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姜

　　如今正是承和四十四年，南梁建武廿(nian四声)年。

　　建武三年，便是承和二十七年。

　　那时她才将将一岁而已。

　　齐纾心绪乱飞，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脑子里就飞快跑过了许多猜测，却没个定论。

　　明明是要找献王叔私通北黎的证据，如今怎么又牵扯到南梁去了

　　莫非北黎与南梁暗中联了手

　　燕绥又为何会出现在献王府

　　一个落没了连世子称号都被剥夺了的镇国公遗孙，表面不学无术，却有一身好身手。看他的样子也是去找东西的。

　　他和北黎有关联还是献王

　　想起他的那一掌，她右肩隐隐发疼。

　　齐纾把纸条重新放回机关盒内，又拿起了一同到手的那本书册。

　　翻开一看，却尽是些人名和生辰，以及住址。

　　这是本花名册。

　　原还以为是什么重要名单，可看着一个个“李二柱，清河县杏花村人士”“陈三贵，洛邑荷叶镇人士”，齐纾眼中疑惑一闪。

　　叶相宜看屋外夜色浓浓，已是寅时，轻声提醒道:“殿下，夜已深了，不如早些歇息。”

　　齐纾合上册子，抬起左手捏捏眉心，虽然思绪纷乱毫无睡意，却仍是应下了。

　　这些事，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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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将至，齐纾却坠入梦网。

　　六岁的她坐在山坡上。

　　日暮时分，黛山凝紫，飞鸟归巢。夕阳的余晖照耀着天边的白云，绚烂的彩霞铺满整片苍穹。

　　那是熟悉的，燕枝山的落日。

　　“小纾。”

　　父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抬起小小的脸扭头去看他，却始终瞧不清楚他的样子。

　　父亲向她伸出了手，她便下意识的将自己的小手放在他手里，那只手宽大，温暖，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问:“你要跟我回玉京城吗”

　　她问:“玉京城里有什么”

　　他答:“那只是一座空城而已。”

　　她道:“桑不近前不久才告诉我，那里很热闹，有很多房子，和各种各样的人。”

　　她感觉父亲笑了笑，再次问道:“那你想去吗”

　　她摇头，“不想，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为什么”

　　“父亲不是说了吗那只是一座空城而已……”

　　父亲的手一用力，就將她从草地上拉了起来。她情不自禁的跟着父亲向行宫走去，脚下的青草地也逐渐变的坚硬而冰冷。

　　旷野的四周也筑起了金黄的琉璃瓦，四周宫墙围立，像个牢笼。

　　幼小的她赤着脚踩在云白光洁的殿上，提着裙子向外跑去。身后无数的宫人追撵而来，不停唤着“殿下”，她却一刻也不停歇，跑过九曲的芜廊，跑过花团锦簇的园林，脚下都是错落有致的鹅卵石，她却像丝毫没有痛觉似的一路狂奔。

　　直到撞上了闻讯而来的父亲。

　　父亲將她抱到了永乐殿里，她一路沉默，直到父亲帮她擦去脚上的灰尘，她才道:“你骗我。”

　　父亲抬眼看她一下，又低头继续手上轻柔的动作，“骗你什么了”

　　她显得很愤怒，大声的控诉道:“你说这里会有很多喜欢我的人，可是他们压根儿就不喜欢我!”

　　父亲低着头笑笑，“朕的妃子们和你的两个哥哥都来探望过你，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们不喜欢你”

　　她冷哼道:“假仁假意，他们都是为了讨好你才来看我的。”

　　父亲叹气，“太聪明却又只说实话的孩子，是得不到糖吃的，或许你应该装作看不见他们的假意奉承，便將那当做是真的，不是很好吗？”

　　她看着父亲的眼睛，不屑道:“那是在自欺欺人。”

　　而后她跳下床榻，又赤着父亲才帮她擦净的脚跑出永乐殿。

　　就在这一霎，风起，四下扬尘。

　　黑暗席卷八荒，如潮水般將她吞噬。

　　下一瞬，天尽头倏然裂开一道缝隙，溢出刺眼的白光。

　　齐纾下意识地眯起眼，抬起手来遮挡。

　　屋外天已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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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期先生一早便来为她施针，过后板着脸警告她日后且勿在伤动右手，否则便是彻底残废了。

　　齐纾笑着应答下，目送他离开后便叫未未来伺候更衣。

　　这些事平日里齐纾都是亲力亲为，从不假于人手，奈何右肩疼痛未消，她整只右手都难以提起来。

　　想到几日后的生辰宴，又是一阵头疼。

　　未未得知她的烦扰，建议道:“那不若殿下与陛下说一声，那日您就不要出席了。”

　　齐纾想了想，却突然道:“算了，我改主意了，还是出面的……”

　　尔后她轻轻一笑，“不过，我要换个样子。”

　　“啊”未未一时没明白，齐纾却转而说起另一件事了。

　　“算着行程，郭偿他们应该今日就能到了,等会儿我还得进宫一趟，你去把那卫氏姐弟接到这里来住下，再请子期先生为卫黎诊治一番。”

　　卫黎身子不便，是以齐纾便没带他们一起赶回玉京城，还特意叫郭偿赶慢一些。

　　虽说已看过大夫控制了她的病，但保不齐拖的太久有什么后遗症，便叫子期先生再帮她根除一下。

　　齐纾想，倒不是她好心，而是接下来的事，少了卫黎，还真不好办。

　　更衣完毕，未未瞧着齐纾，真心赞道:“未未见别的姑娘穿这雪青色都显的老气，放在殿下身上，倒是显得通身的气派。”

　　齐纾并不在意这些，她的衣饰大多样式简单，颜色也素净，繁复些的也有不少，但几乎从未穿过。未未常常可惜，说殿下长了一张绝色，却不肯像宫里的几位公主一样穿些鲜艳的衣裳。

　　她倒是见过她的几个妹妹，记得她们都长得娇艳，穿的也明艳好看。就是若都站在一起，她就分不清谁是谁了，多要靠未未提点。不过，平日里也见不着就是了。

　　毕竟也不是哪个公主都能像她一样，自由出入禁中。而她也自从外出立府后，便再未踏足过后宫了。

　　这次进宫，也是受父亲传召。

　　昭帝就是突然兴起想叫他们来吃饭的，然而事先谁也没告诉，是以在永乐殿外相遇之时，众人都一脸懵。

　　年小的都向年长的行礼，齐纾身持权职，只需向太子行平礼。

　　倒是太子对她十分的尊敬守礼。

　　几个小的虽没怎么与她接触过，却也听过她的威名，故而也十分的尊敬，却也要更拘谨些，等见了昭帝，就更拘谨了。

　　因着人多，便分做了两桌。

　　昭帝，齐珝，齐玠，齐纾和二公主齐纺一桌；另外本要分作皇子一桌、公主一桌，不过昭帝发了话，便叫他们一同坐了一桌。

　　齐纾的左边挨着昭帝，右边便是二公主齐纺，对面则是同样挨着昭帝的太子齐珝和二皇子齐玠。

　　室内安静极了，只有布菜时偶尔发出的小小的碰撞声。

　　齐纾右肩上还贴着膏药，带着淡淡的药香，被昭帝给闻了出来，届时便看向她，“你受伤了”

　　这话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众人的视线齐刷刷的向齐纾看了过来，最小的五皇子齐玓不明所以，但看着众人都瞧着齐纾，便也睁着大大的眼睛疑惑地注视这齐纾。

　　齐纾在众多注视下面不改色，淡淡笑道:“只是不小心扭了右手而已，没什么大碍。”

　　比起其他人的拘谨，最年长的齐玠也显得自然多了，看着她关心道:“那也得注意些，要是伤到了筋骨，可有你好受的。”

　　齐珝也关心道:“二哥说的对，皇姐要注意身体。”

　　这两人都表示了，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对齐纾表示了关心。齐纾心里默默叹气，又一一颔首应了。

　　深知她心里想什么的昭帝淡淡笑了，看看其他人因也的确过分拘谨，便叫大家都放开些，只是寻常的家宴而已。

　　直到宴散，齐纾被例行留下，其他人接连告退之后，她才松口气。

　　这种家宴，她实在不喜欢得很。

　　昭帝也叹气，“一个个跟木头似的，是朕生的太严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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