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首状元

作者:蝎子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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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烛秋光冷画屏,朱砂雪龙热鱼汤


      统考前的最后两个月,白龙太府进行了一次摸底测验。不公开排名,只是想让学生们对自己的水平有个大致的了解。
      策论,经义,诗书,联试,战典,排兵测,算术,星斗天文术,建筑,武体(体格,田赛,径赛,蹴鞠,武斗),琴棋书画,一共十一项,其中女学生还包括了对女红、茶道与花道的考验。当然,男学生与女学生的考试是分别算分的。
      整整七天,白龙太府的测验如火如荼地开展着。
      宋文卿出的策论,一共十五个字的题目还是如此大气磅礴,嚣张跋扈,字字欲置人于死地。
      平芜在诗书的原文背诵一环中,则将《秋夕》与《金瓶梅》完美融合,创作了“银烛秋光冷画屏,化为今日西陵灰”一句,震惊四座。
      钟三川的联试凑巧是钟老在面试,在爷爷愈发寒凉的面色中,钟三川的联试完美落败,可以想见在不远的将来,那把象征士人雅正之气的紫檀戒棍将会发挥狼牙棒一般的作用。
      安静严肃的算术考场上,一只乌黑的八哥不知从哪儿飞进来,盘旋在三省堂的房梁上方不停叫唤“操蛋、先生、操蛋、先生、操蛋、先生……”监考的曾文卿气得指着八哥大吼:“谁的?谁的!”
      虽然整个考场里的学生都知道八哥是谁的,但是当然谁也不会告诉曾文卿。只有八哥君,聪明伶俐,有问必答,“楚澄第一!楚澄最高!”
      在曾文卿凶狠的目光下两股战战的楚澄:……马勒戈壁,回去老子就把你炖成一锅粥。
      武斗是个人战斗,抽签抽选对手,东拂正好对上了南容静。计分的是名年轻的侍书,为人办事很有主意,他知道孱弱的南容静不会是东拂的对手,所以在武斗开始之前就记下了分数,并且觉得这把一定稳。然而东拂最后却输了。呃……但是南容静连东拂的袖子都没有碰到啊!啊啊啊啊!他要抓狂了。因为计分簿是一张纸,所以只要记错了一个,整张纸都会废掉。天啊啊他怎么办?点龙簿一定会罚他抄书的,还是生僻字最多的“麤齉靐龘”的那种!
      一场连续七日的摸底测验把全府师生搞得筋疲力尽,生不如死。
      成绩很快出来了。据传,年级第一是千代和阮清远。这之间有不少人找千代确认,明里暗里的。千代却每每拈花微笑以对,神情和蔼慈祥,仿佛一尊挺着大肚子的弥勒佛。
      然而陈九却早已看穿了一切。无论表面上看去如何低调谦虚,君子如玉,都不能阻挡千代从雅袍底下钻出来的大尾巴,不仅时刻冲着天空不断摇摆,还持续发出阵阵狐狸的骚气。
      每当有人在千代周遭谈论这次考试,他都会沉默不语,并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陈九看不下去,好心出言提醒:“小心,哈喇子留下来了。”
      然后千代就会不满地叫嚣:“嫉妒,你这是赤|裸裸的嫉妒!”
      五分之四的淘汰率,注定了在这场考试之后绝大多数学生都会意志消沉,心灰意冷,并且伴有食不下咽,夜不安眠,脾气暴躁等负面情况。
      慕萱此次摸底考试的成绩位列整个太府的第二十五名,不算好,但也不是一个多么令人绝望的成绩。只要在剩下的时间里继续努力,找对方法,弥补弱项,还是有扳回一城的可能。
      此夜无月,江宁陪着慕萱坐在仙才湖边的太湖石上。
      “二哥……他一定对我很失望。”慕萱双腿蜷曲环与臂间,垂着脑袋,面如菜色。
      “不会的,他知道的,你认真努力,自律严谨,是慕家的好孩子。”江宁细语安慰道。
      慕萱摇摇头,“做慕家的孩子,光是认真努力,自律严谨怎么能够?若是没有最后的结果,一切都只是白费力气而已。我……就从没见过二哥认真努力的样子,就像江哥哥也从没见过二哥自律严谨的样子吧。可即使是这样的二哥,他也可以完美地把所有事都做好,他是慕家真正的骄傲。”
      江宁见慕萱的态度愈来愈消极,开口劝阻道:“人与人怎能如此比较?”
      “是啊,人与人怎能如此比较?”慕萱平日里圆润晶莹的双眼此时迸射出微凉的寒光,“怎么能比呢?他是‘灵芝九折楚湘醉,翾风一叹梁庭秋’的金粟华莲,而我只是一把长在野路边的萱蒲杂草!我怎么能和他比呢?怎么敢比……”
      “对不住,江哥哥,我说多了。”慕萱在发泄几句之后,也觉得自己没多少意思,便没再多停留,撩起衣袍走了。
      “慕萱。”江宁站在太湖石边,望着慕萱落寞的背影,不由得心中叹息。
      哎,这兄弟俩的事,从来都叫人忧心。
      延续传统,白龙太府今日全天免课,学生们会去雪龙古刹为自己三日之后的统考祈福。不比别的寺庙,雪龙古刹不光供奉弥勒如来,求子观音,还安设了专掌人间文运,笔下风流的第四北斗——文曲星官。
      学生们考前拜一拜学神,沾沾福气,就算只图个心理安慰也是好的。别人都去自己不去,就仿佛比别人差了什么似的,心里不舒坦也不安稳,所以不光是白龙太府的学生,绝大部分打算参加统考的学子都会去。
      大昭的学生们要过的第一关都是统考,不过统考是每个学府内部的考试,考题都不一样,大家各考各的,不予相干。
      宋玉瑱站在拥挤不堪的山门口,此时脑子里只剩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句话。就在宋玉瑱站在原地唏嘘不已的时候,他身边那道颀长的身影早已迈着大步跨过了高高的门槛,朝前而去。
      “哎老寒,等等我!”宋玉瑱扯着衣裳下摆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南容静胆子小,不敢看庙里凶神恶煞的一零八罗汉,只得躲在黎明身后挪动脚步,气虚不已。
      “喂你行不行啊?”在一旁的楚澄看不过眼,恨不得把南容静的手从他眼睛上扒开。
      南容静话都说不匀乎了还不忘怼他,“要你管,臭三八。”
      楚澄这次模拟统考的排名正是第三十八。楚澄气得撸起袖子要揍南容静,被一边的萧无庆拦下了。楚澄只得狠狠道:“我不跟娘儿们计较。”
      被楚澄这么一说,南容静不乐意了,也不怕四金刚了,也不怵凶罗汉了,从黎明身后就往楚澄身前挤,“你说谁娘儿们呢你个臭三八。”
      “说你呢连个喉结都没有说话声音跟个小鸡崽儿似的,不会真是个女的吧?来脱了衣服让我瞅瞅。”楚澄说着作势就要上前扒南容静衣服,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南容静气急了,也不躲,伸腿就往楚澄身上踢。他也不踢别的地方,光往楚澄的命门踢,边踢边叫嚷,“你才不是男的呢你个臭三八。”
      俩人立刻打成一团,黎明拦不住,而萧无庆懒得管,只捻了线香在菩萨像前拜礼。
      雪龙古刹每逢大考之前都有舞龙的传统。雪白的长龙晃晃悠悠,气势浩荡地从他们身边经过,从拥挤的人群中经过。
      半晌之后,幸好路过的慕莲和江宁阻止了南容静和楚澄。若非如此,还不知这俩人要在一起纠缠多久。
      “丢人现眼,成何体统!”江宁斥道。
      南容静拨了拨被打歪的帽子和略微松开的衣襟,一脸委屈。
      东拂一帮人挤在人群里看南容静和楚澄的热闹,乐得哈哈大笑,前俯后仰。东拂这人长得略有些阴鸷,眼型狭长,平日里看人就像狼一样教人害怕,不过他若笑起来,两眼一眯,却意外得显出些孩子气来。
      舞龙队在文曲星庙大院子里表演,雪白的长龙虎虎生风,在缭绕香烟的衬托下,仿佛天上神兽下凡一般,恁的个银光闪闪,汹涌澎湃。
      自然也有白龙太府的学生混在人群中,看到兴处,激动得鼓掌叫好。陈九千代等人也在其中。
      雪龙古刹的文曲星大院内设临时集市,也很热闹,大多是山下百姓过来摆的摊子,既赚点小钱,也是为庙里的旅人提供方便。
      卖糖葫芦的生意很好。不用任何招牌和噱头,晶莹剔透,樱红灿灿的糖葫芦就是最大的招牌和噱头。
      一个一身白衣,脸上带着雪龙面具的年轻男子站在小摊前,看着是想买的样子,但是摸摸身上,并没有钱。
      啧啧,可怜。
      陈九挤在摊子最前面,插了一个小孩儿的队,从腰间摸出几个铜板,“老板,来两串儿。”
      “好嘞。”老板是个大叔,招呼热情爽朗。
      被插队的小孩儿在陈九身后不服气地大声嚷嚷,不过在陈九往他手里塞了一串糖葫芦后,他就立马乖觉地闭嘴了。
      陈九拿着剩下的一串糖葫芦走到年轻男子身前站定,唇角勾起一抹笑。
      从雪龙面具中可以看到一双黑曜石般乌黑莹亮的眼睛,如墨海一般安宁而渺远,广袤而深邃。
      “娇娇,好久不见。”陈龙把糖葫芦递给对面的人,眼中盛大的笑意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李娇接过糖葫芦,摘下面具。
      毋庸置疑,虽然眼前的人面容清秀,如玉如雪,但他确实是一名成年男子。名唤李娇也不过是因为他在襁褓中时就体弱多病,才给他取了这个女名,为的是好养活。
      李娇眉间有一颗鲜红欲滴的朱砂痣,不是天生的,也是小时候为了保命,他的父母让庙里的大师用特殊颜料点染上去的,擦不掉。
      陈九伸手朝那颗朱砂痣摸去。
      李娇长得略比陈九高一些,为了陈九方便,他略微低下了头,好离陈九更近点。“我回来了。”
      “嗯,我原以为你三日后才会到。”陈九温柔地轻抚着那颗红盈盈的眉间朱砂,目光盈盈。
      雪龙飞舞,漫天绯红香屑飘洒人间。一时间,云光日光,清风暖风,山花烟花,在邈邈钟声中铺洒,吹拂,盛开,而后飘落,寂然,回归大地。
      “饿了吧,”陈九道,“若是不想吃庙里的素斋,我带你去山下找馆子。”
      李娇摇摇头,“你还未拜文曲星。”
      陈九却不管,只牵起他的手往山门口走,“有真正的文曲星在身边,还拜什么泥塑的。”
      两人都不贪野味,只在山麓寻了个寻常酒家,点了三道农家小菜,素鸡,清炒菠菜,鲫鱼汤。
      “你怎知是我?”吃到一半,李娇问道。
      陈九小心地给鲫鱼剃了刺,把干净的大块鱼肉放到李娇碗里。雪白的鱼肉伴着晶莹的乡田白米,不由得让人食指大动。
      这问题……
      桃李怎知春风拂过时开花?红杏怎知夏荷田田时结果?白螺怎知秋水湛湛时肥嫩?沃雪怎知寒江冻冰时覆原?
      “吃饭。”陈九用筷子敲敲碗沿,无语道。

      “大当家回来了!”
      “啊?大当家回来啦?”
      “嗯,大当家回来了。”
      夜里吹灯之前,几乎整个白龙太府都知道祭酒大人从通州回来了。
      黑灯瞎火的,萧无庆都能从床板的抖动中推测出楚澄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的程度。
      这窝囊的,怕是要废。
      有大当家在,大家当然觉得安心。然而考试这种东西,它的紧张,它的煎熬,别人是替不来的,学生们只能一刻一刻,一场一场地自己挺过来。
      挺不过来的,在考场里当场晕倒的,就算是提前从这场战役中出局了。
      慕萱紧张得双眼通红,握笔的手都在颤抖,当晕倒的同学从他身边被抬走的时候,他只能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没事,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从鼻梁上滑落的液体,咸涩而刺疼,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算术学得好的,早就完成了考试的,比如千代和萧无庆,正在一遍一遍检查自己的答案。
      风雪和东拂坐在东西两边,隔着中间几排排放开阔的桌椅,遥遥地望着对方。当然他们只是在发呆,其实他们都不太记得对方到底是谁,就是面熟而已。
      陈九则一头伏在桌案上睡大觉。为了不打呼噜,他还往鼻子里塞了两团棉花。临考前特意向钟三川讨的。
      这次的建筑科题目很难,听说是国子祭酒亲自参与编纂的题目,关于西漠大月河上的石桥建造。
      其实白龙太府的这些学生们已经是预定士大夫阶层了,他们当然不需要做泥瓦匠人的活儿。不过当今皇帝格外钟情楼宇建造的工程美学,兴之所至,便生生往白龙太府的课程里添了这一项。
      呃……真的是非常任性了。
      陈九挠挠头发,三根手指里还夹着一支硕大的毛笔,表情有点尴尬,莫名其妙压中了题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和祭酒大人的默契真的已经如此深厚了吗?
      考试的日子确实很紧张,但也过得很快。男学生们很快都考完了,女生们却还要考女红、茶道和花道。
      平芜很崩溃,谁告诉她孔雀尾巴要怎么绣?以前曾文卿她们也没教过啊。
      云冬光也很崩溃,这是什么茶?很高级的样子,她在家时并没有见过……泡到什么程度才算是泡好了呢?这样可以了吗?颜色会不会太浅了?味道会不会太淡了?要不然再让热水滚一会儿?呃啊啊啊,好像……过了。
      庄采歌和阮清远两位学府女神倒是一直看起来都很平静,当然只有她们两个自己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假象而已,都是装的。
      嗯,淑女准则之一,无论跌得如何惨,摔跤的姿势一定要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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