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终将为王

　　从来没想过只是出个门而已，竟然有那么多麻烦的事情。
　　比如说——
　　在雾绘第二十三次对自己的游园计划进行校对调整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水杯，把身上的衣服弄湿了，对身体管理近乎于苛刻的她第一时间就脱掉衣服冲了个热水澡。结果等打开衣柜，看到里面那一大排一模一样的白色病号服后，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她没有可以外出用的衣服！
　　昨天新闻里才提到过，最近在东京街头有穿着白大褂到处搭讪的可疑男子，有热心市民发现请立刻联系警察。
　　虽然病号服和白大褂理论上不是同一个东西，但都不怎么在电视里的大街上见到过，所以聪明的雾绘判断，穿这个病号服出门有很大可能性也是有问题的！
　　只是想象一下自己穿着病号服，走在欢腾热闹的游乐园里，周围的游客们向她投来的或畏惧或嫌弃的眼神，甚至可能会报警，心智过于早熟的雾绘就倍加焦躁。
　　不行，这个一定不行！

　　“野崎医生，可以帮我买一些出门穿的衣服吗？”
　　行动力超强的雾绘立刻就找到了今天在研究室里值班的一位研究员，她是今天这所七釜户化学疗法研究中心里唯一一个女性。就算常识比较欠缺，她也还是知道买女孩子衣服这种事还是找同性更靠谱的。
　　野崎似乎是这周才刚刚调到这边来工作的新人，在今天之前，雾绘从来没有跟她交谈过，对她的印象也仅停留在这人看向她的目光跟别人不太一样这一点上。

　　“呃？你要出门吗小雾绘？！”
　　小、小雾绘？这个让人羞耻的称呼是怎么回事？！
　　风风火火的野崎女士立刻丢下手里的记录表，三两步窜到她面前来，双臂一伸——
　　“不行啊你的身体撑不住的！”
　　这种过分热情令她不适，习惯被人冷漠对待的雾绘非常吃不消。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对方的拥抱，解释道：“没关系，青王会陪我一起去的。”
　　话音一落，整个研究室的人都停止了动作，看向这边。
　　野崎脸上的笑意淡了两分，小心翼翼地问：“这是御前的意思？”
　　雾绘点头，“是。”
　　“好，那就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会带来最可爱最适合小雾绘的裙子！”
　　她双目燃起了烈焰，握紧拳头，然后就自顾自地跑了出去。
　　——白大褂都忘了脱。
　　“啊，不，那个……”
　　普通的衣服就行了……来不及说了呢。
　　希望不要是什么奇怪的衣服就好了。

　　才怪呢！
　　几乎是以飞一般的速度，从她飞奔出门不到两个小时之后，野崎就拖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重新出现在了雾绘的房门外。然后像是变戏法一样从箱子里掏出了各式各样的漂亮裙子，以雾绘对服装史的粗略了解，里面至少包含了七、八个国家的民族服饰，款式甚至都没有一个重复的，但！
　　令人绝望得全都是粉色，深浅不一的粉色。
　　难道说，野崎医生看起来很正常，但其实跟御槌老师一样是个色盲吗？！
　　“野崎医生，这些是……？”
　　“这都是我在怀孕期间为我的孩子准备的衣服！”
　　她激动地拎起裙子一一介绍起来。
　　“这条是我在米国为他买的，圣诞节的时候可以穿。”
　　“这条是我找师傅定制的，可以在女儿节的时候穿哦～”
　　“这件是初诣用的和服，还有这件……”

　　雾绘懵懂地跟着她的节奏点头，等她介绍了好久后才反应过来。
　　“既然是给你的孩子准备的，为什么要带来给我……？”
　　“哦，因为我生了个混小子。”她的尾音骤然一落，硬邦邦地砸了下来。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生无可恋吧。
　　看着野崎医生此刻的脸，雾绘没来由地对这个成语产生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本来还想要亲手帮雾绘打扮的，但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她的直属上司拖了回去，临走前还格外热情地对她挥了挥手。
　　“玩得开心点啊～”
　　就留下这一大堆的衣服，和雾绘继续大眼瞪小眼。

　　“妈妈给孩子的礼物……吗？”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总之先把没见过不会穿的挑出来，然后……
　　“反正拿都拿来了，试试好了。”
　　真是的，为什么不准备点普通的衣服呢，T恤啦、牛仔裤之类的多方便啊～
　　嘴里虽然这么念着，但抱起精致漂亮的小裙子时，雾绘还是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然而，换好裙子站在镜子前，现实的残酷再一次打败了她。
　　以前从来没有认真照过镜子。
　　她过目不忘，只要看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对于自己的样貌到底如何，雾绘早就心知肚明，可她还是低估了“对比”的效果。
　　身上的是法国洛可可风格的裙子，层层叠叠的褶皱，打着转的荷叶边，精致优雅的蝴蝶结，和蓬蓬的裙摆，娇俏又可爱。
　　可穿着这条裙子的人……却是那般可怖。
　　巨大的脑袋，泛红的皮肤，杂乱斑驳的黄白斑点，连头发也一道白一道黄，乱七八糟。整个人像极了《弗兰肯斯坦》里被人为制造出来的科学怪人，一具会行走的缝合尸。

　　她似乎……变得更丑了。
　　雾绘愣在了镜子前，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脑子在清晰地告诉她，什么对比啦，什么视觉欺诈啦之类曾经看到过的理论，告诉她这不过是她此时产生的一种错觉。她本身没有变化，甚至因为个子高了些，提前发育成熟的大脑比以前看起来要小很多……
　　都不行。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
　　丑陋的意义。

　　美丑因人而异。
　　人的价值并不体现在外表上。
　　我是因为生病才会这样的，这不是我的错。
　　比起那些空有外表的人，我有得天独厚的头脑，我有万人羡慕的天赋。
　　等病好了，我就会恢复正常，这是必经的过程，我没必要因此自卑自哀。

　　可我很丑。
　　我现在，很丑。
　　谁也没办法救我。

　　无数的道理瞬间化为虚无，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只有那个词疯狂地在她的神经上跳着踢踏舞，一遍又一遍，不管她愿不愿意，疯狂地重复着：
　　丑陋。

　　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内心积攒至今的无名压力骤然爆发，怒火点燃了她的眼，烧化了她的理智，雾绘一拳打碎了那面映出了真实的镜子，歇斯底里地大喊着想要立刻撕裂这条裙子。
　　可大吼没能持续几秒钟，就化为了肺部的剧烈喘息，即便倾尽全力也没能拉开裙子哪怕一点点的针脚缝隙。激烈情绪的爆发让她头脑发昏，三叉神经痛得简直要裂开一样，根本无法站立。呼吸像风箱一样残破，似乎连空气都要放弃她，不管她再怎么努力都不愿意进入那快要烧穿胸口的肺泡里。
　　腕表内侧，药剂第一时间刺入了她的血脉，强制中和她体内过多的肾上腺素。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听到了熟悉的警报音。那是设置在她体内，实时监控她身体各项指数的设备发出的警报，为了方便这里的研究人员第一时间在她需要救助的时候可以尽快赶来。
　　啊，早知道会这样，起码先把裙子脱下来——
　　这副模样，真不想被其他人看到啊……

　　再次睁开眼睛时，身上已经换回了令人心安的病号服。被药剂强制冷却的激烈情绪早已不见踪影，刚才的愤怒、埋怨、悲伤仿佛是许多年前的往事一样，让她无法清晰地回想起来。重新冷静的雾绘无视了还插在手背上的输液管，坐了起来。
　　“麻烦你转告野崎医生，她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那些衣服不适合我，请她带回去吧。还有，麻烦你帮我买些衣服，牌子和款式我等下会告诉你。买完了，找所长报销吧。”
　　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医生冷漠拘谨地应了声，而后继续做起了自己的事。

　　没错，这才是正常的状态。
　　像野崎医生那样的异类，会给自己的健康带来不必要的负担。
　　那样强烈的感情，那样美好的事物，太耀眼了。
　　她不可以触碰。
　　否则，会忍不住想要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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