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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眼辞世冷相回,琉璃醉梅暖寰尘
严丝合缝的秘密石牢,光线只能从密牢唯一的四方小窗中透过,压抑,暗沉,叫人窒息。
“哗”地一声,一桶冰水从头顶上泼了下来。叶蜉在昏睡中感到极度的不安,他逼迫自己睁开眼皮,然而眼角肿胀的淤紫却无法让他将眼睛完全睁开。他遍体生疼,四肢百骸无处不痛,五脏六腑也仿佛碎裂一般纠葛在胸腔肚腹之中。嘶,连肋骨好像都断了五根。
“叶大夫,你愿意说了吗?”一道沉郁的声音从头顶上方响起。
叶蜉却并没有动,仍是趴在地上,连眼皮也紧紧阖着。他知道对方是谁。这人已经审问他许多天了,像条黏虫似的甩也甩不掉,烦死了。
裘嵩坐在太师椅上,两边伫立着他的亲信和侍卫。“叶大夫,你把该说的都说了,然后我给你一个痛快。这样你也便宜我也便宜,你说是不是?”
趴在地上的人仿佛死了一般毫无动静,裘嵩不满地撇了撇嘴,而后一个眼神示意身边的人动作。
旁边的侍卫收到指示,上前一脚踩上了叶蜉的小腿。那侍卫用力极大,竟然生生把他的小腿胫骨踩断了。
“啊!”叶蜉没忍住剧痛,大声惨叫。疼痛几乎让他昏过去,“有本事……你杀了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如此不顺服的言辞,裘嵩听了却哈哈大笑,“可是你已经说了。这么多天,叶大夫,你终于开口了。原来你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啊,我还以为你真的是撬不开的铁嘴铜牙呢。”
叶蜉心里暗恨,闭上眼睛不去理他。
“你真以为你不说本官就不知道了?”裘嵩道,“既然本官今天能坐在你面前,就说明该知道的本官都知道了。如今不过是给你一个自省的机会,要知道,你犯的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叶大夫?叶蜉?”裘嵩啖了口茶,仿佛引蛇出洞的老狐狸一般面目阴沉,语气诡谲令人胆寒,“还是……傅烨?”
听到“傅烨”二字,叶蜉缓缓睁开了眼,那眼神竟不似往日般清淡无争,而是迸射出了无限的恨意。从窗户进入的光线投射到他的脸上,落下了半面光半面影,将他的眉目轮廓隐隐描摹出来。
“傅烨,先太子幕僚,在先太子妃纵火烧府那日失踪。”裘太傅闭着眼睛,手指缓缓地敲打着太师椅宽厚的乌檀扶手,继续道,“你用你的孩子换了皇太孙,并将他抱走送给别人抚养,可有此事?你可知偷走皇太孙,混乱皇室血脉,这是死罪!”
听着裘嵩歪曲事实的虚伪论调,叶蜉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说,你把皇太孙送到谁家了?只要你把这事儿说了,皇帝圣心仁厚,定然不会继续为难你。”裘嵩一心只想逼诱叶蜉把秘密说出来,竟然连“皇帝圣心仁厚”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叶蜉若真信皇帝仁厚,又何至于让自己落入这样的境地。
叶蜉自有无惧生死的自得,但裘嵩却被叶蜉的软硬不吃气得不行。他让留下的人继续打叶蜉,打到他招认为止,而自己则带着亲信离开了。
离开前,他弯腰靠近叶蜉,阴测测地说道:“本官明日还会再来,希望那时候你能想清楚。”
“别把人给本官打死了。”裘嵩经过一个侍卫身边时说道。
“是。”
白龙太府三省堂中,学生们刻苦地埋头写着文章。寒曦月坐在堂前,时或低头看书,时或抬头检视课堂。
课堂里没有了冬光,总觉得有些寂寥啊,寒曦月笑笑,自己如何也变得如此伤春悲秋了?定是被那可恶的丫头给传染了。也罢,或许今年会试结束之后,他得空了可以回扬州看看她。
会试,同京试一样都是在京试举行。所有举人皆可参加考试,中试者则被加封为贡士。贡士也被称为“准进士”,有资格参加最后一级的殿试。大昭的学子,寒穿苦读十余载,但绝大多数都止步于会试,不得再前。因为这场全国性的考试仅仅招录三百人,勘作是鲤鱼跃龙门一般的难度。
宋玉瑱曾经安慰太学生们,“别怕,考不上就考不上,哪有那么容易考上?明年你们若有幸中了贡士,参加殿试的年纪也不过二十岁。你们知道大昭的进士一般都多大吗?”
“多大啊?”平芜歪着脑袋问宋玉瑱。
宋玉瑱捏了三根手指在平芜面前,“三十五岁。就是说,你们就算落了第,还有十五年的机会可以重来。”
然而宋玉瑱的安慰并没有缓解学生们紧张的心情。楚澄摆摆手,道:“得了吧,六年才一轮考试,这次落榜,再考得等六年以后。要是复考还考不中,这兜兜转转的,岂不是要考一辈子?”
钟三川道:“一辈子还未必能考得中呢。”
宋玉瑱用扇骨敲了楚澄和钟三川的脑袋,一人一下,“你们以为呢?科举考试若真这么容易,岂不是满街都是官儿了?要不然怎么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呢?”
话是这么说,不过宋玉瑱本人可并没有“唯有读书高”的觉悟,他仍是原来那样的作风,只是天生才气就高,糊里糊涂就考上了。哎,可这话叫人怎么说呢?
楚澄一边揉着被打的脑袋一边抱怨道:“爷考不上就不考了,大不了让我爹帮我举荐个官儿做做。”
钟三川也想说让他爷爷帮他举荐,但他不敢,他爷爷可严厉,还凶。
“没出息。”宋玉瑱骂道。
青空和罗起斋懵懵地对视着,他们不觉得楚澄和钟三川没出息,如果可以,他们也好想要这样一个爹啊。呃……想想而已,想想而已。
玩笑归玩笑,但经历过京试的摧残,这些身为天之骄子的太学生们也已经知道了,即使是他们,也未必能从容应对科举的残酷选拔和激烈竞争。虽然白龙太府与他们的家庭已经尽力为他们争取到了最方便最温柔的待遇,但等真正到了战场上,一切还是得靠自己。
无论成绩好还是不好,所有人都很紧张。尽管这才是新的一年的开始,他们却早已经抓紧时间学习准备迎考了。
当然,除了陈九。他还是没变,还是大家初见时的陈九,潇洒自由,无拘无束,从来不学,考试满分。
千代甩了两个白眼给陈九,“要在外面,他这种德性的早就被人投毒杀了。”
凌霜一边写手中的策论一边还不忘应和道:“就是。”
陈九写完了文章,丢开笔,往自己的嘴里塞了颗新摘的鲜草莓,转身出了眠鹤居,往听雪阁的方向走去,没想到半路上却遇到李娇。
李娇见四周空寂无人,拉住陈九的手,笑道:“我正想去找你,你就自己过来了。”
正是春暖花开之时,天气很好,风景也很好,两人在仙才湖畔的草坪上坐下。此时正是小草抽芽的时候,扎到人身上时刺刺痒痒的,却让人感到一种生机勃发的可爱。
陈九本想摘一朵小花逗李娇玩笑,但临到了了到底没忍心下手。哎,算了,花花草草也是有生命的,从土里钻出来长这么大不容易,还是留它们一命吧。它们定然也想看到来年的春日。
一直默默注视着对方的李娇将陈九的一切都看在眼里,笑意在他眼底如涟漪一般荡漾而开。虽然这样的陈九略怂,但他却觉得十分可爱。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锦盒递给陈九,“收下吧,送你的。”
居然被送东西了,陈九的脸有些泛红。他低下头,慢慢打开锦盒,却见里面放着一支珠花。
对,没错,就是珠花,女子平日里戴在头上的珠花。
“你有……呃,送我这个作甚?”任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陈九也受不了这出,要不是还惦记着好歹是李娇送的东西,他早就把这珠花丢出去了。他适才差点就要骂李娇“你有病啊”,还好及时忍住了没骂出口。因为李娇的身子骨很弱,常年带病在身,是故陈九很注意这些忌讳。说来他并不是一个笃信神佛的人,但事关李娇,他还是会格外在意。
看到陈九惊讶的样子,李娇却仍只是笑,“你先看看这钗子,不好看吗?”
在李娇的目光下,陈九只得硬着头皮欣赏手上的珠花钗。琥珀色百花琉璃雕刻的花瓣,重重环绕成一朵盛放的花朵,花朵中心是一蕊银白浮金的白璧玉,细小的珍珠与流碎的异色宝石点缀其间,虽是仅然一朵却胜似百花争妍,虽是玉饰珠雕但却仿佛有淡淡芳香从其间溢出。
陈九一下就闻出来了,这是李娇身上的香味。李娇因为身体多病,所以房间里时常点着安神助眠的香。原本叶大夫说暖香最好,最有益于身体,但李娇品味独特,偏偏爱那意境清冷的松枝清香。后来熏得时间久了,李娇身上便也沾了这味道。
“好看。”陈九怎舍得让李娇伤心,即使这珠花十分丑陋他也会说好看,何况这珠花确实好看。即使是珍品无数的皇宫,也少有这般美丽的珠花银钗。
听陈九赞这珠花好看,李娇心中感到愉悦。他笑道:“这支珠钗名唤‘琉璃梅’。它的来历非同一般,但……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如果你喜欢,收下它便好。”
陈九不会喜欢珠花的,珠花是女孩子的玩意儿,但他喜欢他的娇娇。所以,好吧,四舍五入,算是喜欢吧。
李娇看着陈九把琉璃梅收下,眉间染上一抹喜色。然而这抹喜色马上就被一股愁思掩去,“阿九,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声。”
“你说。”
“叶蜉,不见了。江宁派人去问过守门侍卫。侍卫说,他自十几天前出山采购药材后,就再没回来过。”
闻言,陈九皱起了眉头。半晌后,他道:“你的意思是,叶大夫出事了。”
李娇点点头,“叶蜉不是没分寸的人。如果不是真的出事了,他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陈九明白李娇言下所指,“当年皇太孙的事,定然暴露了。”
“是我大意了。”李娇道。
陈九摇首,“与你无关,是太府内的细作行动了。”
“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他开始着急了。”
陈九道:“随他去,做的越多,错的越多。他们不动我们反倒不好办,如今他们既然动了,即使只留下些草蛇灰线,我们也好知道从哪里入手。只是叶大夫的事拖不得,我们得赶紧把他救出来才是。”
李娇道:“这件事十有八九是裘嵩在办。这几日我会着我的人盯紧他。且放宽心,只要叶蜉不招供,对皇上还有用,他就不会有事。”
叶蜉的事情,按李娇,江宁和陈九的设想,是先不告诉太府里其他人。但叶蜉失踪的事情瞒不住宇文护若。宇文护若因为父亲的关系,常常去医署奔走,有时还会在那儿小住上一两日。如今大半个月都见不到叶蜉,宇文护若自然会有疑惑。
江宁跟宇文护若解释说叶蜉老家有急事,要回去待上一两个月才行。初时宇文护若还肯信,但没两天宇文护若就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宇文护若少年老成,心性敏锐,这小半个月他刻意留意过,发现江宁、寒曦月和宋玉瑱等几个与叶蜉交好的人总是面浮忧色,虽然他们掩饰得很好,但依然逃不过宇文护若的眼睛。
再来,他因父亲的关系,其实与叶蜉走得很近,叶蜉也曾与他讲过自己的事。虽然叶蜉不曾明说,但据宇文护若的推断,叶蜉与家族的关系几乎都断了,十几年独来独往,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老家来?
但江宁不会无缘无故地欺瞒他,所以宇文护若断定,叶蜉出事了。这样的推断让他心头一惊,没有过多犹豫,宇文护若第二日便把这事跟东拂说了。东拂脑子灵活,性情稳重,平日里有什么事宇文护若也是最爱找东拂商量。虽然在外人看来,东拂有些孤冷了,但宇文护若却知道东拂是个靠得住的朋友。
而东拂也没有教宇文护若失望。东拂的性情比平常人来说是冷了不少,是故听到叶蜉可能出事时他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但恰恰就是这样的镇定,让他可以保持冷静的头脑,客观而从容地处理事情。
“在这种敏感的时期,叶大夫失踪绝对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很可能与皇帝有关。我会先派人沿着叶大夫平日里去采购药材的店铺开始寻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如果我猜的不错,大当家那里也已经开始行动了。我们两头一起准备,事情推进得定然会快一些。”东拂转身对宇文护若道,“有一个人,聪明无双,亦十分可靠,你若肯把他找来,对此事定然大有益处。”
宇文护若笑道:“你是说陈九吧。”
东拂点头。
“但陈九素来与大当家走得近,告诉陈九,我怕他会把我们的事跟大当家说。”宇文护若不无担心道。
东拂却不以为意,“陈九是自己人,他说不说与大当家知道又如何?反正我们的目的都是为了救出叶大夫。”
闻言,宇文护若点头应道:“此话在理。”
清风亭内,陈九听到东拂与他说的话,便索性把李娇也请了过来。
李娇作为白龙太府的国子祭酒,并不希望学生们掺和进来。但既然东拂已经知道了,而陈九又把东拂带到了他面前,或许有些事可以跟东拂说说。
绿柳拂风,春江起涟,明媚的日光晒在身上,让南容檀的心情十分好。她路过仙才湖,在湖畔无意间看到了清风亭的三人。她兴奋地与三人挥手,“嗨~大当家!东拂!陈九!”
亭内的三人看到南容檀,一齐停住了话语。有些事,越少的人知道,对大家越安全。幸而该谈的事已谈完,东拂索性辞别李娇与陈九,与南容檀一同离去。
湖岸上,南容檀亲热地挽住东拂的手臂,“东拂,你跟大当家他们谈什么呢?”
事关重大,东拂自然不能与南容檀说,只逗她道:“我们在说今年的会试,白龙太府中能通过的学生大概不到一半。”
南容檀听到这话,心情不免有些低落,她的成绩从来没有进入过前十五。若是白龙太府真有学生会被淘汰,那她必然是其中之一。“东拂,”南容檀扯扯东拂的袖子,沉着脸道,“如果我没考中,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笨啊。”
没想到东拂听到这话,反而不厚道地笑了,“你本来就挺笨的。去年的京试若非寒文卿押中了一道策论的题目,让你压线而过,你觉得你能考得上吗?”
“哼,你就不能安慰安慰人家吗?人家明明这么紧张。”南容檀气呼呼地想,她又不能当官,也不想当官,这么紧张成绩还不是因为不想与他分开嘛。他竟然还对她这么冷嘲热讽的。
伸出两指掐掐南容檀柔嫩的脸蛋,看着南容檀气得吱哇乱叫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东拂心情愉悦地笑出了声。他大概是这世上最懂南容檀的人了。他知道南容檀从来没有真的与他发过脾气,每一次她都是在对他撒娇,从前如此,而今更是如此。虽然很麻烦,但这种被人全身心信任依靠的感觉,真的是很让东拂很受用啊。
“檀儿,你真像一只小猪。”东拂看着南容檀脸上被自己掐出的厚厚一团肉,笑道。
“你说我什啊……么啊……”南容檀的嘴被皮肉往上拉扯着,连话都说不清楚。
“哈哈哈……”南容檀吃瘪了,东拂却乐得不行。
哈哈哈,真是一只可爱的小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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