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tty boy

　　周栀看了看表，说，“爸，妈，你们不是说还要赶飞机吗？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们也别去太晚了，省得路上着急忙慌的，注意安全。”
　　这是赶人了。
　　周栀不愧是他爸妈的儿子，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虽然还不如他爸妈那么炉火纯青，但说起话来真真儿是一个腔调，陆铭忽然有点想念周栀平常在他面前那种嬉笑怒骂的肆意来。
　　他本来以为周栀爸妈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怎么还得在这儿纠缠一会儿，没想到俩人眼神一错，周栀爸爸接着就说，“也是，时间不早了。”
　　说着站起来扣上了西装上的扣子。
　　周栀妈妈脚上还穿着高跟鞋，站起来的时候比周栀矮不了多少，周栀笑起来的时候有点像妈妈，不笑的时候更像爸爸。
　　她先对陆铭说，“陆铭，既然你跟周栀这么要好，我也相信我儿子的眼光，虽然没跟你说上几句话，但我能感觉出来你是个好人，以后还得麻烦你多多照应他。”
　　陆铭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到了‘好人’的评价，也没时间多想，只得赶紧道，“哪里哪里，都是他照应我，周栀很懂事，有时候还做饭给我吃。”
　　他的本意是想说周栀完全有能力照顾好他自己，一不小心就说了实话，只是没想到刚说完就感觉周栀在他身后掐了一下他的胳膊。
　　周栀妈妈看了周栀一眼，突然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然后抱了抱高大的儿子，很快放开，看着他说，“周栀，你长大了。”
　　周栀爸爸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儿子，男人以事业为重，你现在，以学业为重，知道吗？”
　　陆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周栀爸爸妈妈跟周栀三个人之间好像在打什么哑谜，只有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周栀没说话，若无其事点了点头，然后又跟爸爸拥抱了一下。

　　本来周栀说要送爸爸妈妈下楼去，但被拒绝了，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你来我往地在干什么，反正陆铭能感觉出来周栀并不是单纯想送他们下去，然后他爸爸妈妈跟默认了什么一样，最后三个人达成了一致。
　　周栀站在电梯门口挥挥手，陆铭在旁边点点头，周栀爸爸妈妈脸上带着笑，电梯门关上。
　　像一部电影一样，落下帷幕。
　　陆铭终于知道那天周栀把他的指纹往上输的时候自己感觉到的那种怪异是什么了，俩人什么关系啊，怎么就把指纹输上了，做这种类似于许诺一样的事，周栀是个小孩儿也就算了，自己都什么年纪了，不是不经大脑么！
　　他伸手在周栀后背上拍了一巴掌，周栀一只脚刚迈进门，回过头来看他，“干嘛？”
　　陆铭本来想出气，可看到周栀青涩的脸的时候突然从心里往外感觉到一阵庞大的无力感，他没有立刻说出话来，从周栀身边走过去坐到了沙发上，周栀皱了下眉，关上了门。
　　地上有脚印，不明显，但总让人觉得不舒服，陆铭想起来把地弄干净，又怎么也不想动。
　　“怎么了？”
　　周栀坐在陆铭旁边，伸手在他肩膀上捏了捏。
　　陆铭自己也说不出到底怎么了，他有点想问周栀爸爸妈妈是怎么回事，又觉得自己这么问有点儿多余。

　　周栀刚才削的那个苹果还搁在桌子上，陆铭没回答他也没再问，把苹果放进嘴里慢慢吃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见过了他的爸爸妈妈，见过了他跟爸爸妈妈相处的方式，陆铭在周栀身上第一次感觉到了距离感。
　　好像两个人是两个世界的人。
　　哪怕是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不是这种感觉。
　　刚才他走的时候那种有点儿尴尬又有点儿甜蜜的感觉荡然无存，现在只觉得空气都让人发闷。
　　陆铭发了会儿呆，把遥控器拿起来打开了电视，电视机里乱七八糟的声音呼一声涌出来，有如实质一样刺破了沉默，屋子里的空气才像是被打开了一个缺口那样，让人觉得可以呼吸了。
　　“我爸妈来出差，不知道有没有时间过来，就没提前打电话给我，我也不知道。”
　　周栀似乎以为自己是因为他没提前说他爸妈要来这件事生气了，陆铭摇摇头，“不是。”
　　“什么不是？”
　　陆铭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找点儿吃的过来给我吃。”
　　周栀一愣，然后笑了，他的表情并没有多么巨大的改变，只是嘴角往上轻轻一挑，眼睛里有了闪闪亮亮的光，陆铭忽然感觉到了温暖。
　　对了，这个才是他的周栀。

　　周栀从冰箱里拿了薯片出来，放在桌子上之后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你等一下哈！”
　　陆铭坐在沙发上没动，目光却追着他的背影，大概自己刚走他爸妈就来了，周栀身上还穿着早上出门的时候穿的那身衣服，他好像挺快乐，走路的时候跳了一下，胳膊甩起来，衣服贴到了背脊上，蝴蝶骨的形状清晰地显了出来。
　　周栀在今天刚买的那堆衣服里翻了几下，很快拎了一个小礼盒出来，放在陆铭跟前，“打开看看！”
　　陆铭盯着周栀看了很久，像时间定格了那样，然后他把盒子拿出来-----是卖衣服的店里提供的那种点心。
　　他终于笑了起来。
　　周栀，还是那个周栀。
　　陆铭把头低下一点，看起来对点心特别感兴趣那样，“给我倒杯水。”
　　是老了么？
　　不然怎么总是想流泪。

　　大概自己真的在周栀这里待过不少时间了，陆铭趴在沙发背上看周栀往杯子里倒水，周栀说那个杯子是他专用的了。
　　周栀把杯子放在陆铭面前，“干嘛？那么渴？眼巴巴看着。”
　　陆铭点点头，把头仰起来，一下子灌了半杯下去。
　　“我也尝尝，到底有多好吃。看你吃那样儿......”
　　“周栀。”
　　“嗯？”
　　“为什么说我是你邻居？”
　　“你不是么？”
　　“......不只是啊。”
　　周栀沉默了几秒钟，“又不是查户口，还要每一个身份都介绍一遍吗！”
　　“......”
　　“哦。”

　　“没什么特别的，里面加了薄荷，所以吃起来没那么腻。”
　　周栀半躺在沙发上，吃了一个就不吃了，接着吃起了薯片。
　　陆铭看看阳台上的跑步机，“你每天都跑步吗？”
　　“是啊，不然买它干什么。”
　　“跑多久？”
　　“看心情，不少于三十分钟。”
　　比我强。陆铭在心里说。
　　“你是不是挺喜欢旅行的？”
　　“你怎么知道？”
　　周栀动了动肩膀，“你不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没有你知道不了的事，只有你不那么想知道的事。”
　　陆铭无声地笑了一下，把头枕在胳膊上。是的，他听过，还有一句类似的话，如果你找不到一个人了，最多通过六个人，就能找到他的消息。
　　“陆铭，明天带我去露营吧！”
　　“啊？”

　　露营陆铭倒是不只一次露过，但是他去的都是那种老远都不见人烟的地方，实在没有办法才露营，而且露营根本一点儿也不有趣，大晚上的四周一片漆黑挺吓人，还有比城市里大得多的蚊虫不停叮咬，吃饭上厕所都麻烦得很，不知道周栀理解的露营跟他知道的一样不一样。
　　“你想去哪儿？”
　　周栀望着天花板，“我也不知道。”
　　“还剩下四天假期了，你觉得能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四天是四天，但是能选择的地方并不多。最少要留下一天修整，然后就还剩三天，而且这个时间，到处都是人，去的地方不对的话什么也看不到，就人看人了，陆铭想了很久也没决定，明天睡醒再说吧。

　　“你说去哪？”
　　周栀边系安全带边又问了一遍陆铭，尾音上扬然后拐弯，带着明显的难以置信。
　　“我说，”陆铭似笑非笑看着周栀，“你就沿着路开吧，看哪儿顺眼咱就在哪儿露。”
　　周栀沉默着系完安全带，又看着车窗前面愣了半晌，回头打量陆铭，“......还能这样？”
　　陆铭笑笑，把屁股往前挪了挪，半躺在放下去不少的车椅背上，座位前面的距离不够，他的小腿弯着，两只胳膊举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啊-------”
　　“是的！还能这样。”然后胳膊往前一挥，“出发！”

　　看起来不起眼但是性能不错的□□像个小蜗牛一样载着两个人从街上穿梭而去，平日里总是拥挤不堪的街道现在还算悠闲，大概是因为时值黄金周很多人都出去旅游或者回家探亲了，这附近也没有什么景点，只有出去的人没有进来的人。
　　现在好多城市都是这样，一年到头大街小巷都挤得满满当当的，再破旧的小区城中村也人满为患，但是一到节假日，特别是过年的时候，人一下子就消失了，城市会在短短的一两天之内缩减一大半的人口，走到哪儿都空荡荡的。
　　陆铭没回家过年的那个春节，在本该热闹无比的除夕夜出来走，别说鞭炮了，整个小区亮着灯的窗户都没有几个。
　　现在的人都在想什么呢？从生下来开始就使尽浑身解数想要脱离自己出生的地方，在农村的想去城市，在小城市的想去大城市，在二线城市的想去一线城市，一线城市的想出国。好像有什么在身后撵着一样，连一口气都不敢停下来，仿佛一停就会被什么淹没。
　　有的人似乎也没那么想，但是大家都挤破头一样往外跑，似乎外面的水更甜花更香，要是谁还留在本来就在的地方，就会受到邻居亲戚的嘲笑，好像是被落下了那样。
　　然后再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搬家一样拎着大包小包回去，亲戚邻里之间表面热络地转一圈，互相讨论攀比一下谁又买了新房了，谁又换了新车了，今年去哪儿哪儿旅游了，之类的，回家之后或独自得意或独自感伤，然后想着明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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