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情人

　　（二）

　　汪老汉对于卢山国收了姚老板名片这件事非常地重视，回去之后还专门腾了个装糖的透明塑料小盒，洗干净了把名片放在里头。
　　吃面的时候把小盒盖上盖子放在桌子中央，一边嗦面一边问卢山国：
　　“姚老板给你名片，你知道啥意思不？”
　　卢山国本来就吃得心不在焉，听见这话顿时嘴巴里的面都不知道用哪边儿牙嚼，囫囵半天，才木木地“啊”了声。
　　汪老汉给了他一筷子：“啊什么啊，问你知不知道啥意思？”
　　卢山国讷讷，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筷子在面碗里搅来搅去。
　　一看他这样子汪老汉就来气，恨铁不成钢。这娃子啥都好，就是人笨得很，明明长得也不像个笨人。
　　“嘶……你这木鱼脑壳，这都不知道？名片，你知道啥是名片吗？”汪老汉把装名片的盒子拿到卢山国眼睛下颠了颠，精致的黑色名片被摇得咔咔作响，“看看这个名片，跟一般的名片一样吗？”
　　卢山国不说话，看看名片又看看汪老汉。
　　“不一样吧？高档吧？是不是闻起来还香香的？”
　　“知道那个姚老板多有钱吗？”
　　“看见她车了么，知道啥牌子吗？不知道么事，你只要知道卖了你都买不起人家一个车轱辘就成。”
　　“看见这行字了吗，认识最后两个字吗？”
　　卢山国点头。
　　“叫啥。”
　　“公，公司。”
　　“然后呢？”
　　然后？
　　卢山国鼓着双眼睛茫然极了。
　　他眼睛长得好看，双眼皮又深，眼睫毛又浓又长，睁大眼定定看人时显得很是无辜，眼睛坏了以后更是，右眼总是泛着一层水汽，说是水汪汪也不为过了。本来想用小鹿水汪汪的大眼睛来形容的，不过他年纪实在不是小鹿的年纪，模样也已经被风吹日晒和整天打交道的水泥沙石给磨粗了，比同龄人看起来糙了不少，说是二十八.九也有人信。笑起来还能看见眼角嘴边的细纹，小鹿太牵强，但要说是老鹿，他那脑子一根筋的样儿还不如头老鹿机灵。
　　二十五的人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还是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
　　哎。
　　“你这个脑壳，能找得到婆娘就怪球了！”

　　那天建材市场一别，姚衾就再也没见过那个黑瘦男人了。度假山庄刚开起来，她忙得厉害，很快便把那个让她动了一丝念给发了名片的小农民工抛在了脑后。
　　所以当三个月后的某一天，她忽然接到个陌生男人的电话，听到对方在那头压抑地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时，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
　　“能，能不能借，借一点钱，汪叔他看，看病，没钱，做手术……”
　　她没耐心听完：“不好意思，您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说完她就挂了手机，转接了另一个进来的电话。
　　“姚姐，我已经出到达口到大厅了，你在哪儿呢？”电话那头的男孩儿声音神采飞扬。
　　“麦当劳这边，你……”姚衾看到人了，抬起手示意。
　　远处穿着一身白羽绒背着个红背包的男孩儿也看到了她，连忙举手大力挥舞几下，然后迫不及待地飞奔过来。
　　“姚姐！”男孩儿冲过来一下子抱住她。
　　姚衾猝不及防被撞得往后退了一步：“你……”
　　也许是男孩儿这举动太引人注目了，四周的人都看了过来。
　　姚衾身体一下僵住了，手下意识抬起来准备推人，但在把人推开的前一秒，她想起来自己其实是戴了口罩的，这才松了口气。
　　男孩儿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头埋在她脖颈处热情地亲吻了好几下：“我还以为你不来接我了呢，你不是说你在忙吗？怎么突然来了？”
　　“今天冷不冷啊？你是开车来的吗？”
　　“怎么穿这么点儿，为什么不穿羽绒服啊？”
　　“你吃了吗？”
　　“你……唔！”
　　他被捂住了嘴，瞪大眼睛。
　　姚衾无奈道：“去车上说。”
　　“唔唔！”男孩儿摇头晃脑地非要凑上来。
　　姚衾拍了他一下。
　　“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上了车，男孩儿有点不高兴，一直不怎么说话。
　　姚衾给他递过去一瓶他爱喝的橙汁：“晚上想吃什么？这会儿时间不早了，估计大饭店都关门了，只能去夜市，但那里都是烧烤，吃的不多，你看你……”
　　“我不饿。”男孩儿不接饮料。
　　“你不是没怎么吃吗？五个小时的飞机，挺累了吧？”
　　“不累，没有姚总累。”
　　“要听个什么音乐吗？我给你放。”
　　“飞机上后座有个小孩儿吵了我一路，我就想安静一会儿。”
　　“那……”
　　男孩儿干脆捂住耳朵靠在车门看窗外，背对着开车的姚衾。
　　姚衾看着他赌气的样子，想说什么，但还是没开口。她回过头开车，保持安静。
　　车开了半小时才开进城了，男孩儿的租房跟她家是相反的方向。如果是平时她可能直接就把男孩儿带回家了，但今天男孩儿不高兴，所以她就问了一句：“你要回家还是去我那？”
　　谁知道就这么一句，对方就要求就地下车了，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姚衾原就是不爱哄人的个性，本来耐着性子哄了几句已经是极限了，结果人家根本不接招。她也有些冒火，这到底是她包的情人还是她供的祖宗？不就是不让他在公共场合这样亲密吗？不就是让他收敛点行为别这么夸张吗？有什么问题？他们是普通关系吗？是能见光的吗？
　　“真要这儿下？”她问。
　　男孩儿说：“你开门我就下。”
　　姚衾把车停到路边。刚准备去按“开锁”键，手机就响了，是先前那个陌生号码。
　　她把电话挂了，转过头。
　　“你在气什么？”
　　男孩儿不说话，看着窗外。
　　她非常不喜欢他这种冷战态度，语气不愉：“说话。”
　　男孩儿吸了吸鼻子，抽了张纸。
　　姚衾看他眼睛红得可怜，有些心软：“我就说了你一句，至于吗？”
　　男孩儿擤了把鼻涕：“我赌五毛钱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气什么，也是，你知道什么，你需要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需要知道，咱俩什么关系，又见不得光，机场搂搂抱抱确实不合适，万一给熟人看见了你姚总面子上也过不去，到时候给人介绍我都不知道怎么介绍，总不能说，这是我包养的小白脸儿，小我一轮儿，这多丢人现眼……”
　　他又扯了张纸擦干净眼睛，直视姚衾。
　　“你说是不是姚总？”
　　姚衾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半天没接话。或者说，她不知道怎么接。
　　安静地坐了几分钟，谁也没吭声。
　　安静着安静着。
　　她去拿烟盒，抽了根烟出来，叼在嘴里又去翻打火机。把置物盒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见，她干脆把烟从嘴里拿出来一把捏断，扔到地上。
　　男孩儿看着她烦躁的样子，问她：“姚总，我要是真去日本留学了，你会不会找新人？”

　　答案自然不如人所愿。

　　男孩儿下车时，姚衾手机又响了。她接起来。
　　电话那头说：“求，求求你，我会还、还、还钱的，我……”
　　男孩儿下了车关上门，在车下看着车里的姚衾。
　　“还好你刚刚没说你不会，不然……”男孩儿勉强笑了下，像是松了口气，“不然我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回应你。”

　　姚衾听见电话那头语无伦次地说：“我可以，做，什么都，都，都可以做，还钱，求你，他要死了，我打，打，打工还你，还你钱，一定……”
　　灰蒙蒙的天忽然下起了小雪，晶晶凌凌的雪片被一阵一阵的北风吹着卷进了车窗里，从大衣领飞进了姚衾的胸襟。她今天出门专门看了天气预报，不下雪也没风，所以她只穿了个大衣。她挺喜欢这件大衣的，新买的，虽然不怎么保暖，但是很好看。
　　不过现在看来果然是穿薄了，有点冷。
　　窗外的男孩儿穿着羽绒服，也被冷风吹得一个激灵。
　　她拿了她的围巾递出去。
　　“要不，我送你……”
　　男孩儿愣了愣。半晌，伸手缓缓接了过去。
　　他客气地笑：“谢了姚总，几分钟的路，我自己走回去就成。”

　　笑里闪着水光。

　　姚衾升起车窗，简单告别后开动了车。
　　就像他们之间最简单粗暴的开始一样，他们的结束也同样迅速而有默契。
　　这是男孩儿最后一次回国，待一周，之后他就要去日本留学三年，他们虽然没有说，但彼此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在这一次回国后结束，或许是今夜过后的明天，或许是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也可能是送他离开的最后一刻，但谁也没想到会是现在。
　　结束得这样仓促，仓促得甚至有点突兀，莫名其妙。
　　就像一场做到正酣，突然醒来的梦。
　　戛然而止。

　　这种梦姚衾做过很多了，比起少不经事的男孩儿，她已经非常习惯。

　　她找到了打火机，连抽了三根烟才拿起手机给那个陌生号码回了个电话。
　　“你说……你什么都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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