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狐

　　红业......红业......你在哪儿？

　　仿佛在梦中听到有人在不听地呼唤自己，那是谁？好吵！

　　狐狸动了动自己的耳朵，打搅了自己刚刚的美梦，真是吵死了。好不容易出来晒晒太阳，睡睡懒觉，是谁这么想挨揍啊？一边想着一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不远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大概五六岁模样，正撅着屁股不知道在干什么。这一动一动的小屁股引起了狐狸的好奇心，小狐狸跳到了离得更近的树上，想看看这个小孩在干啥。

　　只见这个小孩蹲在地上，单手握着一条花蛇，正奋力地试图将花蛇刚咽下去的午餐甩出来，“小花蛇啊，快把阿鼠吐出来啊！呜呜呜呜，它快憋死了！”小男孩一边甩，一边哭得脸都花了，“快吐出来！阿鼠要死了！”

　　狐狸看着这小哭包，心中不耐，一个跃身跳到了那孩子面前，小哭包吓了一跳，那花蛇趁机从他手上迅速地溜走。

　　正好试试自己的梦魇术，狐狸眼中红光一闪，那孩子睁大了双眼，定定地看了几秒，突然一个仰身昏睡过去。狐狸瞬间变成了一个俊朗无双的白衣男子，入了他的梦境。

　　没想到梦里那孩子还在抓着那条花蛇，不停地哭。
　　“有什么好哭地，弱肉强食，是这世间的秩序，蛇吃鼠，最正常不过了。”
　　那孩子一边哭，一边奶声奶气地道：“我不要什么秩序，我只想要阿鼠活着。”
　　“那你便把这花蛇的肚子剖开，将你的阿鼠救出来。”白衣男子蹲了下来。
　　“那......那小花蛇就死了......”小孩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我不能杀生的。”
　　白衣男子故作难过道：“那阿鼠肯定死了。”
　　小孩听闻伤心地大哭了起来，放开了花蛇，顺手捞起白衣男子的袖子狠狠的擦了一把眼泪。
　　白衣男子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埋在自己袖子里抽泣的孩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等孩子哭得累了，他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有序。”他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是第一次有人问他名字，他不好意思说没有。师父的拂尘叫做有序，他暂时就借一下拂尘的名字好了。
　　“哈哈，你不是不喜欢这弱肉强食的秩序吗，怎么叫有序”白衣男子笑了起来，“我看你该叫无序才对。”
　　“我有时候喜欢有序，有时候喜欢无序。”
　　“哦？”
　　“那......那我叫有无序。”

　　乍然梦醒，小孩对梦中的片段已经没有什么记忆，只是模模糊糊记得有人问他的姓名，他说他叫“有无序”。
　　等回到道观，他高兴的告诉师父，他有了个名字，缠着师父给他写下来看看，那时候师父听着小孩奶奶的发音不甚清楚，大笔一挥在宣纸上写了三个大字。

　　游无絮。

　　后来这事就过去了，师父还是喊他徒弟，也不再有人问他叫什么，他也逐渐忘记了这个名字的由来和含义，也忘记了山林间的那个梦，只记得他是叫游无絮。

　　“无絮......”寻红业睁开了眼睛，自己居然陷入了无絮小时候的梦境。

　　原来，在你小时候我们就已经见过了，只是你忘记了我。

　　自己呆在这无妄阵里，已经不知多少日子了，功力已经恢复到了将近八成。刚刚是有人把自己唤醒了，不然自己会在这无妄阵里再沉睡一段时间。

　　是那个小孩，他在找自己。

　　不，小孩已经长成了一个玉骨清隽，翩翩如画的道长了。

　　游无絮已经问了好几天的花，一天比一天更绝望，如果不是这朵彼岸花依旧鲜艳没有凋零，他都要怀疑寻红业已经死了。
　　就在他问得快怀疑这是朵假花的时候，终于，寻红业应了他。

　　无絮，我在。

　　游无絮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仁泽寺后山的湖边。

　　那是，这湖......无妄阵！游无絮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寻红业不是傻子，他知道司元助他恢复修为的方法，并不是为他拔毒，而是用无妄阵里的魔气倒灌进他的体内，将体内的奎毒硬生生压下去，若是让魔气灌得太多，自己的心神怕是要不稳。司元是想控他的心神，好让自己为他所用，寻红业并非不知，但是他急于恢复修为，愿意冒险一试，本想着等恢复个六七成功力就破阵而出，没想到这无妄阵的魔气过于浓郁，让自己沉睡了这么久，若不是无絮唤醒了自己，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道长，你这之前刚救走一个妖，今天又想来救妖？”司元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是啊，司元大师，贫道心善，喜欢帮助弱小，最是看不得恃强凌弱。”游无絮回头看着司元，眼中出现了一丝恨意。

　　“哈哈哈，恃强凌弱？”司元疯了似的笑了起来，夸张地笑出了泪花，“他弱？这天下比他强的还真没几个了，小道长。”

　　“等这个妖孽练成了九宫妖令，这世上还有谁能与他抗衡？他杀光了程家，又来偷盗太上拔秽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还有做不出来，贫道可没逼他，进无妄阵都是他自愿的。”司元笑着看着面前游无絮越来越苍白的脸，“小道长真以为这是黑心的狐狸有多么弱小可怜，那只不过是他在你面前装个样子罢了。”

　　司元停止了笑声，又心有不平的念叨，“可惜了那只妖蛾，那可是喂无妄阵上等的饲料。”说完又狠狠瞪了游无絮一眼。

　　“你好像很了解他？”
　　司元听闻又开始笑，“毕竟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话毕便出掌打向了游无絮。

　　游无絮背后的剑即刻飞出，也刺了出去，剑刺到司元面门的时候，身影也现在了司元背后。司元背后仿佛长了眼睛，向后一个扫腿，游无絮高高跃起，祭出了无序，一招旋转乾坤，直击那秃驴的头顶。

　　“哟！居然是有序！你是那人的弟子？”司元惊讶道，随即大退几步，伸出两只变成黑紫色的手掌。

　　是了，上次在寺庙，围观者众，司元不好使魔气，如今这湖边可没有外人了，自然也不用再藏拙了。

　　游无絮心中惊讶，这僧人竟然真的入了魔，还这么完美地伪装在皇家寺院，真正是深不可测。

　　此时，无妄阵里有了些动静，湖水开始翻腾，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禁制度。游无絮忍不住朝湖面看去，这就分了神。

　　“既然道长这么喜欢妖，不如一起去无妄阵里陪着吧？”

　　一阵劲风从背后袭来，游无絮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阵剧痛，湖水像是有巨大的吸力，把他卷入了湖底。

　　等游无絮醒来，自己身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里，上面是湖水，下面竟然别有洞天，结界将湖水都拦在了这洞穴的上方。他知道，这是湖底的尸窟墓室，无妄阵只有在怨气浓重的地方才能布置成功，这司元布置了这么强大的无妄阵，湖底下就算有个万人窟他都毫不意外。

　　这个湖底是一个墓室群，其中的洞穴和暗道数也数不清，墓室一个连着一个，像一个大型的迷宫。
　　游无絮衣袖中飞出一团红光，正是那朵彼岸花。

　　你在哪？

　　那彼岸花飘在空中，像是有了什么指引，朝一个方向飞去。游无絮忍着身上的疼痛，连忙跟了上去。

　　那花沿着暗道飞地极快，游无絮只能加紧脚步，不知道在黑暗中跑了多久，直到那彼岸花拐进了一个拐角，小道士跟着转过那个转角时，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一刻，他终于再也没有了力气，就这样静静地在这个怀抱里呆了良久。

　　等他终于抬头时，抱着他的男子腾出右手，掌心上一根红烛燃起，悠悠的火光，照亮了眼前人的脸。

　　“无絮？你怎么来了？是来救我的吗？”火光下，男子的脸带着微微的笑容，柔和温暖。

　　这时候游无絮终于把气缓过来了，将近在咫尺的男子推开了一些，平静地说道，“贫道收人所托。”

　　怀里的温热渐渐散去，收人所托？是了那彼岸花是自己给那叫六喜的少女的，游无絮找他只是受人所托罢了，到底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两个人找了一个附近的洞穴，寻红业强迫症似的，将洞穴到处摆上了红烛，将整个洞穴都照得亮亮的。
　　他讨厌黑暗。

　　“是六喜姑娘？”
　　“是啊，六喜是我丫头。”
　　哦，自己走后，小道士都有丫头了。
　　“你能救她于水火，是心中有善，不枉贫道教导你许久。”小道士感觉到有点欣慰。
　　寻红业突然有点不想说话。

　　寻红业本想凝聚全力，一击将这无妄阵的结界破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结界强度突然间增加了数倍，湖底的怨气似乎都开始蠢蠢欲动，如果不能强行突破，要想出去就只能找到阵法的阵眼，只要毁了阵眼，这无妄阵就算是破了。

　　小道士受了点伤，两个人坐在洞穴的石床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这场景倒像是回到了在道观的日子，两个人经常这样坐在一处说话。

　　“那个冒充方丈的魔头实在可恨，不仅把你关在这无妄阵，把六喜打成了重伤，还想把阿夏捉来饲养这阵，可恨至极！”小道士一想起那个道貌岸然的秃驴，心里就恨得牙痒痒。
　　“无絮向来主张能渡则不杀，这样的恶魔，还能渡化吗？”寻红业突然有点想逗一下这个从小就喜欢自相矛盾的小道士。
　　小道士沉默了。
　　入了魔，是渡不了的。

　　“恶魔杀人啊，你不杀他，怎么行善？”
　　“你也杀了人，我也没杀你啊，只要你多行善事，为那程家十几条人命赎罪，还清了那杀孽也就是了。”
　　寻红业皱了皱眉，又追问道：“那如果，那魔头杀了我，又杀了六喜和阿夏，还想要杀了你，你当如何？”
　　小道士皱了皱眉，“哪有这种如果。”说完便不想理寻红业了，往石床上一躺，“贫道要休息了。”
　　见寻红业没啥反应，小道士又道：“不必担忧，等明天贫道伤好些，便带你出去。”

　　游无絮挨了司元一掌，又消耗了太多体力，很快便沉沉睡去。

　　不知这小道士身上是有什么功法，这阵中的魔气竟然丝毫侵不进他的身体。

　　寻红业是万万不敢睡的，他要是睡着了一定又会被这阵魇了去，再醒来怕是要被魔气侵蚀了个十成十，彻底变成了魔物。那司元秃驴，正想着让自己入魔，到时候小道士就再也不会理他了......

　　这么想着，他从曼珠缠里，掏出一御寒的衣物，密密实实地给小道士盖上，然后把小道士背下压着的剑拿到了床边放好。

　　这柄看上去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剑居然还有名字，很小的两个字，歪歪扭扭地刻在剑鞘端上：不杀。

　　一把开了刃的剑，叫不杀。

　　这小道士真有创意。

　　想起自己遇到过幼年时期的小道士，在救阿鼠便要杀花蛇，不杀花蛇阿鼠就要死，他最终也没有做出选择。其实寻红业当时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可纠结的，若是你喜欢阿鼠，你便杀了花蛇；若是你喜欢花蛇，那你便放弃救阿鼠，多么简单的一件事。

　　自己手上的人命多的自己数都数不过来，但是杀的时候又可曾纠结过，想杀便杀了。是了，自己是个妖，不在意这些杀孽。

　　寻红业看着眼前这小道士平静的睡颜，醒着的时候仙气十足凛凛不可犯，睡着了倒是多了几分乖巧温顺。

　　没想到自己堂堂翠明山风峫洞响当当的大妖怪，一朝不慎竟然动了凡心，寻红业有点想笑，人妖殊途，看你以后怎么办！这事不能深想，小道士现在连善恶伦理都纠结不清，平时又不食烟火，恪守清规，是绝计不能跟了自己的，就自己这份龌龊的心思，怕是要藏到天荒地老了。

　　眼前这个轻轻地呼吸声平稳恬静，一张小脸在烛光里带上了一□□人的滋味。寻红业的眼眸暗了暗，心中众多思绪千缠万缠，绵绵绕绕，终是没忍住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良久又俯下身子，在小孩的鬓发上落下了一个浅浅的吻。

　　我是妖，向来不讲道理，不喜欢的人就要杀掉，喜欢的人就要掳回家，这可怎么办呢？小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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