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

　　莫洲。
　　苏府。
　　苏羽在书房里，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门沉默了一下，撑着桌子站起身来。
　　门被打开，沈初一手牵一个从门里走出来，看见人轻轻笑了一下，“小陌，好久不见。”
　　苏羽行了一礼，“九哥，九嫂，好久不见。”
　　说话间，从门里陆陆续续走出来好些人，还有一只猫。
　　“……九哥你是把家搬来了么？”
　　沈初笑了笑，“倒也不至于，我们本来在小暮那儿玩的，小黑揣了信来找我，解决完那边的事，便就地赶了过来。”
　　沈初轻轻晃了晃两只手，“松一下可以么？我给小陌把下脉。”
　　顾霖和陈湘一齐松了手。
　　苏羽已经坐好了，手搭在桌上等着沈初来给他把脉。
　　沈初搭上脉，没多会儿就收回了手，“听小黑说，你是解了一个村子，碰上一个人才化解不了身上这些混乱的气息的？”
　　苏羽看着没什么变化，里子却是虚的，“是，村子没什么古怪，只是一个村解起来有些费劲，不过没出什么意外，本来觉得已经化解了一点煞气和戾气的，但是自从厌……苏厌寻触碰我之后，就再也化解不了了。”
　　苏羽顿了一下，“他很像傀，又不太像傀。”
　　沈初听见苏厌寻的名字恍惚了一下，“我需要见一下这个叫苏厌寻的人。”
　　苏羽没多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借用一下匕首。”
　　沈初把腰间的匕首递给苏羽，“做什么？”
　　苏羽在指尖划了一道，“只要我一受伤，苏厌寻就会……”
　　“你怎么了？”
　　人未到声先至，一阵风掠过，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苏羽的面前，修长的手握着苏羽的手。
　　“……就会出现。”苏羽把没说完的话接了上去。
　　沈初的神色有些古怪，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苏厌寻嘴里含着苏羽的指尖，抬眸看向沈初，眼睛飞快的眨了眨，沉默了一下，把苏羽的手从嘴里拿了出来，干笑了两声。
　　“那个……今天天气不错哈……”
　　“今天下着大雪。”苏羽毫不给面子的拆了苏厌寻的台。
　　沈初把手指掰的咔咔作响，笑眯眯的上前，一把揪住苏厌寻的衣领就往他脸上招呼了一拳，语气里满是怒意，一字一顿的喊他的名字。
　　“苏，厌，寻，你骗我？！”
　　苏厌寻白白受了一拳也不恼，一把握住沈初的手笑嘻嘻的求饶，“九儿，听我狡辩，不是，听我解释，别打脸啊……”
　　苏厌寻这声九儿掺了儿化音，儿字不发音，显得这声九扬了声调。
　　沈初把苏厌寻揍得趴下了，临了还踹了一脚，这才猛地松开手把人摔在地上。
　　“你活着你不告诉我？！你来勾搭我兄弟？苏厌寻你是不是有病？！”
　　沈初头一次这么在别人面前发脾气，给在场的人吓得抖三抖，被揍的那个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还扬着青一块紫一块的脸朝沈初笑。
　　苏厌寻也不起来，坐在地上仰着脸，“九儿别生气嘛，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拉我起来我慢慢跟你说好不好？”
　　沈初冷笑了一声，“起不起来？不起来你就在这儿等着坐化了。”
　　苏厌寻嘿嘿一笑，“拉我嘛拉我嘛，九儿，九儿？”
　　沈初嘴上说得狠，身体却很诚实的把手伸给苏厌寻，苏厌寻借力蹦了起来，好哥俩一样去搂沈初的肩。
　　顾霖默默的看了眼苏厌寻搭在沈初肩上的手，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
　　好在沈初一把把苏厌寻掀开，扭头来牵顾霖的手，这才阻止了一场恶战。
　　沈初拥着顾霖，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很快冷静了下来，“他是我从小认识的好友，本来应该是死了的，诈尸了。”
　　苏厌寻见沈初往怀里抱了个人就没再去勾他，把苏羽拉到身前查看他指尖上已经不流血的伤口，“你要找我喊我名字不就得了，干嘛伤自己呢？看得我都心疼。”
　　苏羽冷着脸把苏厌寻拍开，“快滚啊。”
　　沈初顺着顾霖炸了的毛毛，“你给小陌看过了么？他身上的气息杂乱，说是因为你个突然冒出来的东西碰了他就化解不了了。”
　　苏厌寻吸了吸鼻子，“啊……这个啊，早就看过了，我说跟我双……唔！”
　　苏羽一巴掌拍在苏厌寻的脸上，“我不信他，突然冒出来的东西，来路不明，又害我受了这么久的痛，我如何让他替我处理。”
　　沈初睨了眼苏厌寻，“也是，不过这东西，阿柒比我更好处理，他是这方面的祖师爷。”
　　苏羽抬眼看向苏厌寻，转头回来看沈初，“能让我的身体可以重新化解这些东西就好，不需要很好。”
　　苏厌寻一直在试图对苏羽动手动脚，被苏羽不耐烦的在他两腿之间猛地踹了一脚之后就消停了下来。
　　苏厌寻弯了腰，又不好意思当着这么人的面去伸手捂，忍得红了脸，“陌儿……你这一脚下去，你可当心你下半生的性.福没了。”
　　苏羽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一脚把苏厌寻踹出了书房，“赶紧滚！”
　　沈初挑了挑眉，“他自从缠上你之后就一直这样么？”
　　苏羽咬牙切齿的，“是，一年多了，要不是杀不了他，整天没皮没脸的说些荤话……”
　　沈初偏头笑了笑，“阿柒他从不如此，许是因为看上你了。”
　　苏羽无奈扶额，“我可不想要这么个没皮没脸的东西。”
　　沈初伸手握住苏羽的手腕，“罢了，你既然不愿让他帮你，那就我来罢。”
　　沈初压着喉间涌上的腥甜，一点一点将苏羽身上的煞气和戾气引到自己身上，时间没多久，只是一盏茶的功夫，沈初的脸色白了一点。
　　苏羽抬眸对上沈初的眼睛，被警告了一下就不打算开口提了。
　　沈初收回手，“他故意的，压着那些东西不让你化解，阿柒有分寸，倒也不伤你身子。”
　　苏羽微微颔首，“我知道了，小黑说你们会过来，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还是之前那个院子，你们可以先去住下。”
　　沈初笑了一下，“你带阿霖他们先过去吧，我有点事情要跟阿柒说。”
　　苏羽顿了一下，“是，那书房就留给你们。”
　　顾霖握了握沈初的手，“早点回来。”
　　沈初笑了笑，偏头吻了顾霖的唇，“我只是说一点事情，说完就回去陪你。”
　　顾霖点了点头，“好。”
　　沈初看着顾霖他们都出去了院子，猛地泄了气坐到椅子上，死死地捂着唇咳了出来，眼前有些发黑，刚从苏羽身上引过来的东西围绕在身边，黑色的雾气把他包裹在里面。
　　苏厌寻一进来就看到了沈初这副样子，吓了一跳，握住他的手输送虚空之力，沈初挣扎了一下，没挣开，刚要说话却又捂着唇咳出了血。
　　咳嗽声一声高过一声，沈初眼前仿佛飘着黑白的雪花，意识有些不清楚，发黑的污血顺着指缝落到苏厌寻挪过来的空花盆里。
　　好半晌沈初才停了下来，接过苏厌寻递过来的手绢擦了擦唇瓣上血，低垂着眼眸一点一点的把手心里的污血擦干净。
　　苏厌寻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握着沈初手的手用了力，嗓音有些干涩沙哑，“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回去治？”
　　沈初把手绢丢进花盆里，“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我没时间治，我时间不多，这已经是最后一世了，等这副壳子死了就回去治。”
　　苏厌寻扯了扯唇角，“九儿，你变了。”
　　沈初笑了一下，“哪儿变了？我还是那个沈九不是么？”
　　“是个屁！”苏厌寻突然就动了怒，手上的力发了狠，力道大得几乎要把沈初的手腕捏碎，“你身子成什么样子了你自己不知道吗？！明明都，明明都这个样子了，你在想什么？”
　　沈初轻轻叹了口气，“我想陪着阿霖，没多少时间了，最多还有这个冬天。”
　　苏厌寻眼底还带着恶意，哑声道：“那你呢？九儿，我替你，你回去……”
　　沈初摇了摇头，“不行，阿霖他对我的感知敏感得很，只有我的气息才能让他安睡，阿霖喜欢在我怀里睡，我不在他会惊醒，阿柒，你知道这种滋味的，我不在他会疯的。”
　　苏厌寻松了手，“你才是那个疯子，以前我只是觉得你嗓子有问题老是咳嗽，后来我学了医，我才知道你已经……早点回去治的话还是有救的，灵树会把你的病吸收的，你……”
　　苏厌寻说不下去了，他看见沈初动了动唇，他在说。
　　“不。”
　　沈初偏头咳了咳，“老毛已经回去取灵树的灵水了，喝了的话，我可以支撑很长时间的。”
　　苏厌寻气得很，却又不敢对沈初下重手，“你还要不要命了？！你自己不心疼我心疼！”
　　沈初笑了一下，“有什么好心疼的，人一辈子左右都是个死，早晚的事而已。”
　　苏厌寻恨不得想把沈初剖开来看看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这般不拿自己的命当命。
　　“你！我怎么认识你这么个人呢？九儿，当年让你暂时投个胎换个躯壳，有什么病什么伤的换回自己的躯壳就没事儿了，你不听，现在好了，人都要没了！”
　　沈初轻轻拍了拍苏厌寻的脑袋，“好啦，别气了，你诈死的这么多年我都还没说什么呢，你有什么好气的？”
　　苏厌寻一把拍开沈初的手，“这能一样么？我诈死又没死的成，你是要死了，你说我气什么？”
　　沈初摁着心口咳了咳，“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等找个时间诈死一下，我回去，再也不来了，好不好？”
　　“……”我不信！
　　苏厌寻捻了一颗蓝色的珠子出来，递到沈初面前，“吃了。”
　　沈初躲了一下，“不行，你如今半人半傀，半条魂让人都不好说你是人还是傀，我吃了你这魂怎么办？”
　　苏厌寻强硬的给沈初塞了进去，“我不是人也比你现在好，不就是一点魂么，养养就好了，今夜就动身，别让我来叫你。”
　　那蓝色的珠子入口即化，想吐都吐不出来。
　　沈初叹了口气，“阿柒，你身为恶意，这般明目张胆的帮我，小心遭到反噬。”
　　苏厌寻嗤笑一声，身上的恶意浓得藏都藏不住，“那又怎样？我是恶意，老子这辈子都只信奉自己，老子高兴就好。”
　　沈初轻轻笑了笑，“好，行了，我该回去了，阿霖等久了会闹的。”
　　沈初手搭上苏厌寻伸出来的手，借力站了起来，“我若是回去，你要回去陪我，还是留在这里陪着小陌？”
　　苏厌寻皱了下眉，没有犹豫道：“自然是陪你回去。”
　　沈初轻轻咳了咳，“好……我回了。”
　　沈初慢慢的走了出去，一点一点的往独院挪过去，时不时的咳两声。
　　苏厌寻站在东院的门口看着沈初那消瘦下来的身子，握紧了拳。
　　即便是吐血，重伤，病痛，你也不会摆出狼狈的姿态，永远都是这副要强的模样，是么，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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