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

　　木市六月份的太阳骄人，炽热的温度像是蕴了一腔怒火，云层也识相地晕散开来，变薄变浅，最后只给广袤的澄澈天空留下了几道难以察觉的缠绵一般的白色棉絮。有风恣意地穿堂而过，掠上发梢，划过指尖，再触及眉上，落到心头。
　　焦灼的阳光从油亮的树叶上滑落，落到沥青路上，树下乘凉的少女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勾着一支通体白金色的钢笔，在厚实的黑色牛皮本上写道：大自然迎接了不远万里而来的阳光，继而通过树影婆娑，落到地上的光芒，便是阳光在宇宙穿梭的漫长岁月的模样。
　　她想了想，又在后面补了一句，这是一场1AU的奔赴，只可惜是单向的，也并非为我而来。
　　刚划下最后一个句点，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少女摘下耳机，扫了一眼屏幕，还有十分钟就是上课时间，右下角还有手机助手提示：四点钟或有大雨。
　　她将钢笔夹到笔记本上，将它们和教材书放到一起，继而背起一旁的玫红色大提琴琴盒，迎着光大步前去，风吹过她单薄的纯色坎肩T恤，T恤下摆收入了白色长裤中，于是她上半身被风填充地格外丰腴，腰部又倏地收起，显得盈盈一握。

　　*
　　“哎，来啦。”琴行里的老师坐在大厅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书架上的杂志，听到门铃声后连忙压了压裙子然后起身，少女眼睛一弯，嘴角一挑，露出了个足够大方又清纯可爱的笑容。
　　她并不是很艳丽的女生，但长相足够养眼，杏仁眼和窄窄的双眼皮显得人畜无害，钝圆的鼻头和介于鹅蛋脸与圆脸之间的脸型又很让人感觉很好接近，鼻梁不算高也不算低，下颚角又格外清晰，线条分明，看起来便是介于少女与成熟女性之间的长相。
　　“萌萌，成绩还有几天出啊？”老师捋顺了浅绿色的长纱裙，拿起横放在脚边的琴，蒋阳萌眨了眨眼睛，划开手机打开截屏，展示给老师看：“昨晚就出啦，726分。”
　　“哎哟，不得了，这个成绩能在这片儿排多少？”老师闻声一顿，继而眼中流露出几分羡慕，“要是我家小女也像你这样省心就好咯。”
　　“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生长的姿态和方向，您女儿肯定会活得很漂亮的。”蒋阳萌笑了笑，把琴安置好，坐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下姿势，“大概……能进二中吧。”
　　“实验班也差不多了吧。”老师啧了一声，“这个成绩没问题，二中是这边数一数二的学校了，考上实验班，好好再读三年，未来前途不可估量。”
　　“承您吉言啦。”蒋阳萌闻言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看起来格外纯良，她目光一转，扫到琴房休息室的门像是动了一下，她手一顿，目光一沉——这间琴房是她的老师专属的琴房，以前有段时间这间地下室琴房遭了老鼠，那段时间损失格外惨重，但后来分明已经清理干净了……
　　她出声说：“老师，休息室是不是……”
　　“噢，”老师回头扫了一眼，“我远房亲戚来啦，我家人又不在，就把她带来了，会打扰到你吗？”
　　“不会，我也挺喜欢小孩的。”蒋阳萌闻言眨了眨眼睛，含笑摇了摇头。
　　“和你差不多大啦……今年初二了吧，比你小一年。”老师头都不回，将琴弓架上琴弦，深呼一口气，“今天还是把上次的曲子再先练一遍，来前做好练习了吗？”
　　蒋阳萌若有所思地用食指敲了敲椅子，继而回过神，扭头看向范老师，点头的同时架上琴弓，心想她何止做好准备，今天她哥也回家了，她嫌烦便跑到一个很少有人的小广场，结果练了不到半小时，便看到了广场舞大军，大妈们见到她——或者说是她手中的琴格外热情，于是她给大家拉了一首《好运来》——尽管硬生生拉成了《纳命来》。
　　独特的音色拉的格外忧愁，脸色都变酱色的大妈们只能干笑着说真文艺啊真高雅。蒋阳萌也不客气，赞美声一并收入囊中，稳如泰山坐那儿就等着大妈们夸她，夸得差不多了她才拍拍衣服转身淡然去，留下一群心想终于走了的汗颜大妈。
　　她一边大脑中思维发散，一边熟练地出弓入调，继而连音而过，手指一勾一挑熟练揉弦，弓子一挑，左手姿势变换的一瞬间，她听到了休息室传来了一声门开门锁的声音，她目光不由得被吸引过去，目光聚焦在来者身上的一瞬间，她拉低了了半个音——她想：或许是还未记牢的谱子和并不靠谱的肌肉记忆作祟。

　　“高望，你怎么出来了，我正上课呢。萌萌，这是我侄子，高望，初二了，高望，这是我的学生，蒋阳萌。”老师扭头看向身后，蒋阳萌也抬头看向这位老师的远房亲戚——长得完全不像，范老师长相格外淡雅贤淑，但这位亲戚却五官非常精致大气而具有距离感以及清冷，是非常惊艳却又冷淡的长相，不能说漂亮也不能说帅，是不被性别拘束的好看，和淡雅贤淑四个字，大概只能和“淡”沾边——冷淡的淡。
　　以及她非常高，非常。这位高望一头短发勉勉强强扎了个小小的低马尾，穿着灰色长袖T恤和墨绿色工装裤，非常帅气。
　　看起来已经有一米七三左右了，蒋阳萌保持一米七长达三年，丝毫未涨，比划下来这位看起来就一脸冷漠的女生也就是一米七三左右。这个年龄的这个身高即便是在“高”人辈出的北方地区，也非常优越了，蒋阳萌咂了咂舌。
　　“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出去走一走，等您下班。”高望扣上锁，转身看向范老师，视线扫过蒋阳萌时，非常明显的停顿了一下，像是有什么突然波动了一瞬，继而又被压下，最后才归向范老师。
　　“好啊。”老师笑了笑，“我钱包在桌上，你要拿自取。”
　　蒋阳萌闻言细不可查地蹙了下眉，继而又平复下来，高望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没有动桌子上的钱包，径自离开，蒋阳萌余光扫过她路过钱包时丝毫不停留，以及看起来没有装什么东西的口袋。
　　即便是初三，也不算是孩子了，怎么会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虽然是远房亲戚，但会寄放孩子，多半也并非是太远的亲戚，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出事，还是不放心她会在家里干些什么事情呢，蒋阳萌心不在焉地想着。
　　那只有一种可能性，老师和这位高望的关系暂且不论，应该是高望的人品不值得范老师信任，但她刚刚怎么看都不觉得高望人品不好，相反，就乍一看，她觉得高望是个坦坦荡荡又正直的人，而长久相处下来，范老师也并非是小心眼的人。
　　那只有一种情况，就是高望的监护人不怎么样，至少范老师对高望的监护人印象非常差，所以高望被牵连了，就连普普通通的长辈给零用钱，都掺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尽管这并非范老师的本意。
　　但是这和我无关，蒋阳萌眨了眨眼睛，熟练地架上弓子。

　　*
　　等下课，她收拾着东西出去时，和下一位学生擦肩而过，爬上楼梯，这才发现外面已经滂沱大雨，只是琴房隔音效果很好，所以她们没有察觉，她接过琴行老板递来的防水罩，三下两下便严严实实地套好，又调整了一下琴盒里的加湿器，安排妥当后，她撑起巨大的伞，力求把琴完全遮住。
　　刚推开门，她突然想起了高望。
　　她食指在门把手上摩挲了一下，继而又看向老板：“阿姨，可以再给我一把伞吗？”
　　“成啊，等着。”老板比了个ok的手势，俯下身在前台摸摸索索，“要大的小的？”
　　“小的就好。”
　　“成。”老板递过折叠伞，蒋阳萌笑着双掌合十表感谢，继而拿起方才放在地上的大伞，背着琴，提着一把小伞，她颇艰难的后背抵着门溜达出去，一出门就被狂风大作夹杂的雨点糊了一脸，然而这时候她也没有手去擦一把脸，只好低头强行在衣服上蹭了蹭。

　　*
　　她溜达了几步，没在周围看到高望。
　　好的吧，看来没缘分，她左手虎口蹭了蹭伞柄，正要提着伞去拦一辆车，便看到附近长椅上的一道身影，她睫毛上挂着雨珠，只能眯着眼睛，模模糊糊地不知道自己看对没有，便提着伞跑了过去，还险些和一辆车擦肩而过——原本可以稳过的，结果那辆车驶来的时候她听到一声“小心”，不由自主地一停，结果就有一些惊险。
　　她跑到长椅下，咖啡色的遮阳棚布已经湿了，滴答答地滴着雨，蒋阳萌放松般地松了口气，把小伞放到桌子上，腾出手擦了把脸：“范老师要上到七点钟，你先回琴行吧。”
　　高望没有吭声，冷着一张脸，眉头细不可查地蹙起，蒋阳萌看着她的表情，回顾了一下自己刚刚的话——莫非高望觉得她多管闲事？不过要是高望和范老师的情况当真如她所料，那也有可能是高望不太方便湿着衣服回琴行……她在心里叹了声气，心想自己也是被踢皮球长大的，知道寄人篱下、遭着歧视有多不舒服，她不由得又多了几分诚心。或许是因为能够感同身受，她从一开始就格外想照顾这个女孩，不过并不是出于同情。
　　“你要不要先陪我回家？然后换一下衣服，范老师没有你这么高，可能没有适合的衣服，虽然说你可能有衣服在范老师家……但是很远。”蒋阳萌手臂艰难地夹着伞，双手食指与大拇指捏在一起，然后又拉开，强调了一下“很远”。
　　高望看着她这些活灵活现的小动作，眉头一松，嘴角一挑：“不用，我一会儿就……”
　　她收回了手，却无意扯下了耳机，或许是因为太冷了导致大脑无法思考，她感到音乐停下后，竟然第一反应是点击继续播放。
　　然而她的音乐已经播放完毕，在潇潇雨声中，音乐自动切换到下一首，一阵精神小妹专属音乐传来，振奋人心。
　　蒋阳萌眨了眨眼睛，迟疑了一下，干巴巴地说：“挺、挺好听。”
　　“我这个……”高望想要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所以我……”
　　“咱俩差不多大，今天晚餐我爸妈也不在，他们要陪我哥去看老师，我一个人在外面吃也没意思，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我请你。”蒋阳萌一听这句有些底气不足的解释，想到自己不能这么没礼貌，要尊重各种文化，不要让人家感觉不舒服。
　　“赏个脸嘛，我可以和范老师打招呼的！”蒋阳萌感觉自己快要夹不住伞了，她郑重其事地双手合十。
　　“……好吧。”高望终于松口，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蒋阳萌紧绷的胳膊终于放松下来，“那你撑上伞来找我哦，我去拦一辆车。”
　　“嗯。”高望捋了捋伞，才解开伞扣，从人间烟雨中望向少女单薄而笔直的背影，然后沉着脸关上了振奋人心的激光雨，远处的小表弟一个寒颤，寻思着是不是自己衣服穿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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