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来

　　时光荏苒，白云苍狗。
　　贺九英紧紧地抓着少年的手，脸上笑容依旧无忧。
　　他幸福地闭上了眼睛，沉入了永久的沉睡之中。
　　青衍捉住他无力垂落的手指，哭得喘不上气，被强忍难受的庚长樾揽进怀里，不断安抚着他颤动不止的背。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金染层云，繁花似锦。
　　“宝宝，我是不是很难看？”
　　庚长樾露出一个微笑，没有被握住的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想要摸摸少年一如往昔风采无双的脸庞，但身体的虚弱却使得他连做出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十分的艰难。
　　青衍的眼里盈满眼泪，伸手握住他的手覆在自己脸上，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不断从脸颊上流下，滴落。
　　“没，没有，庚长樾，永远是好看的。”
　　青衍把脸埋在他掌心里，哽咽着请求。
　　“庚长樾，庚长樾，我不要你离开我。”
　　庚长樾摸着少年湿润的柔嫩脸颊，为他的难过无助而感到心痛。
　　一辈子是那么的短暂，他离开之后，他的宝宝该怎么办，如果想起他了，难过了，他都无法再安慰他。
　　“宝宝，我不离开，我会变成水，当你浸在水里时，那一定是我在拥抱你。”
　　庚长樾的声音已经几近呢喃。
　　青衍只是哭着摇头，抽噎着说不出来话。
　　“宝宝…亲亲我。”
　　庚长樾艰难地睁了睁眼睛。
　　青衍哭着俯下.身去，红润的嘴唇吻上他，眼泪滴在他脸上。
　　一股清清的甜意流进了少年唇间，连绵不绝，饱满得令少年顿时只觉有些昏昏欲睡。
　　庚长樾睁开眼看了一眼床头站立着默不作声的秦观，得到秦观的点头后笑了笑，慢慢地回吻了一下。
　　“宝宝，这辈子能遇到你真好。我爱…你…”
　　微微颤动着的眼睫毛安静地覆盖住了那双眷恋缱绻的双眸。
　　“庚长樾，庚长樾…”
　　青衍死死抓着庚长樾的衣服，把脸埋在他胸前，像是一个失去全世界的小孩子，死死地抱住自己仅剩的。
　　秦观凝视着哭得全身颤抖，怎么都不愿起身放手的少年，心仿佛被大手死死地挤成了微薄的一片。
　　久久，秦观才把哭得脱力的人抱在怀里，抚摸着他柔软的长发。
　　“别哭，庚长樾是幸福的，他不舍得你难过。”
　　少年的眼睛已经红肿得不成样子了，他抽噎着抬起头，眉头蹙着，眼里盈满水光，脸颊和鼻子都是红通通的，即使是这样狼狈的模样，也依旧有着“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动人姿态。
　　“可，可是，我好难受。为什么你们会死，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
　　秦观心痛地抚摸他湿润的脸颊，无言以对。
　　“还有我啊，我会陪着你。庚长樾没有离开，他是水，会一直在你身边。”
　　青衍哭着依偎在他怀里，抓紧他的衣角。

　　秦观承诺的陪伴到了第九年终究到了尽头。
　　那时候绿意盎然，春风十里。有花瓣飘进落地窗里，带来香气扑鼻。
　　秦观垂眸望着少年，脸上始终带着柔和的笑容。
　　“小哭包，你知道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青衍只是把脸依偎在他怀里，默默地流着眼泪。
　　秦观的手在少年柔顺光滑的长发里穿梭着，声音温柔如春水流淌。
　　“我那时候在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长成这样子，简直和我心里想象的一模一样。”
　　秦观的手指渐渐缓了下来。
　　“他在哭什么呢？哭得我心都软了…”
　　青衍的脑袋蹭着他的胸膛，眼泪把那片衣襟沾染得湿透了。
　　秦观的手摸到少年湿漉漉的脸，声音低落下去。
　　“真是对不起，小哭包，要先离开一下了。”
　　青衍摇着头，再说不出话了。
　　“谢谢你，小哭包…我爱你。”
　　青衍抱着已经悄无声息的身体，身体抖成了一团。
　　一丝一缕绵柔无尽的清甜从沉睡了的人身体里飘飞着，流进了少年身上，旋转着，触碰着，似恋恋不舍。

　　秦慕衍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心里静默着一抹沉痛。
　　即使他心知肚明自己的由来、渐渐明白的名字，可他依旧记得孩童时期，男人抱起他时脸上那愉悦的笑，那双握着他的宽大手掌。
　　他注视那个神秘的少年颤抖着的身体，默默地守着，直到夜色渐浓，再耽搁不下去，他才走了进去，站在了少年身边。
　　“父亲他该走了。”
　　秦慕衍低头看着少年不肯起身的背影，目光凝定。
　　青衍并不理会他，只是固执得想要留着最后一点温度。
　　秦慕衍终于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他沉稳地安排好一切，再转身回来的时候，少年依旧躺在那张软椅上寂寂无言。
　　男人略微沉默，伸手握住了少年纤弱的肩膀，少年在他的力道下终于抬起了脸，翩若惊鸿，超拔尘俗。
　　睫毛浓密湿润，眼眸水光潋滟，瞥过来的目光似远山晴光，云点彩霞。
　　秦暮衍的脑海里不禁回忆起儿时初见少年时的场景，那时秋风萧瑟，枫叶绚烂，他还是五六岁的年纪，在爷爷奶奶的鼓励怂恿下踢踢踏踏地去寻父亲，少年听见他的声音回眸看来，青衣飘逸，那片如火炫丽的枫林都失去了颜色。
　　父亲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随后他定定看了他一眼，弯眸笑了。
　　随即带着一丝丝说不出的香气，蹲下身，衣袍迤逦，把他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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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的手一顿，缓缓松开手掌。青衍看了他几秒，认出了他，目光垂下，仍是看着已经再不会睁眼对他微笑的人，声音微弱而沙哑。
　　“是你啊，小慕衍。”
　　秦慕衍敛起眼里情绪。
　　儿时的他意气风发，虽然没有妈妈，可英俊的父亲，神秘而美丽惊人的“爸爸”却是让他心里十分自豪的，即使这不能够对其他人炫耀，可仍是让他激动欣喜。
　　“我怎么会忘了呢？”少年揉着他的头发，抬头不满地看着抱着自己的英俊男人，泛着金色光芒的长长发丝滑了一缕在他眼前，他忍不住伸手去捉。
　　“他是小慕衍啊，我记性可好了。”
　　“是，你记得最牢了，小哭包，你怎么都不知道谦虚一下，嗯？”
　　从不在其他人面前展露出温柔的父亲，伸手捏了捏少年的鼻子，就连声音都是柔和的。
　　“哼，我不要知道。慕，衍。和我一样的字，我不会忘的。”
　　少年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俯下.身把脸靠近他。
　　“你叫慕衍，我叫青衍，我们的字一样哦，是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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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你饿了吗？我准备了蛋糕甜点给你，草莓慕斯，棉花糖都有。”
　　秦暮衍目光落到少年柔顺的发顶上，声音放低了一点，那是即便在男人的妻子儿女面前，都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
　　青衍摇摇头，漆黑发丝披落在少年纤长的身躯上，越发衬得衣袍青青如山雾，肤色莹莹似清雪。
　　“我不饿，慕衍，时间过得真快，庚长樾离开我竟然也有那么久了。”
　　秦慕衍望着落日余晖下身姿寂寥的少年，心中兀地一痛，缓缓蹲下了身体，把头轻轻地靠在少年膝间。
　　男人就以这一种小孩般的姿势依偎在少年身前，静静地安抚着他。
　　“棉花糖很好吃的，小慕衍，你要不要尝一尝？这可是庚长樾给我做的，我都不给其他人吃哦。”
　　少年一手举着蓬松的粉色棉花糖喂到他嘴边，笑眯眯地期待着他的回答。
　　那时的他十六七岁，心思叛逆而别扭。正眼都不看少年，只是瞥了一眼少年唇角犹有一丝粉色棉花糖的鲜艳嘴唇，抬手就拍开了嘴边的甜丝丝的如云蓬松。
　　“我不要。”
　　少年因为他的动作而松开了手，棉花糖掉到地上，粘上了灰尘，他无措地站在那里，眼里有水光掠过。
　　他站在原地，看着父亲的好友庚长樾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握着他的手轻声安慰着他，慢慢走远了。
　　在那之后，他就不曾再见过他，仿佛关于他的一切记忆都是一场迷离的梦境，只有他的姓名与父亲的情状提醒着一点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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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见你，你还是小孩子呢，没想到一下子就长大了。”
　　秦慕衍感受到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微抿了嘴唇。
　　青衍并不在意男人是否回答，只是有些茫然。
　　“他们都走了，留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呢？”
　　秦慕衍抿紧了嘴唇，他握着的手紧了又紧，终于放了开来，没有抬头看少年，只是缓缓寻到他纤细白腻的手腕，轻轻握住。
　　“我来陪伴你。”
　　青衍微微摇了摇头。
　　“可是你也是要离开的。”
　　秦慕衍张了张嘴，一时间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谢谢你，小慕衍，我要走了。”
　　秦慕衍猛地抬头，定定地看着少年。
　　“你要去哪里？”
　　少年轻轻摇头，神情变得轻松了一点。
　　“我不知道，也许是不那么难过的地方吧。”
　　秦慕衍攥紧了少年的手腕，脸上却是平稳的，毫无表情的。
　　“别走，让我照顾你。”
　　少年微微一愣，极轻地笑了笑，洁白的小虎牙在红润的唇间若隐若现，但很快，他有点疑惑地吸了吸鼻子，那丝笑就慢慢地消散了。
　　青衍垂下眼睛看着握住自己的温暖手掌，伸出了手。
　　秦慕衍感觉到少年的手指触上他的手背，那抹绝佳的柔嫩触感在微微紧绷着的皮肤游移着，然后一点点地扳开了他的手，掌间的温软微凉转瞬就远离了。
　　“小慕衍，你真像秦观，可是秦观已经不在了。”
　　“再见，慕衍。”
　　“……”
　　秦慕衍攥紧了拳头，睁大了眼睛看着少年身影化为星星点点的光华，一点点消失在了空气里。
　　落霞暮色处,袅袅香依旧。
　　不见少年人,飘飘青袍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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