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斋录

　　柳树招阴。

　　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越是靠近那棵柳，你的魂魄就感觉越是舒适。

　　于是你就遂了心意，干脆飘到树杈上坐了下来。

　　柳条细密，垂落下来如同一面幕帘，衬着远山、云雾、树林，倒是赏心悦目的紧。

　　偶有微风拂过，柳条便如河面波纹轻悠摇曳荡开，而后拂过你身后垂落的发丝，掀起一道微小的弧度。

　　也是这微风里，轻不可闻地传来‘叮叮——’的声音。

　　这声音极轻，从身后来，卷着风。

　　你下意识回过头，循声望去，却见身后那座孤零零的院落前多了一个人。

　　院落的门开着，风就是从院里吹出来的。

　　而那长身玉立之人，着了一身单薄的墨蓝衣裳，衣襟衣领及袖口皆缀着精致的细长银饰，随着风动银饰抨击作响，从而发出‘叮叮’声响。

　　他的发丝极长，顺着衣摆垂落到了地面，发色如墨，衬得他整个人好似一幅静态的水墨画。

　　而那张脸清隽俊美，深邃的眉眼、挺直的鼻梁，以及干脆利落的下颚线，让他多了两分属于人间的烟火气——生了一幅偏邪肆的帝王相。

　　大抵是神色过于淡漠冰冷，你也不觉得他这长相有什么威慑力，比起暴君，他倒更似坠落凡尘的谪仙。

　　——总之便是，他生的极好看。

　　风未停，携着那人带了星点笑意的嗓音传来。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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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叫君祇。

　　是那间小院和这棵柳树的主人。

　　且，
　　君祇大抵不是凡人。

　　因为他不仅能看见鬼，还会很多术法——而且在这深山老林里他不吃不喝也能活着。

　　你第一次看见君祇使用术法，是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他只走了几步便到了柳树下，大抵是用了什么缩地成寸的术法，而后又凭空变出来了一套玉石桌椅。

　　待他坐下，及地的墨发散落一地，却不染尘埃。细看就会发现他的发丝并没有完全落在地上，而是浮在地面小半指的高度上。

　　你从树上飘下来，在君祇对面坐下，然后看了看自己透明虚化的下身，思考片刻，问君祇，“你是神仙吗？”

　　君祇的目光未曾离开过你，只是在你抬头询问的时候又收了回去，轻笑了声道，“不是。”

　　你歪了歪头，“你说好久不见，你认识我？”

　　君祇眸子微闪，唇角勾了个浅淡到近乎没有的弧度，“认识。”

　　你又低头想了好一会儿，再抬头时神色里多了几分认真严肃，“可是我不记得了。”

　　恰时风又起，有一绺不安的柳条飘落桌面，遮了一瞬君祇的神情。

　　你眨了眨眼，下意识歪头，将视线避开那扰人的柳条，猝不及防就对上了君祇那双沉寂淡漠的墨色眼眸。

　　那双眼毫无情绪波动，唯有碰上你时，眸底冰封的沉寂湖面这才化水，微漾的波澜冷冷清清，似是不一样的温柔。

　　“无妨，算作初识也好。”

　　于是你便在柳树下定居，与君祇成了邻居。

　　虽说是邻居，君祇却鲜少再回那个院落，大部分时间都在柳树下的桌椅上坐着，不时拿出或茶或酒的饮品小酌。

　　你无眠，君祇也不曾困过，于是平日里多是你和他坐在柳树下看云看山看树。

　　君祇也有分你这些茶水酒水，可惜你虽然可以拿起可以喝下，但是却品不出味道来。

　　本来魂魄就够冷了，这一喝更像是往嘴里塞了冰，冰又化冰水，冰水顺着喉咙流进魂魄，更冷了。

　　此后你再也不羡慕君祇了。

　　许是察觉太过无趣，君祇偶尔也会变化出人间所谓的戏文，倒是让闲云野鹤的日子多了些意趣。

　　不过比起那些，你更喜欢听君祇讲故事。

　　虽然他的语调从未有过什么波动，但你很喜欢他讲的那些志怪异闻，那些千奇百怪的生灵的习性好恶，有趣的多。

　　有时你都觉得君祇或是亲眼见过这些妖怪。

　　这样的日子并不无聊，反而让你对君祇的来历越发好奇。

　　但他从不提及，你思考后还是决定不要多问。
　　你暗暗给君祇的身份下了个定义——隐世独居的仙者大能。

　　某日。

　　山下结界波动。

　　你也察觉到了。

　　倒不是因为你也懂什么鬼魂术法，而是那波动实在让人无法忽略……

　　君祇的小院和柳树在山腰，周围没什么遮蔽的植物，恰好又处于可以将山下和外界一览无余的位置，所以你一眼就看到了山脚那个巨大的坑洞。

　　像是被什么低级术法炸出来的。

　　——先前你对术法感兴趣，君祇便给你演示了一番，顺手炸了对面的山头。

　　对面的小山因此矮了半截。

　　比起君祇炸山的术法，山脚那个坑洞看起来就不过如此。

　　且看着太突兀，丑了些。

　　你刚想叫君祇来看，一转身却见他已经站在你身侧了。

　　你回头看那个坑洞，刚想说些什么，又听‘砰’的一声，坑洞周围的结界又波动了一下。

　　也不是多有力的攻击，但结界外的人却是不死心，一下又一下，却只打的结界像水波一样晃动而已——仿佛那个坑洞已经是攻击者的极限。

　　君祇不知何时将桌椅挪了过来坐下，你看了一眼他变换出来放映在虚空的戏文，也坐了过去。

　　这回讲的是才子佳人的戏码。

　　天资聪慧的世家公子和他青梅竹马的世家小姐，天作之合，又两情相悦，不料世家公子家中突生异变、家道中落，世家小姐决定和他私奔——

　　正到关键处，耳边却突然传来琉璃破碎的声音，刺耳至极。

　　你下意识皱眉，下一瞬却感到周身气息波动，有一道结界不经意地将剩下的声音全部挡掉。

　　君祇垂眸看向山脚处破碎的结界，忽而嗓音疏冷却沉静地问，“你喜欢这里吗？”

　　你微微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君祇是在问你，于是点了点头。

　　下一瞬，手腕被他握住，眼前一花，便被君祇带进怀中，飞跃到了半空。

　　而你们方才所立之处，刺了一地小剑。

　　一名白衣白发的老者继而闪现在那些小剑旁，而那些小剑随着他的到来化作虚影渐渐消失。

　　老者冷着的一张脸带着深痛恶绝的神色，握了一柄一看就很贵的长剑指向君祇，斥声道——
　　“魔尊！今日你难逃一死！”

　　“……”
　　“……”

　　没人搭理他。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你在君祇身边飘着，他握着你的腕，那双向来没什么情绪的眸子此刻仍旧淡漠。

　　他似乎并不在意老者的态度，见老者挑衅完半天还不动手，还反怼了一句，“上一个人也是这么说的。”

　　“他已经魂飞魄散了。”
　　“……”

　　不知道为什么，君祇的形象看着分明如玉如月、神祇般完美，不像是会怼人的，可他这么怼人，你竟不觉得幻灭，反而觉得他这才像是活着。

　　青年线条流畅优美的侧颜落入你眼中，分明还是那般高岭之花的神色，却无端让人觉得他气焰极其嚣张。

　　联想到老者的话，你不禁莞尔。

　　没想到君祇是魔尊，但意外又觉得这个形象和他没什么不搭。

　　没见君祇怎么动手念诀，对面老者就尖叫着逃窜下了山。

　　——场面颇有一点像老者突然得了失心疯。

　　你扯了扯君祇的袖子，然后朝被老者炸出坑洞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君祇心领神会，一道流光划过，那些坑洞就都复原。

　　而后君祇牵着你踏空而行，缓缓走向地面。

　　你好奇询问，“那个老头是谁呀？”

　　君祇眸子半敛，思考了片刻后回应道，“……不知道。”

　　“有很多人想杀你吗？”

　　“嗯。”

　　“那我呢？你以前认识的我，也想杀你吗？”

　　闻言，君祇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你身上，“……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摇了摇头，“随便问问。”

　　就是突然很想知道，你和他以前究竟是怎么认识、又是什么关系。

　　“如果我说，我们两情相悦呢？”

　　“……”

　　你愣愣地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感觉……”你思索了片刻，踟蹰道，“感觉不太像。”

　　君祇神色未变，“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是什么关系？”

　　你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像朋友吧……知己、友人这样的……”

　　闻言，君祇轻笑一声。

　　“朋友……可不会守一颗树守百年，只为等‘朋友’苏醒。”

　　你怔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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