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

　　又到了夏天。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空气十分清新，天空蓝得叫人移不开眼。
　　但这种好天气仿佛着了魔一般，只在陆地上徘徊着不走，在城市边缘的一望无际的海，却是与“好天气”三个字一点关系也没有。
　　海上的天空云层又厚又密，死死地压在海上，如细针般的雨点敲打在水面上，时不时刮一阵大风，吹乱了雨点，掀起了波浪。
　　许多人聚在海滩上，拿着手机相机对着天空拍照。从海滩上望去，望向天，陆地与海的交汇处，是截然不同的两片天。
　　一阴，一阳。
　　像极了太极图。
　　这样的天气已经持续了两三个星期，将近一个月。
　　外公退休后学了一阵风水，在当地的村子中也算小有名气。
　　我对这怪异的天气感到新奇，便特意趁着国庆的假期回了趟老家，看看外公，同时也顺便问问这几天的天气情况。
　　下午，吃完晚饭后，外公打了半壶酒，嘴里叼着个大烟斗，坐在院子里吞云吐雾。
　　我向外公简要说明了这几天我所观察到的情况，外公拿出罗盘和一本我没有见过的古书，在原地一动不动算了半天。
　　我看见外公，皱了皱眉。
　　我有些担心，上前询问外公结果如何。

　　在老家小住了两天，我向外公外婆告别，临走前外婆舍不得我，不仅塞了一堆东西给我，还把我送到了村口。
　　大巴缓缓开动，我踏上了回程的路，想着外公说的话，我若有所思，打开了手机。
　　我在网页的界面上迅速打出两个字，进行查询。
　　“人鱼”。
　　点开词条，我一眼便瞟到了一句话。
　　“人鱼自古以来被看作海洋的守护神”。
　　“守护神……”我念着，往下翻看网页。
　　但下面除了各种“发现人鱼”的记载，就再也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我打开贴吧，再次进行了搜索，点开了留言最多的一条。
　　我记得楼主是一个非常痴迷于“物种研究”的人，在网上发表了很多文章，每一篇的热度都很高，前几天我还看过作者的一篇关于“飞蛾人”文章，写得十分精彩。
　　我大致浏览了一会儿，发现上面的内容有一些与外公所说的内容十分相似，便大致想了想外公说的话，摘取了几个重要的句子，一起记在了备忘录里。

　　因为路途较远，待我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
　　明天还要和朋友去水族馆，我就早早睡下了。

　　早上，我被手机上定时的闹钟催醒，看了眼时间，胡乱地收拾了一下，便早早出了门。
　　到了约定的地点，我在路边的摊位上买了两个煎饼，打量着今天我将要去的水族馆。
　　这是一家新开张的水族馆，先前生意一直不好，眼看快要倒闭，却不知怎么，在一两周前突然火爆起来，变得一票难求——难不成引进了什么新奇物种？
　　我想着，突然被人从背后狠狠推了一下，一大口还没嚼完的煎饼生生被我咽了下去。
　　完了，我可能会当场噎死。
　　靠着多年练就的强大喉咙，我使劲咽下了这口煎饼。
　　转头一看。
　　……
　　“小王八羔子，敢暗算我！！”我一巴掌打过去，他哎呦叫了一声，“你知不知道你哥差点噎死？嗯？！”
　　他厚颜无耻地笑了一下，“我这不是逗你玩吗。”
　　“屁！”我揪住他的耳朵，利用三厘米的身高优势往上一提，“认错，快点！”
　　他铁骨铮铮地坚持了三秒钟，然后就败下阵来，不停地求饶。
　　“哥，我错了哥哥，放过我吧。”
　　“记住喽，小子，”我把他的耳朵猛地往下一揪，膝盖狠狠撞上他的胃，“以后做事前，想清楚后果！”
　　他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捂着胃，冲我竖了竖大拇指，“好……好腿法……”
　　“以后还敢吗？”我拍拍手。
　　“不敢…不敢了……”
　　我向他伸出手，“票。”
　　他从包里拿出票，颤巍巍地递给了我。
　　我接过门票，问跪在地上的傻娃儿，“这里的票不是很难买吗？你怎么买到的？”
　　他回过头，幽怨地看了我一眼，我一阵激灵，“别告诉我你是靠卖身换来的，这种票我才不要，晦气！”
　　“您真色，”潇然一脸嫌弃，“谁说买票就一定要卖身。”
　　我心疼地看了他的腰一眼，难不成是……“卖肾？”
　　傻娃儿回了我一个白眼，“你他妈才卖肾，水族馆的馆长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前几天一起吃饭时硬塞给我的，让我抽时间带女朋友过来玩。”
　　啧啧啧，居然是靠关系拿来的票，不要脸。
　　等等，他好像没有女朋友……
　　小王八羔子……
　　我捂着胸口退后了一步，“别打你哥我的主意，我不喜欢你这样儿的。”
　　他站了起来，手插着裤兜，一脸蔑视，“谁喜欢你了，自恋狂。要是我有女朋友，谁会带你来，还要挨打。”
　　他又说：“唉，你说，整个年级就我一个对你这么好了吧？”
　　“滚。”

　　进了水族馆，人不出意料的拥挤，好在设施不错，物种也挺齐全。
　　但走了一会儿，我发现人流好像都是顺着一个方向走的。
　　那个方向，是……
　　美人鱼馆？
　　现在的人难道都那么无聊了？不至于成群结队地去看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的弱智“人鱼公主”表演吧。
　　潇然貌似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哥，你知不知道。”
　　我说，“知道啥。”
　　“上次吃饭时，我那个远房亲戚跟我说。”
　　“嗯。”
　　他凑到了我的耳边，小声说，“他家的水族馆买了一条‘人鱼’！”
　　“嗯？”我不禁质疑，“怎么可能。”
　　我还以为他在与我开玩笑，“别闹了，你哥我读过书。”
　　“真的！”他对我说，“否则这个就快倒闭的水族馆怎么可能一下子就火爆起来，变得一票难求；而且人们来这里大多都是朝着美人鱼馆的方向去？”
　　好像确实是那么个理儿。
　　“要不我们也去看看？”我问他。
　　“嗯~”他摇了摇头。
　　啧。
　　见我有些失望，他想了半天。
　　对我说，“要不这样吧，我跟我那个远房亲戚说说，让他在美人鱼馆闭馆后再放我俩单独进去看看，你这样行吗？”
　　哦哟！
　　哦哟哟哟！
　　小王八羔子长大了？
　　我打了一下他，“不错嘛，没白‘疼’你。”
　　他一脸“哪里疼过我”的表情，小声嘀咕了句，“什么嘛…应该是‘没白让我疼’……”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不接话会死是不是？”
　　他立马以一副“阳光向上乖巧好少年”的表情面对我，并且以和表情相同的口吻说，“不是的，亲。”
　　我回他，“快走吧，亲。”
　　“好的，亲。”
　　咦？
　　“不接话是不是会死，亲。”
　　“不是的，亲。”
　　“那就给老子快点走，亲。”
　　“好的，亲。”
　　……

　　花了整整大半天的时间，我们终于逛完了除美人鱼馆以外的其他场馆。
　　因为客流量过大且游客需求的时间也多，所以在这个假期，美人鱼馆额外加了两小时的营业时间。
　　还有半小时才闭馆。
　　去馆长那里拿完在营业时间外进馆的许可证后，潇然带我来到了休息区的一家奶茶店，替我点了一杯黑糖珍珠奶茶。
　　“怎么样？”潇然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突然开口。
　　“什么怎么样？”我问他。
　　“嗯……就是今天逛下来的感觉。”
　　感觉啊……
　　一整天逛下来，我唯一的感觉就是……
　　自己被小王八羔子带智障了不少。
　　呵。
　　“确实比我想象中好，”我喝了一口奶茶，望向他，“没想到场馆还挺大挺多的。”
　　我又喝了一口，“逛下来要那么久。”
　　潇然也跟着我喝了一口，“其实一开始也没那么大，”他顿了顿，“主要是后来游客太多，又新建了二十多个场馆，上周才刚刚竣工。”
　　二十多个场馆，还是新建的，我冲他竖了竖大拇指，“有钱。”
　　他没有回答。
　　……
　　嗯……冷场了呢。

　　我们一言不发地坐了有一会儿，小王八羔子突然笑了，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了，傻哥哥。”
　　我拿起喝完的空奶茶瓶冲他丢了过去，“你也没有聪明到哪里去。”
　　“行行行，我俩都傻。”他笑着接住了我的奶茶瓶，顺手将两个瓶子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然后走到我身后，推着我往前走。
　　“有病吗。”
　　“没有的，亲。”
　　“又开始了是吗？”
　　“是的，亲。”
　　我回了他一个白眼。
　　好像他也看不见……
　　懒得理他。

　　现在美人鱼馆刚刚闭馆，许多游客从场馆内涌出来，兴致勃勃地讨论着。
　　我拉着小王八羔子走到场馆通道的边上，等待着人流的过去。
　　美人鱼馆一闭馆，人流一散尽，整个水族馆顿时冷清了不少。
　　“好了，”我拍拍还在愣神的潇然，“我们进去吧。”
　　“噢，好。”他快步走上前，“跟着我。”
　　“嗯。”
　　向馆口的工作人员说明并出示了许可证，潇然便带着我进了馆。
　　经过一段墙壁上贴有美人鱼资料及图片的走廊，映入眼帘的是四周厚厚的钢化玻璃，仿佛置身海底，随处可见各种海鱼在漫不经心的游着。
　　还有几头鲨鱼。
　　但我就是没有找到人鱼。
　　我开始有些怀疑是不是他在逗我玩。
　　“小王八羔子，你不会是骗我的吧？”我转过身，面对潇然。
　　“不会啊，肯定有的，你再找找。”
　　“眼睛疼，找不动，你找吧，我在这儿看着你。”我双手一抱，靠在了钢化玻璃墙上。
　　他静静地找了一会儿，然后转向我。
　　接着，他就傻了一样定在原地，用一种惊奇的眼光看着我后面。
　　嗯？
　　不是让你找人鱼吗你看我干嘛。
　　难不成会在我后面？我本能地一转头。
　　一张人脸出现在我面前。
　　我还和他大眼对小眼地瞪着。
　　“卧槽！！尼玛啊啊啊啊——！！！”我向后猛地一退，一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我在原地缓了半天，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的人……鱼。
　　我向他的上半身望去，初步判定了他是公的。
　　他的样子跟电影中差不多，都是半人半鱼——上身与我们差不多，到了腰间接近盆骨的地方，就渐渐被细密的青鳞覆盖，一直延伸到鱼尾，身侧还有两条短短的鱼鳍。但不同的是，不知是不是被什么东西所截断，眼前的这一条人鱼的头发并没有影视动漫中所展现的那样长而飘逸，也没有长长的鬓角，而是比普通男孩儿的短发长一点，随着水流而散在脑后。
　　我仔细观察着，突然意识到我还坐在地上，但屁股被摔得很疼，也没法自己站起来。
　　小王八羔子……也不过来扶一下我。
　　“傻子！”我冲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潇然大喊一声，“想什么呢，过来扶我！”
　　他如梦初醒地答了一声，向我跑过来。

　　被潇然扶起后，我又在原地远远地望了半天，但对于拥有一颗好奇心的我来说，光是远远看着怎么能行呢？
　　看着他也没有游走，隔着那么厚的玻璃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在原地给自己建设好心理后，我就慢慢向他走去。
　　他警惕地向后游了一段距离。
　　我放下双肩包，脱下外套，把双手举过头顶向他示好。
　　“……”萧然的声音突然响起，“这好像是投降吧哥。”
　　我转过头回了他一个白眼，又转过头，将右手举过头顶。
　　这回总没错了吧。
　　“需不需要红领巾啊光荣的少先队员。”潇然笑了起来。
　　“滚！”
　　我看向人鱼。
　　他一脸疑惑看着我。
　　……
　　我干脆整个人地贴近钢化玻璃，回想着各大经典奇异物种侵入的电影，模仿着其中一个经典动作——右手抬起，手掌贴在钢化玻璃上。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摆动尾鳍，向我游过来。
　　我的心狂跳不止。
　　来了来了！
　　要来了！
　　呀——！！
　　由于过度紧张，我闭上了眼睛。
　　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睁开眼，看向自己的手掌。
　　对面是他布有些许细鳞的手掌，指间没有蹼，比我的手掌大不少。
　　我不敢直视他的脸。
　　他拥有一副白暂的、肌理分明的精壮身体，一对修长健壮、看起来充满力量的手臂。
　　然后是对称性极高的漂亮鱼尾，如果人鱼靠美来定义等级，那么他这副好身材，一定会成为其中的翘楚。
　　我下定决心，慢慢抬起头，看向他的脸。
　　白暂细腻的皮肤，淡色的薄唇，高挺的鼻梁，然后是——
　　……
　　在与他对视的那一刻，我的灵魂仿佛一下子就被抽走了，大脑一片空白，再次醒来时，睁开眼却尽是酸涩的感觉，难以视物，我只得闭上双眼；耳边仿佛隔了层纸，朦朦胧胧的。
　　看不见任何东西，也听不见潇然的声音。
　　我用双手随意划了几下——是一种失重感——我现在难道在水中？
　　我想要扭动腰身，游到水面上，却发现自己仿佛被锁链束缚住，身体动弹不得。我转头，却依旧无法活动。我清楚地感觉到，有一个柔软的物体抵在我的嘴唇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窒息感越来越强。
　　我慢慢张开了口，想要呼吸，但趁机进入口中的是一个柔软的、温热湿滑的物体。
　　它非常灵活地在我口中扫荡，挑逗、纠缠我早已无力活动的舌头。
　　我感觉到自己渐渐无力，窒息的痛苦将带走我的生命。
　　我放弃了挣扎，垂下手等待死亡的来临。
　　身边的水流不知为何突然动了起来，是我死前出现的幻觉吗？
　　我的腰被托着，整个人快速地向上，这…难道是“被天使带到天堂”的感觉？
　　可以听见水流的声音。
　　“哗啦——！！！”
　　突然一下子，耳边的纸仿佛突然被捅破，整个头部传来北风吹过的凉意，十分轻松。
　　我的鼻腔一瞬间不再被水堵塞，我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
　　我又活了过来。
　　但还没喘几口气，那柔软的物体又整个儿地贴了上来，与我的舌纠缠在一起——我听见了粗重的呼吸声。
　　还有喷在我脸颊上凉凉的气体。
　　我猛地睁开眼，看见了一双近在眼前的紧紧闭着的眼睛。
　　心脏仿佛一下子停止不动了，我愣在原地。
　　眼前的是一个人，我的手往下摸去，有裸露在水面上的坚实宽阔的肩膀，还有水下健壮的身体，我往被紧紧箍住的腰间一探——是两条手臂！
　　强迫自己要冷静，我顺着手臂一路摸到腰后……
　　有、有鳞片！！！
　　……我意识到，自己辛辛苦苦守了二十年的初吻……没了。
　　还是一条鱼给弄没的。
　　……
　　啊啊啊啊啊啊尼玛——！！！！！
　　我突然失控了，用双手扒开眼前的头，向后一仰，大声骂道。
　　“妈的！老子的初吻！！！”我看像被推开的那个人……不，是人鱼！
　　他的手依旧紧紧搂着我的腰，微微喘着气。
　　我大口吸着气，突然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委屈就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哭了。
　　对……哭了。
　　“哈、哈…呜——哈……呜呜，哈……”我大哭着，“有病！不要脸！呜呜——哈、哈……”
　　他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微微蹙了蹙眉。
　　然后他又突然向我凑近了。
　　出于本能和生气，我一巴掌扇了上去。
　　“啪！！！”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馆内回荡，显得极为响亮。
　　“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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