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图关

作者:也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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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说来希罕,陆老爷身边有一个英国人,准确来说是上世纪移民英国工业城市伯明翰的爱尔兰人,Hugh McConaughey,中文名麦修。

      爱尔兰独立战争时期,麦修因为公司的运输业务,刚结束一次环太平洋游历。麦修会讲法语和日常范围的德语,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被委派到中国工作。来到重庆,他迅速地学习了方言。

      因地方势力雄盛,不乏有洋人想加入袍哥会。陆霄逸并不信任这些“洋鬼子”,一开始对麦修多有防备。两三次往来后,陆霄逸发觉麦修并不像一般洋人那样假绅士,他豪爽耿直,有令人欣赏的地方。当麦修向陆霄逸提起做生意的打算时,陆霄逸同样耿直地给予建议。

      凭着陆霄逸这层关系,麦修的饭店开起来了,除了外国人,光顾最多的是袍哥。虽然没有正式拜码头,但麦修俨然已是陆霄逸与外国商人、政客间的不二桥梁。

      一次宴会上,麦修见到陆霄逸的妻妹,一见钟情。

      陆诏年最爱听麦修讲他与小姨艾维的罗曼蒂克故事。艾维教麦修中文,被麦修打动,坠入爱河。艾家双亲已经过世,担心做家长的陆霄逸与夫人不同意他们的婚事,他们还计划出逃。但陆霄逸最终同意了,为他们主持了婚礼。

      陆诏年上回做花童还不过瘾,要给姨母做花童,可她个子长高一截,看起来就像大孩子了。家里人哄她高兴,还是照例给她做了一身纱裙。

      陆闻恺第一次穿上西式礼服,打领结。人们说他像个小大人,仪表堂堂。

      婚礼在教堂举行,庄重肃穆。陆闻恺全城看护陆诏年,不让她乱跑。大家安安静静的等待仪式开始,陆诏年无聊地踢长椅,说这一点不好玩。

      直到新郎新娘在牧师见证下发誓、亲吻,陆诏年瞪大了眼睛,紧紧攥住陆闻恺的手。

      “小哥哥……”
      “嘘。”

      陆诏年俯到陆闻恺耳畔道:“我以为喔,结婚是为了吃大蛋糕,原来是要亲亲的。”

      陆闻恺忍笑,“结婚,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意思。”

      “我也要和小哥哥结婚!”

      “那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陆诏年迅速亲了一下陆闻恺脸颊,转过身去嘻笑。

      陆闻恺用手背抹了抹脸,掐住陆诏年后颈,低声道:“你再胡闹!”

      陆诏年比同龄孩子更懵懂,朝他做鬼脸,弯腰跑了出去。

      “陆诏年……”

      陆闻恺别无他法,追了上去。

      野鸽群惊起。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投下两道蹁跹的影。

      *

      较之世家,陆家并不是怎样的大家族,不过因着袍哥会在城中颇有威望。陆霄逸原是佃户、贫农,他过早地脱离家庭,富贵后帮助家族里的兄弟姊妹,却也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对于陆诏年来说,姨母一家就是她最亲近,也几乎唯一亲近的亲戚。

      姨母与麦修结婚没多久,有了身孕。母亲带陆诏年到南岸去探望姨母,她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怀孕的女人。

      姨母臃肿,疲惫,眼里有几分机警,可当姨母抚摸隆起的肚皮,立即又变得柔和。孩子还没落地,好似已然是一位母亲。

      见陆诏年对怀孕的变化感到好奇,姨母说:“你现在还小,过几年定了亲,也会像我这样。”

      陆诏年眨了眨眼睛,说:“你和姨父不是定亲的呀,你们是……自由恋爱。”

      姨母逗趣儿:“自由恋爱也好啊,那你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呀?”

      陆诏年说:“小年喜欢哥哥。”

      “那可不叫喜欢。”姨母掩笑。

      两位女人觉得陆诏年过分懵懂了,和她同龄的孩子早就知道结婚生子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这也好。”

      “过去老人说,女子无才是德,小年心性单纯,以后婆家也会喜欢的。”

      “婆家喜欢的,是媳妇背后的娘家。”姨母笑。

      “不同往日了,我的女儿,该轮到我们挑婆家了。”

      母亲和姨母谈论着这些,陆诏年有点闷。

      喜欢小哥哥不叫喜欢?那什么才叫喜欢……
      陆诏年想不明白。

      *

      姨母的孩子出世了,陆诏年的大嫂还未有身孕。

      夫人略略觉得这是由于陆家发家不甚光彩的缘故,为了延续香火,往寺庙供了金身佛像。

      这件事花费许多力气,佛像送进寺庙时,轰动一整条街。

      一个赤脚和尚路过,叹了又叹。

      夫人心里惦记,后来找人把那赤脚和尚找来,问他为何叹气。

      和尚不语,问夫人要了碗粥,喝了,要了件衣裳,穿着走了。

      夫人明白过来,陆家想要福泽,应当开粥布善。

      陆老爷过去反教案,就是反对无端施舍穷人的行为。他认为这么做会引来一群懒汉,炮制更多的懒汉。如今他不同意开粥布善,与夫人起了争执。

      大嫂冯清如出了个主意,让陆公馆取一笔钱资助孩子上学。

      俗话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助人读书,那可是功德一件。

      陆老爷和夫人打算以商行的名义建一所学校,经过许多人的撮合,他们最后决定给几间学校捐款,让学校选择受资助的孩子。

      新春过后,孩子们回到学校。

      陆诏年没有看见陈意映来上课,同学们说,陈意映爹死了,家里供不起她读书了。

      放学后,陆诏年和陆闻恺说起这件事,颇为苦恼地问:“小哥哥,你说是读书好,还是嫁人好?”

      陆闻恺没有回答,陆诏年想,她的小哥哥竟也有答不出的问题。

      礼拜六放假,陆闻恺在码头附近碰到陈意映。她在茶铺里给人擦鞋。

      又过了一个礼拜,陆闻恺上码头去买陆诏年爱吃的麻花,见到陈意映还在茶铺里给人擦鞋。

      这些茶客多是脚夫、挑水工,他们受了苦,便把不满发泄到更无力反抗的人身上。

      陈意映被客人一脚踹到了街上。天冷,陈意映衣服单薄,身体硌在石板路上,仿佛撞在冰块上。

      陈意映哆嗦着爬起来,就看到不远处的陆闻恺。

      他静默望着她,似乎不打算施以援手。

      陈意映捡起地上的鞋刷子与鞋油膏,转身看到陆闻恺站在了她身边。

      陈意映绕过他,往坡下走去。

      陆闻恺两步跟上了,突兀地说:“我有办法让你上学。”

      陈意映顿了顿,“为什么?”

      “你是小年在学校的朋友。”

      “我们不是朋友。”陈意映抬眼,“你有什么居心?”

      陆闻恺静静看了陈意映片刻,笑了:“你有什么可图的?”

      学期过去一半,陈意映回到了学校。陆诏年和陆闻恺惊讶地说起,陆闻恺只是听着。

      他答应了陈意映,保守秘密。

      在学校,陆诏年和陈意映有时仍然争吵,不过她隐隐感觉到,陈意映对她比原来好了。

      比方说,讲题的语气慢些了,会把笔记本借给她,还有她的钢笔墨水,陈意映以前不屑于用,如今也会问她借了。

      陆诏年和又绿说起学校的见闻,又绿谨慎地指出,陈意映许是对她有所图。

      “图什么?她想找机会让我把钢笔送她吗?”

      陆诏年天真的言语让又绿发笑:“许是吧。”

      陆诏年想不出来,当面问陈意映,到底怎么了。

      陈意映没有理会她。

      后来陆诏年听到别人说,陈意映少女怀春,抄情诗,不知道要给谁。

      陆诏年又忍不住好奇:“喜欢是什么感觉?”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呃,”陆诏年思索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见了怎能不喜欢——这不是废话嘛!我是问,怎么喜欢的?”

      “喜欢一个人又不是戏文,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十四岁的陆诏年,还没探索清楚喜欢是怎样一回事,心里却有了秘密——
      她喜欢小哥哥只属于她一个人。

      三月春,草长莺飞,绿意盎然。礼拜五,陆闻恺要和一起考大学的同学复习功课,不能接陆诏年回家,提早委托了勇娃子。

      陆诏年和勇娃子走在路上,忽然道:“我想去找小哥哥……”

      “小姐,我答应了夫人,一定要在天黑之前把你送回家。”勇娃子道。

      “你跟我去看看嘛,他肯定在学校旁边那间书店。”

      “那我们过去看一趟,不管二少爷在不在,你都得跟我回家了。”

      “嗯!”

      书店装了玻璃窗,里面设有茶座。陆诏年来到书店,一下就看到了坐在窗边写功课的陆闻恺,可他旁边还有个女孩子。

      不知道他们说着什么,陆闻恺忽然抬头对女孩笑了。女孩捧起双颊,露出甜蜜的笑容。

      陆诏年皱着眉头,敲玻璃窗。

      陆闻恺看见她,有点惊讶,但立马起身,走出来。

      “怎么来了?”陆闻恺低头看着陆诏年。

      “我……”陆诏年不知说什么好,余光偷瞄窗玻璃里的女孩。

      “你一定和他们一起学习?不能回家?”

      陆闻恺无奈地笑了下:“哥哥不守着你写功课,你就不写了?”

      “可是,就是……不习惯嘛。”

      “小年,今天这个讨论会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我们都想考大学——”

      “可是还有一两年啊。”

      “要从现在开始准备。”陆闻恺想了想说,“你先写功课,我回来检查。我答应你,很快就回家。”

      “你保证喔?”

      “我保证。”陆闻恺比出拉钩的手势。

      陆诏年却是“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勇娃子忙向陆闻恺颔首,追上陆诏年。

      夜深了,陆诏年还没写完功课。她一会儿吃糕点,一会儿摸摸洋娃娃,一贯纵容她的又绿也急了,催促她不要专心致志,一鼓作气把题目给写了。

      “那不然你写啊?”陆诏年说得理所当然。

      又绿无言,“如果我会写,当然早就帮小姐写了……”

      看着桌台上的玻璃钟,时针又走了一刻钟,陆诏年闷闷不乐道:“小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外边的店都该打烊了吧。”

      “那不然,又绿去看看好了?”

      “你快去!”

      又绿刚溜出陆公馆,就在小巷里看见陆闻恺了。

      陆闻恺回到公馆,向在客厅看报纸的父亲禀告,他见天黑,先送了女同学回家,所以晚了些。

      陆诏年在楼上听到,瞪大了眼睛。

      陆闻恺往小洋楼走去,陆诏年几步并作一步,追上前拽住他。

      “说话不算话!”

      陆闻恺看见她气呼呼的模样,笑了:“我想回房喝口水也不行?”

      “不行!”陆诏年认真道,“你口渴,叫又绿就好了。”

      “我不叫又绿,叫你,你给不给我端水?”

      “我……我给你端!我还给你捶背,好不好?”

      陆闻恺笑出声来,没办法,只得先到书房。

      可他一看见陆诏年鬼画符似的作业本,脸就沉了下来。

      陆诏年双手交握,颇委屈地道:“有的人只顾自己学习,就不顾小年了。”

      陆闻恺转身,瞧着她:“你再说一遍。”

      陆诏年瘪嘴,不语。

      陆闻恺叹气,晃手指示意陆诏年坐下来。陆诏年坐到椅子上,拿起笔,咕哝道:“你看着我写。”

      “我不止看着你,我也给你端水捶背好吧。”

      “那倒不用了……”

      “真是我的祖宗。”说着,陆闻恺俯身,双手撑书桌,几乎将陆诏年圈在怀里。

      陆诏年只觉心跳漏了一拍:“小哥……?”

      “这里,错了。”陆闻恺指着一道数学题目,从陆诏年手里拿起钢笔,在草稿纸上演示起来,“假设你有三个苹果,要分给四个人,我们可以这样计算……”

      脸颊若有似无地相贴,被他身上的皂角气味包围,陆诏年轻声说:“如果我有三个苹果,都会给小哥哥。”

      “陆诏年。”陆闻恺沉声道。

      陆诏年立马改口:“对不起,我认真听……”

      油灯昏黄的光映在他们身上,窗外茂盛的银杏树遮蔽了月光。

      入睡之际,陆诏年想起方才的触碰,他握住她的手,他的长睫毛,还有讲到口渴的嘴唇……

      忽然间,一幅场景跳到眼前来。

      奸夫□□被钉在木板上顺江而留,血淌过他们几近赤-裸的身躯,染红江水。

      陆诏年打了个激灵,蒙起被子,紧紧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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