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的翅膀

　　星期四似乎是很美好的一天，内斯注意到了姐姐已经回到了学校，而且看起来她很开心。约翰因为头一天晚上和儿子的谈话心情也非常舒畅，他现在正开着家里的保时捷往公司的路上走，车身是亮蓝色的，颜色特别绚丽，行驶在城市的主干道上，能吸引无数人的目光，他们会说，哇，快看，多么漂亮的车。
　　不过这辆车是已经上了年头的车了，是玛丽和约翰结婚时候买的车，玛丽挑的颜色，她喜欢亮蓝色，他还记得的那是五月份的一个下午，当他们刚刚走进4S店的时候，玛丽一眼就看到了这辆车，它就是那么的吸引人的眼球，她喜欢这辆车，约翰也喜欢，因为玛丽喜欢，他看见玛丽那种兴奋激动的心情，让他觉得这辆车有着一种神奇的力量。
　　他们直接买下了这辆车，亮蓝色的保时捷，它见证了他们的婚礼，见证了玛丽怀孕，见证了雅迪的出生，见证了内斯的出生，还见证了小利亚的出生，这辆车，对于约翰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似乎它已经变成了家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如同房子和房子里的每一个人一样重要。虽然后来他们又买了新的车，一辆红色的卡宴，现在玛丽偶尔出门的时候会开，等到雅迪和内斯成年以后也可以用来练车，可是约翰还是喜欢开这辆上了年头的保时捷，他喜欢古老的，带有着特殊记忆的东西。
　　还有玛丽，现在是下午四点钟。
　　从第一缕阳光穿越云层和时空的隔阂，直射在一望无际的大地上，从凌晨四五点太阳慢慢升起，天空中开始出现光的颜色，漆黑的空气慢慢的被照亮，变成一片蔚蓝，温度在逐渐上升，上升。
　　迎春花的叶片上沾满了寒气凝结而成的露水和晨气蒸发过后留下的芬芳。街道两旁的路灯照了一晚上的光芒开始逐渐熄灭，然后，宁静的大马路上开始出现了第一个行人，一辆行驶在马路中间的轿车慢慢的把车头前灯缓缓熄灭，它似乎正在慢慢减速，减速，行驶了一晚上，一定是累坏了吧，它能刚好的停在十字路口的黄线内侧。藏在树荫底下的交通灯从绿色，然后闪着黄色的灯光，最后变成红色，对面的人行横道上有一位六旬上下的老人和一只大黄狗。
　　然后太阳的高度继续上升，空气开始变得炎热，烦闷，树叶都忍不住抖擞着身子，发出沙沙的响声，好像是快要从天上掉下来一样，沥青柏油的马路被直射下来的阳光反射的刺眼，公园里用大理石围绕的花丛石阶，被阳光照的光亮，摸起来烫手，这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然后太阳开始乖乖的向西偏移，被树荫和云遮住了大半边的影子，整个世界开始慢慢冷静下来，变慢，变得随意悠闲。
　　就是现在，这是一天中最好的天气，小学和初中都会在这个时间上完最后一节正课，然后空气中开始传来熟悉的下课铃声，小孩子喜欢在这个时间手里抱着篮球或者橡皮筋，骑着自行车绕着公园疯跑，妇女们也会选择推着婴儿车到小区周围随便转转，老人们就在广场的正中央跳着广场舞或者打太极拳。
　　还有玛丽，她总是在阳光刚刚变得柔和的时候领着小利亚一起去菜市场选购食材，决定晚上餐桌上所有的主角和配角，比如说调料，葱姜蒜，还有果汁，蔬菜汤和饭后甜品，玛丽觉得除了清蒸鲤鱼和糖醋排骨以外的食物都算是配角。等到丈夫已经出去上班，内斯和雅迪也必须离开自己踏入属于他们自己的校园时，玛丽发现，只有小利亚，还依然可以一直陪在她的身边每当这个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好幸福，好幸福能拥有这个小女儿。
　　现在，空气中已经没有了早起的阴冷和潮湿，也没有了中午炎热和烦闷，再过两个小时以后太阳就会完全落到山的另一边，世界会变得一片昏暗，而且雅迪和内斯就要到家了，他们需要看见桌子上摆满了自己喜欢吃的食物，玛丽心里很清楚，她该去买菜了，作为一个家庭主妇，她对一天中时间的把控总是恰到好处，总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在指定的时间内完成，就像收拾厨房和洗手间一样，玛丽为这些而感到自豪，她能熟练的做好所有的事情，她已经习惯了做一位家庭主妇，对，她已经习惯了。
　　“小利亚，快换衣服和妈妈一起出去买菜了。”玛丽穿上自己的格子大衣，正在门口换鞋，她每次都会问今天小利亚想要吃什么，然后在菜市场买一些，专门给小利亚做一道她爱吃的菜。
　　“小利亚今天想吃什么呀。”
　　“小利亚想吃西红柿，还有鸡蛋。”小利亚疯狂的从客厅跑回自己的房间，然后赶忙的穿上衣服和裤子，再疯狂的跑回客厅，穿好鞋子。“妈妈，妈妈等等小利亚，等等小利亚。”
　　玛丽知道小利亚通常会说想吃西红柿，因为她觉得西红柿长的可爱，圆圆的胖胖的，而且是红色的，小利亚喜欢红色，还有鸡蛋，好像，每顿饭小利亚都会让妈妈做鸡蛋给自己吃，西红柿炒鸡蛋，葱炒鸡蛋，或者是海鲜鸡蛋羹。
　　然后小利亚会紧紧的拉住妈妈的手，等玛丽打开门，然后一步从门槛跨过去，紧紧的跟在妈妈身边。
　　“好的，好的，妈妈给小利亚买鸡蛋吃。”玛丽通常会笑着对小利亚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天下午和小利亚一起出去买菜的时候，玛丽的心情总是会变得特别舒畅，她喜欢在太阳刚刚偏到世界的另一边的时候和小利亚呆在一起，然后心中所有的烦恼都忘记了，她看着小利亚脸上的笑容只会觉得，她是个多么可爱的女孩儿呀，就像雅迪小时候一样。除此之外，被打碎的玻璃杯和瓷碗，还有收拾不完的洗手间和凌乱的客厅，还有，小利亚的病，所有的一切，玛丽都会忘掉，只剩下美好的东西，玛丽想，可能是因为天气好的原因吧，好天气就会有好心情。
　　玛丽看见从街道的另一头走过来两个人，确切的说是母子俩，玛丽认识他们，她很熟悉，再确切点来说，是伍德尔太太和她的儿子肖寒，伍德尔太太有些微胖，鼻梁上夹着一副镶着金边的眼镜，她的左手胳膊上挎着一个装满各种菜品的竹篮子，右手领着儿子肖寒，很好辨认。
　　玛丽不想遇见她，确切的说，她不想遇见任何一个和她做邻居的，和她一样做妈妈的女人，她之前提到过得包括伍德尔太太所有的女人，虽然她知道她们都是很好的合格的母亲，甚至在心里，她以她们为榜样，她总是默默地，仔细地观察这些女人，可是当女人进入中年以后，尤其是有了孩子，她们总是喜欢拿自己的孩子和别人家的孩子作比较，她们喜欢炫耀自己孩子的长处，也羡慕别人家孩子优秀的地方。
　　就像玛丽一样，她羡慕伍德尔太太的儿子肖寒，肖寒的年龄和小利亚差不多大，可是肖寒是个正常的孩子，他听话，安稳，而小利亚只会把所有的东西都摔碎，把一切的事情都搞得一团糟，而伍德尔太太，她羡慕玛丽拥有一个好丈夫，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而且大女儿和儿子都考上了全市最好的中学，她有一个完整的幸福家庭。
　　这些女人，她们对街坊四邻的家庭，尤其是和她们一样年纪的女人家里的事情都打探的了如指掌，但是，当羡慕变成嫉妒的时候，一切就都变了，她们看不惯对方家庭的幸福和美满反而会利用别人家里不和谐的东西拿来进行彼此的攻击，这会让她们自己心中嫉妒不满的心里稍微平缓一些。
　　而每个人也都害怕别人当着自己和孩子的面揭穿自己，就像玛丽和伍德尔太太一样，她们虽然都是成功的妈妈，但她们也都有着自己的秘密，不可告人的秘密，可是她们却都对对方的秘密了如指掌。这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威胁，女人之间互相的威胁。
　　所以她们最不想碰到的事情就是和自己的邻居在马路上遇见，就像伍德尔太太和玛丽一样，她们会忍不住审视对方，然后进行挖苦。从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玛丽骂过肖寒是个没有爹的孩子，而伍德尔太太说小利亚是神经病，她们总是被迫的捂住自己的伤口，然后拼尽全力去伤害对方。
　　这是女人们的压力。家庭，丈夫，孩子还有逐渐老去的年华，脸上日益增加的皱纹带给她们的压力，她们害怕别人比自己年轻，别人的丈夫比自己的丈夫赚更多的钱，别的孩子比自己的孩子优秀，或者别人家的房子更大，别人家刚换了新的轿车。她们顶着那么多的压力，她们活的谨慎小心，她们也都需要发泄。
　　现在，真是不幸，在这么好的天气里，玛丽和伍德尔夫人相遇了，两个女人面对着面，每个人的手里都拉着自己的孩子，她们用力的拉着他们，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四周弥漫着让人窒息的气息。
　　“呦，这不是玛丽太太么，带着小利亚出来买菜呀，怎么这么晚才出来，是在家里收拾碗筷和客厅吧。”伍德尔夫人很胖，她的声音显得细腻，圆润。她的语言中夹杂着那种只有对方才能听出来的难听的意思。
　　“哦，这不是伍德尔太太么，怎么这么早就出去买菜呀，是在家闲的没事干了么。”玛丽讨厌听这个女人讲话，他们一吵起来，就总是要吵个天翻地覆。
　　“小利亚今天都七岁了吧，和我儿子一样大了，什么时候上学呀。”
　　“呦，那你儿子怎么今天没上学呀。”她们每天都喜欢围绕着这几个话题来回的说，语气中夹杂着嘲讽和嫉妒的味道。“不会是犯了什么错误才回家反省的吧。”
　　“小利亚这个孩子，真可怜呀，她就是个……”伍德尔太太的音调突然提高了很多，不过她突然停住了，她的嘴唇迅速的紧闭在一起，好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的东西，她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玛丽，她死死的攥着小利亚的左手，面部显得狰狞，眼神里放出凶狠的光芒死死的盯着自己。在那一刻，她看见自己对面的这个女人，她的额头上突然冒出来数不清的冷汗，她显得紧张懦弱，并且凶狠冷煞。
　　玛丽在威胁她，同时她害怕自己想往常一样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对，像往常一样伍德尔太太会大声的叫嚷小利亚是个神经病，她是个有病的孩子。
　　往常，很多妇女会聚在一起随意的聊天，讽刺挖苦，然后骂到急眼，不顾揭露对方的秘密，甚至大打出手，可是现在，并不是往常，因为她们都领着孩子，玛丽领着小利亚，而伍德尔太太也刚刚和儿子从菜市场回来。
　　她们彼此心里清楚，就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对方，孩子，是她们的禁忌，她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才故意隐瞒所有的事情，她们作为中年的妇女，母性是她们内心深处最强大的一股力量，甚至是支撑她们继续活下去的全部。伍德尔知道，现在她正在侵犯玛丽的底线，如果她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玛丽一定会大声的冲着小肖寒说，你是个没有爸爸的孩子，甚至比这些还要难听。
　　她还记得，她答应过玛丽的丈夫约翰，不会在玛丽的面前再提起关于玛丽的事情，是的，她已经答应了他，这是一种承诺，是彼此之间许下的誓言，她不能违背这些，因为这关系到自己的尊严问题，她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被其他的人抓住把柄说自己是一个不守信用的小人。
　　伍德尔太太紧紧的盯着玛丽的目光，她正视着她，她不再说下去了，她使劲拉着小肖寒的手从玛丽的身边饶了过去，她的内心还在怨恨着玛丽的种种恶意的行为，可是在心底深处，她在责备自己，这次是她主动侵犯了玛丽的利益，不过没有人会愿意随便的承认自己的错误，上帝在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她冲着儿子说：“儿子你看，小利亚就不如你，你是最聪明的，你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凌风中学。”
　　现在，街道上已经消失了伍德尔一家的身影，玛丽静止在风中，她的眼神像快要死掉的鱼一样双目无神，她直愣愣的站在那里，脑海中一片空白，似乎在上一秒刚经历了类似地震，海啸或者是世界毁灭一样的灾难。
　　她在害怕，她恐惧，但是她不能流泪，她的脑海中一直重复着伍德尔太太刚才没有说完的话“小利亚真可怜呀。”在她的内心是深处，她知道后面的答案，她也在重复着“她就是个神经病，对，她自己的女儿，得了间接性的精神疾病。”
　　她听见耳边传来孩子般清脆的声音，她听见小利亚在叫她，她一下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才似乎沉浸在了一些无法自拔的事情中，甚至因为恐惧忘记了时间，她现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女儿，小利亚也在仰头看着自己，她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玛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已经沾满了湿润的汗水，小利亚已经被她攥的难受。
　　她现在知道女儿在说什么了，因为她还在冲着自己不停地喊：“妈妈，妈妈刚才五德尔阿姨是要夸小利亚么？”
　　“是的，宝贝，我们所有人都为你而骄傲。”
　　“妈妈，我们为什么还不去买菜呀，天都快黑了，我想吃鸡蛋，我想早点回家和哥哥一起看猫和老鼠妈妈。”小利亚笑的很甜，甚至有些傻气。她的笑容天真烂漫，像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
　　“好的，好的宝贝，我们现在就去买菜。”玛丽低头冲着小利亚挤出一丝久违的笑容，她笑的很艰难，尤其是在内心异常难受的情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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