　“是不是？是不是啊老师？告诉我们呗！反正我们早晚也会知道，早告诉我们我们还能跟着周栀早高兴一会儿。”
　　“就是就是！”
　　陆铭拿这帮半大孩子没辙，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目光从整班学生头上掠过，看着周栀安静平和又干净帅气的脸，语气温柔坚韧，“你们说是，那就是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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