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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前嫌伉俪情深,破玄机兄弟义重
暗夜深深,迷雾重重。
云冬光似乎被吓傻了,连纸笺从手中滑落都没有察觉。她猜不出山鬼可能是谁,更猜不出兰息一脉被灭族的前因后果,她唯一能感觉到的是恐惧,蚀骨的恐惧。
她的同学中潜伏着牵针引线,抽丝剥茧的九神,也或许潜伏着朝廷派来的细作,皇帝想置他们于死地……如今连雪哥哥也没有了,她实在找不到继续留在这个鬼窟窿的理由。
原本打算回白龙太府之后再离开,但现在云冬光是一天也不想等了,她决定立刻就走。她要回扬州,去找爹爹和娘亲,她将写好的信压在墨砚下,她想等她到家之后再修书给大当家和点龙簿,向他们赔罪。也许日后她会回来当面向大家道歉,但现在她非走不可,否则她一定会疯掉的。
手中的观音龙女面具让云冬光回忆起观音诞的那晚,那时候的她看着寒曦月,虽然泪流满面,但她心中仍然怀有希望,而如今……她怅惘地叹了口气,将面具默默地放到铺叠规整的床上。
雪哥哥,我要走了,你不用再为冬光的不懂事而烦心了。
窗外有泠泠的雨声,云冬光准备先去取马,她打开后院的木门,在吹面而寒的风雨中缓缓撑开了油纸伞。云冬光原本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死灰,却在目光触及夜色中那人时,胸中濒临死亡的情愫如荒川洪流般汹涌喷薄而出。
站在青黑色的雨夜中,寒曦月如墨的头发贴在如薄纸般的脊背上,冷白的面色笼罩上了一层深刻的阴影,那浓如水墨的阴影打在他纤媚隐逸的五官上,顷刻间为他添了一抹妖冶而冷冽的异色。
“雪哥哥……”云冬光不知道为什么寒曦月会出现在这里,但她忽然深刻地意识到了,有寒曦月出现的地方,才是她想存在的地方,即使那里有龙潭虎穴,万丈深渊。
一阵冷风吹在身上,云冬光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意识回拢的她这时候才感受大雨夜的寒冷。“雪哥哥,”她跑到寒曦月身边,踮起脚尖努力将伞撑过他的头顶。“你是在这里等我吗?”
寒曦月凝视着云冬光的眼睛,片刻后开口道:“我看到了山鬼的纸笺,我想你大概要走了。我明白如今情势不明,你走了也好,至少会更安全。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来了,来这里等你。”
“你……不希望我走?”云冬光看着寒曦月,在风声唳雨中声音颤抖地问道,“你希望我留下?”
寒曦月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云冬光的手把她带到了揽月客居的内堂。内堂里要暖和很多。“你不该今晚离开。就算要走,也该回到白龙太府后再走。”
寒曦月并非未曾意识到自己心中的偏执,他把对云府的憎恶带到云冬光身上,全然忘记云冬光曾是他爱护照顾过的小妹妹,是从头到尾都一直待他很好的小妹妹。
在白龙太府的这三年来,云冬光每年都会在他生辰之日送来她自己亲手做的百岁糕。前天晚上,在云冬光哭着离开后,他才终于心软了一次,将百岁糕拿回房间。百岁糕的味道,与多年前他在云府吃到的一样。那么多年了,她的手艺还是没变,很好,但是没多少长进。就跟她这个人一样。
“对不起,我害怕。”云冬光也为自己选择离开的行为感到羞愧,她当时是一时冲动,现在她已经后悔了,她不打算走了,尤其是在她看到等在雨中的寒曦月后。
看着垂着脑袋,暗自惭愧的云冬光,寒曦月叹了口气,更加确认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仍是多年前的那个小妹妹,善良,怯懦,惹人疼惜。“不要害怕,你们是女子,不可能会是皇太孙。即使事情到了最坏的一步,至少也能保住你们。”
云冬光抬头,水盈盈的眼睛望向寒曦月,“事情真的会到最坏的那一步吗?皇上会像灭了兰息族一样,灭了白龙太府吗?我们会……”
话尚未说完,寒曦月便伸出手指抵在云冬光的唇上。“嘘,不要在这里谈论这个问题。你只要知道,无论何时,所有人都会保护你们的。剩下的我们之后再聊,现在你先回去睡一觉,等第二天起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寒曦月性子一向清冷,他难得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安慰别人,云冬光自然也能感受到寒曦月对她的善意与抚慰。她心中满足,也不似之前那般恐惧与怨愤了。大着胆子,她问寒曦月,她可以抱抱他吗?
她很想念寒曦月的怀抱。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地方能比寒曦月的怀抱更让她留恋了。
闻言,寒曦月笑笑,他一边张开自己的手臂,一边调侃道:“我全身都湿了,你确定还要抱吗?”
云冬光羞涩地垂下目光,而后迈着小小的步伐走向寒曦月,小心翼翼地抱住寒曦月的腰,将自己整个人埋进了寒曦月的怀中。她闭上眼睛,透过寒曦月湿凉的衣服感受他身体火热的温度。仿佛醉酒的人一般,她沉溺在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温暖中,好像又回到了曾经在云府的小时光。
寒曦月轻轻地搂住云冬光。他虽孤高清冷,但也不是毫无知觉。怀里这捧小小的暖玉,替他散去了这个雨夜的寒凉。
揽月客居的内堂,在漆黑暗夜的遮掩下,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寒曦月与云冬光二人,仿佛来一匹时刻准备撕裂猎物的凶狼。
李娇虽然派人去暗查兰息族的情况,但他几乎已经确认山鬼所言非虚。是故第二日他便带着白龙太府的人回去了。毕竟以目前的境况来看,没有哪个人还会有心思在外游玩,事态的发展显然比他们预想中的要严重许多。
“唉,乘兴而往,败兴而归。”坐在马车里,宇文护若的心随着行驶在崎岖泥泞小路的马车晃荡着。
青空拍拍他的肩膀,聊表安慰。
这几日一直在下暴雨,天空始终有阴霾,不见夏日的灿烂颜色,连室内的空气都是湿漉漉的。
三省堂中,宋玉瑱一边巡走在各个桌椅之间,一边握着书卷在讲课。学生们则趴桌的趴桌,发呆的发呆,有气无力地听着课。
钟三川无意识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于是就被宋玉瑱盯上了。“钟三川,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钟三川一听到宋玉瑱叫他起来回答问题,耳边仿佛就响起了一道炸雷。他一边扭扭捏捏地站起来,一边滚着眼珠问楚澄,什么问题啊?
楚澄一只手扶着半边脸,苦笑,我也不知道啊。
你个废物。钟三川又转头看向另一边的慕萱。
于是慕萱用手指来回点着书上的两行字。
钟三川眯了半天眼睛,感觉有些看不太清。糟糕,眼睛看东西好像变得比以前模糊了不少。
哎,看着那边一片小动作,钟三川揣了半天袖子也没揣出个答案来,凌霜好心好意,且十分炫耀地站了起来,“宋文卿,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见凌霜起身,宋玉瑱也没打算继续为难钟三川,摆了摆手叫他坐下,让凌霜回答这个问题。
凌霜道:“人孰无心,道不外索,患在戕贼之身,放失之身。古人教人,不过存心养心,求放心。此心之良,人所固有。人惟不知保养而反戕贼放失之耳。”
回答完问题后,凌霜坐下。旁边的青空探过身子,问他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此处便可看出凌霜的性格张扬而顽皮,率真而理想主义了。明明可以用文字敷衍解释一通,凌霜还是十分诚恳地抒发己见,“皇权教条,用以应试而已,无需理解。”
这话其实有些大逆不道了,然而宋玉瑱虽然听到了,也只当没有听到,继续讲他的课。
同样听到凌霜一番话的陈九与连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点点笑意。这笑意是对友人豁达开阔之见的赞赏,亦是对当今王朝运幄、帝王捭阖的嘲讽与不屑。风发的少年意气在白龙太府自由开明的培养下茁壮成长,一点一点,试图挤破这个腐朽而顽固的帝国桩基。
而另一边,千代用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桌案,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宋玉瑱似乎也厌倦了无休止地讲这些礼运大同篇,索性丢了手中书卷,掀开卷帘,让学生们对雨作诗,慷慨志歌。一下子,整个课堂仿佛又活了过来,学生们不管诗词玩得溜不溜,都兴致勃勃地加入进来,沉沐在自然、诗歌与欢笑之中。
陈九看到默默站在窗外,正在审查课堂教学的江宁,只装作没看见一般转开了眼,继续与同窗们玩笑。江宁看了一会儿,嘴角噙着微笑离开了。
半个月后,庄采歌离开了白龙太府,她停止了在白龙太府的学习。太府的师生们对此感到唏嘘,但这其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很少有女学生可以完整地修完白龙太府的课程,因为学得再好她们也无法像男学生一样参加科考。对她们和她们的家人来说,在长到一定年龄后,成婚是一件更迫切,更务实的事。
当阮清远问庄采歌为何离开之时,庄采歌也只说是家人打算让她准备成亲的事,所以不让她继续学了。虽然阮清远感觉到庄采歌对她有所隐瞒,但这毕竟是别人的私事,她不好多问,于是在给予庄采歌祝福后便送她离开了。
庄采歌的性格清高自傲,除了阮清远外,她很少与人亲近。但毕竟她也与大家相处了三年的时光,学生们忆起素昔一起上课放学,欢笑玩闹的情景,纵有那罅隙不虞,赌气吵嘴的时候,也都随着庄采歌的离去,打上了一层缥缈的柔光,教人心怀怅惘。
对于庄采歌的离开,云冬光有些内疚。她想本来离开的人应该是她。寒曦月安慰她,说这是庄采歌的选择,与别人无关。可即便如此,云冬光心中还是不安,她总觉得,庄采歌的离去,与她是有关的。
白龙太府的游廊绵长宽阔,几乎连着府中每一个重要的楼阁。少年就坐在一块地处偏僻的廊椅上,一条腿蹬在石凳上,另一条腿长长地挡在地上。
“青空,你怎么了?一脸郁郁之色?”钟三川经过的时候,就看到青空一个人坐在这里,呆闷无聊,眉头深锁。
这个地方很少有人来,青空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钟三川。听到钟三川问他,他烦躁地挠挠头发,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所有情绪最后皆化作一声长叹。
钟三川坐在青空身边,也不说话,就那么默默坐了良久,似乎也陷入了某种情绪之中。直到一道鹤鸣从湖中响起,惊破了这份静默,钟三川才神游回来。他犹豫着开口,“是不是……皇上也派人去你家了?”
听钟三川说这句话,青空原本呆滞的双眸蓦地一亮,他弹起身子坐直,语气中掩饰不住地激动,“你知道?”
唉,果然如此。钟三川点点头,“我爷爷告诉我的,皇上在调查我们的身份。”
“他……到底想做什么?”青空颤抖着,不知是在问话,还是在喃喃自语。
钟三川道:“这段时间,皇帝一直都在暗中调查我们的身份。”
青空问道:“十八年了,皇太孙到底是一个大活人,为何到现在都无法被找到?难道那家人真有如此神通广大,可以瞒天过海?”
“……如果我告诉你,可能未必只有那一家人呢?”钟三川思量半晌后,到底还是将这句话吐露给了青空。
看着青空疑惑不解的眼神,钟三川决定继续把它说完。“当年二皇子登基,并非众望所归,朝廷中还是有一部分力量在暗中追随先皇。追随先皇,也就是追随先太子。皇太孙到底身藏何处,大概除了他自己和那一家人外,无人知晓。但这并不妨碍有心人默默庇护皇太孙。”
“你的意思是,”青空很聪明,几乎一点就透,“朝中有人在为皇太孙的存在打掩护?”
钟三川点点头,目光清明,“那人很可能就是你爹,我爹,或者还有其他人。他们模糊了有关皇太孙身世的各个关窍,试图将皇上的明察暗访导入迷途。”
青空不愧是幽默惯了的。即使在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情开玩笑,“我猜钟老肯定是其中之一。”
“你说我爷爷?”钟三川嗤了一声,“别说你和皇帝了,连我都不信他没有在这件事里掺和一脚。”
毕竟,钟老是曾经的太子太傅。先太子从一个咿咿呀呀的黄毛小儿,开始学《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到之后长大成人,这二十几年的儒学道说,经济政典,几乎都是钟老手把手教的。况且这中间又有多少日常亲近,言欢畅饮,俱不可细说。因此,道他二人的关系亦父亦子,也未为不可。
“钟老忠勇无双,可难道他就不怕圣心惶惶,雷霆震怒?”青空想到皇帝那张威严的面孔,心内就先自打了个颤。
说到这儿,钟三川笑道:“哪儿能啊?小老头精着呢,不会轻易让人抓到把柄的。”钟三川的语气中充满骄傲,虽然一直被惨无人道地殴打,但他还是十分为老爷子而自豪的。他年纪尚小,对当年的皇室秘史一无所知,但是他无条件相信他的爷爷。他爷爷帮谁,他就支持谁,十分地有原则。
之前的迷惑与恐惧渐渐散去,青空拍拍钟三川的肩膀,“谢了,兄弟。”谢谢你安慰我的慌张,谢谢你信任我不会把你出卖。
钟三川也笑着拍了拍青空的肩膀。少年青涩的面容日渐成熟,那填满胸壑的智慧,勇气与忠义也逐渐迸发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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