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她开花了

　　等到女生们都出去了，喧闹的声音也渐渐远了，沈茉莉打开厕所门，走出隔间。

　　看到洗手台前镜子里满面红肿的自己，她愤怒屈辱到极点，反而扯起嘴角笑了笑，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

　　沈茉莉慢慢往班级的方向走，班门已经关了，她的书包就甩在前门门口的地上，黑色的略显破旧的书包，没有拉拉链，有几本书散落了一半出来，上面还有脚印。

　　她把书拿出来拍了拍，放好在书包里。

　　沈茉莉到家时，爸爸还没有回来，她松了口气，起码是不用应对他的盘问和抱怨了。

　　她迅速的拿出爸爸为冰水果攒的冰，用毛巾包着回了房间，想快点消肿，这个样子被看见了，只会徒增烦恼。

　　一直等到九点，爸爸都没回来，她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在菜市场出摊出的是白摊，一般菜市场下午六七点就关门了，如果有事他也会提前打电话回家的。

　　沈茉莉打算给他打个电话。

　　还没等电话拨出去，屏幕就闪了起来，是刘叔叔的电话，她接起来，电话那头急急忙忙的说。

　　“茉莉，你爸出事了，你快来中心医院......”

　　沈茉莉匆匆赶到病房时，看见爸爸躺在床上，右腿高高挂起，打着石膏。

　　她走近，看见他脸上也有刮伤，不知道身上哪里还有伤。

　　坐在床边椅子上，刚刚打电话的刘叔叔示意她出来说话。

　　“你爸爸这段时间为了多赚点钱，市场关门了以后，就去街边卖水果。今天城管查，你爸爸跑的慢了点，三轮车被扣住了，他怕罚款交的太多，就跟城管求情，人家不愿意跟他掰扯，你爸又死拉着车子不松手，他们就围着你爸打。”

　　“呼。”刘叔叔长呼了口气，抹了抹脸：“这世道不好混，生活艰难啊茉莉。给你爸打成这样，幸亏周围有人拍下来了，还给传到网上去了，他们刚刚来说是把打人的临时工开除了，你爸的医药费，这段时间不出摊的损失他们也负责。”

　　“还好，起码不用又出一笔医药费了。茉莉啊，这个社会就这样现实，我们这样的阶层要想出人头地，就要好好读书。我和你爸爸算是没指望了，这辈子就这样了，我家那小子也不成样，你一定要好好学，当人上人，对的起你爸爸的心血，让你爸过好日子啊。”

　　刘叔叔用结实的，一看就是粗活做多的宽厚大掌拍拍她的肩膀。

　　“你爸爸这次晚上出摊，也是为了你，他说要多攒点钱供你读最好的美院，说你对这方面有天赋，还说要给你多买点新衣服，怕同学瞧不起你。你也知道你爸爸多胆小的一个人，这次就死死抓着三轮车不放手，还不是为了你。茉莉啊，给你爸爸多争点气。”

　　沈茉莉猛的点头。

　　“最近我看把老沈的摊位租出去，还能赚点钱，你也不用总是来医院了，周末来看看就行了，好好学习，医院管饭。这离市场近，平时我来看就行了，还能做个伴，我家那小子一天到晚的找不着人。”

　　刘叔叔和沈爸爸的摊位挨着，熟悉了以后发现，他们情况很像，都是单亲爸爸，越聊越有话聊，关系特别好。

　　“谢谢刘叔叔。”

　　“行了，你爸这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你就先回去吧，这么晚了，路上小心点，明天再来看，这有我就行了。”

　　“谢谢刘叔叔，谢谢。”茉莉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一个劲的道谢。

　　“行，别跟我这见外了，我跟你爸多铁的关系，我要躺在这，你爸肯定也这样。”

　　等刘叔叔回病房后，茉莉的眼泪才止不住的大滴大滴掉了下来。

　　被欺负时，她没哭，被煽耳光时她也没哭。可听着那些话，她一直强忍着攥着拳头告诉自己不要哭。

　　其实，她和爸爸之间一直都有隔阂，

　　从她有记忆以来，他和妈妈就是不断的在争吵，吵的以前的那些事都让她倒背如流。

　　说起来，其实家里不是一直都这样穷的，赶上时代的潮流，谋对了事，他也是短暂的富过一阵的。

　　两个在一起后没有结婚就有了她，妈妈怀孕没多久，他就轰轰烈烈的出轨了有夫之妇。等她出生后，他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而去帮别人养儿子。

　　后来，没多久，他跟对方闹掰了，才回来。

　　后面他又出轨公司小职员。妈妈心灰意冷之下，也放弃了他。

　　两个人只是因为她而住在一起，后来他破产了。妈妈开始交往各种男朋友，两个人就这样不明不白的住在一起。

　　懂事后，她因为太了解他们，而对他们没有什么感情，同样的，她也能感觉的到，妈妈把自己看做是他的一部分，不喜欢她，而他从破产以后，开始感觉到自己有了一个女儿，承担起了父亲的责任。

　　他七岁以后开始对她好，努力当一个合格的爸爸，妈妈不管的都是他在管。可她自幼早熟，他小时侯对她的态度，在她亲近时他推开她的感觉，她都记得。

　　她也记得妈妈总是歇斯底里的跟她抱怨的那些话，她小小年纪就知道爸爸不要她，不要妈妈，喜欢睡在别人的床上。

　　她明白他养她不容易，想着尽快长大报答他，从来都没有跟他交心的谈一谈，做事也从来出于回报而不是对父亲的亲情。

　　她瞧不起他，觉得他不是个好男人，好丈夫。

　　同样的。她也从来没觉得他是一个好父亲因为他的胆小懦弱怕事，她从来都没有期待他能像英雄一样保护自己。

　　但今天她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迟来的父爱。

　　她走了一段，无力的蹲下止不住的抽噎哭泣，似乎要把这段时间以来的委屈和对父亲的无力都一起发泄出来。

　　有人把病房门打开，吓了一跳。

　　“这位同学，江戈还没死呢，就是腿断了而已，至于哭成这个样子吗。”

　　原来江戈住在这间病房，沈茉莉还穿着校服，张凌轩以为又是一个喜欢江戈的人，不但找到这来了，还哭的这么夸张。

　　听到声音，沈茉莉站起身h忍住抽泣大步走远了。

　　江戈冷冷的看着张凌轩，像看智障一样。

　　“你别这样看我啊，我这不是正常的联想吗，穿我们学校的校服，在你的病房门口哭，这可不就是为你哭吗。”

　　张凌轩悻悻的笑：“不过看人家刚才都没看你一眼，我觉得我是搞错了，搞错了。”

　　沈茉莉回到家中想起过去，想起妈妈，想起家里的争吵，复杂的男女关系，想起以前那些开心快乐的时光，想起这两个月受的霸凌，想起病床上的爸爸，想起刘叔叔的那些话。

　　她一夜未眠。

　　最终，她做了一个决定。

　　她不要简简单单的平安度日，她不要再忍受别人的无理与欺辱，她不要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不出来。

　　她要让自己和自己在意的人不受欺辱，活的有尊严。

　　既然人弱被人欺，那她就强大起来，她要睚眦必报，活的精彩。

　　这一个星期沈茉莉都过的很平静。

　　陈媛媛没有心思去搞沈茉莉了，她的成绩被她妈知道了以后被揪着补习，天天写卷子写到爆炸，每天都萎靡不振的。而且那天一时脑热她打了人以后，还是有点害怕的。

　　这天晚上，她好不容易避开她妈的耳目，跑到了离家不远的便利店吃关东煮，她心心念念这一口快一个星期了，奈何从开始补课后，她晚上就不自由了，不能出来，她妈又向来反对她吃这些她认为是添加剂堆出来的东西。

　　她美美的吃了一顿，边喝汤，边往回走，这么久不吃，再吃一次，简直就是美味升级啊。

　　走着走着，前面有人挡住她了，她往右跨了一步，发现这人也往右走，她抬头正准备骂，发现是个将近一米九的壮汉。

　　她抄近道，以最短的路线从这个小区到她住的别墅区。这个小道有些黑，只有月光和住户打出来的光，平时也不是供人通行的，墙边密密的爬满了爬山虎，算是一片公共绿地，美化环境的。

　　平时她仗着家世，天不怕地不怕，同学老师也都让她三分。

　　她走哪都是横行霸道的，其实就是纸老虎，一遇事就怂。

　　看着面前的壮汉，她不受控制的惊叫一声，转身就想跑，被人从后面一把扯住了领子，往后拖了两步。

　　她正准备叫，被人捂住了嘴，往嘴里塞了什么，堵住了嘴。

　　绝望一瞬间浮上心头，她想起先奸后杀，连环杀人案等自己看过的一系列穷凶极恶的重大刑事案件，拼命的挣扎起来。

　　男人把她的身子转过来，给了她四个耳光，打的她晕眩不已，更害怕了，一个劲的呜呜叫。

　　她努力的说：“我求你不要动我，我爸妈不会放过你的。”

　　“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家特别有钱，你要多少都可以。”

　　男人不知道听没听见她说的话，完全不为所动。

　　就在她以为自己一定会完蛋的时候。她身后传来一排脚步声。男人放开她，迅速跑走了。

　　“呜呜呜”她一边发出声音，一边动作激烈的挣扎着，她太害怕那个男人再回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月光下，她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少女。少女精致美丽，在月光的映衬下，好像在发光。

　　看见被丢在墙角边的女孩，她立马跑了过来。看见她嘴里塞得布，也帮她拿了出来。

　　陈媛媛吓得瘫坐在地上起不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反应过来时，她扶着来人的手臂站了起来。

　　“快！快走！快走！”

　　她腿此刻软的跟面条一样，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催着女生赶快走，她太害怕那个男人再回来了。

　　陈媛媛借着女生的力气，一路颤抖着走出了小道，去了对面的便利店。

　　店员看到这个经常来买关东煮的女孩这个样子，热心的询问出了什么事，要不要报警。

　　她摇摇手，店员关切的递了纸巾回到了收银台。

　　陈媛媛惊魂未定，等平复下来时，才想起旁边这个算是救了自己的人。

　　她转头一看，面前的女生精致美丽的面容，雪白细嫩的肌肤，耀眼不已。

　　她愣了一下，庆幸后怕那个男人幸好没回头找她们，不然看到来人是个这样的女生，只怕两个人都完蛋了。

　　“谢谢！谢谢你！”她说着又想哭，声音也又哑又涩。突然，目光看见女生脸颊的那颗痣，有些疑惑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面前的女生开口：“我是沈茉莉。”

　　直到第二天，陈媛媛都有点恍惚。

　　昨天那个女生说出这句话以后，她还在想
　　最近有什么叫沈茉莉的明星出道了吗，长成这样，应该挺有名的。

　　看着陈媛媛疑惑的样子，女生的下一句话是：“我们是一个班的。”

　　当时她的震惊差点就超过她对今晚发生的事情的恐慌了。

　　看着坐在前面认真听课的沈茉莉，她今天还是戴着大黑框眼镜，遮住了半张脸。厚重的刘海一盖，土气。两边碎发一遮，看不见脸了。

　　她可算想起怎么熟悉了，那天打人的时候，不是看见沈茉莉半张脸了吗，只是最近事情多，她忘记了这件事，昨天沈茉莉把刘海拨开了，露出了闪闪发光的整张脸，太好看了。

　　昨天沈茉莉还一直安慰她，劝她去报警，还说什么以后不要走这种小道的话。

　　她因为怕这种事被人知道了丢人，也怕回家挨骂，就没有报警，还让沈茉莉不要说出去。

　　她一点都不怕沈茉莉会说出去，沈茉莉在班上既不开口说话，也没有朋友，能说给谁听啊。

　　她又想着打人的事情，平生第一次有了愧疚的情绪。

　　不然，她想，她可以原谅沈茉莉之前的行为，纡尊降贵的跟她当个朋友。

　　————
　　江戈在医院呆了一个多星期，也不觉得无聊，不玩游戏，不玩手机，就专注的跟隔壁床的小男孩叠星星，叠青蛙，折飞机。

　　一堆手工制作，在床上堆的满满的。

　　天气好了，他也会坐轮椅去楼下花园转转。就坐着赏花，能看一下午，他尤其喜欢花园里的那些小雏菊。

　　今天他刚到楼下，就看到一个身穿黄色裙子的女孩，蹲在花前，手里拿着速写本涂涂画画。

　　女孩的侧脸精致美好，睫毛弯弯，一眨一眨，鼻梁秀挺，粉嫩的嘴唇微抿，神色认真。风拂起她的黑色长发。

　　每一个瞬间都可以入画。这让江戈想起一句话‘你站在桥上看风景，风景里的人在看你’。

　　只不过，他看着风景，风景里的人看的是他一开始要看的目的——那片小雏菊。

　　这样漂亮的两个人，惹得过往医生护士、病患家属频频投射目光在他们身上。

　　江戈的想法很有些不可思议——他想看看她画的画，看看她笔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即使他们素昧相识，即使这不是平时世事漠不关心的他会做的事情。

　　突然，女孩向江戈这个方向展颜一笑，应该是被谁叫了一声，她站起来从离她不远的江戈身边跑过过去。没有低头看一眼。

　　一阵微风吹过，一股茉莉花香飘向鼻尖。不知是女孩身上味道，还是花园里的味道。

　　他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失控。
　　他听见，那个声音唤的是
　　“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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