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若彩虹

　　六月末。
　　方知宥从学校飞回了宜城。和师弟陆青阳一起。

　　宜市是北方一个普通小城，本城没有机场。方知宥他们，在临城机场降落后坐了两个小时大巴才辗转到了宜城郊区。下了大巴已是深夜。

　　“阿宥啊，你不能找人帮忙来接一下咱们么。不然大半夜我们还得走多久啊。我好累啊今天。”

　　陆青阳在她身旁站定，嘴巴极委屈的撇了撇，将近一米九的大高个站在方知宥身边，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来。

　　方知宥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小老弟真是白瞎了一张大帅脸，没见过这么叽叽歪歪没事儿爱撒娇的男生……

　　陆青阳瞧见方知宥无奈的样子，嘴上的笑容咧的更大了。左手佯装可怜地拽了拽方知宥的衣角，右手则极其自然地将方知宥身上的背包拽过来，背到自己身上。

　　“可我妹现在在国外，我们家在我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就搬到江城了。我爸妈现在也不在这儿呀。”

　　“那打给你宜城以前的朋友呗，在这上这么多年学，关系好的老同学总该有吧。”

　　“……那好吧。”

　　方知宥看着陆青阳哈欠连天的样子，想着这小孩今天本来就发烧了，心里也有点愧疚，毕竟这次调研是他主动向导师申请，陪自己到宜城帮忙的。

　　于是方知宥拿出手机翻了又翻。
　　陆青阳瞥了一眼，看见这姐翻完了撑死十人的通讯录，又去翻没过百人的微信列表。故意贫嘴道：“啧啧啧，没想到人缘这么差。去江城上大学之前你都在这咋混的呀。”

　　方知宥瞥了他一眼，有点恼火，自己社交圈窄的不行，这小子又不是不知道，存心羞辱她。于是故意把手机放下：“那我不打了，走，咱们步行。”

　　“姐姐姐你是我姐行吧，快点找个靠谱的哥们儿开车来帮忙。阿宥快翻翻，有没有以前追过你的伙计，联系联系，人家肯定乐意哈哈哈哈。”

　　方知宥懒得再搭理这贫嘴儿，犹豫了一下，拨通了江一瑶的电话。

　　十分钟后，江一瑶开着她的红色跑车出现在他们眼前。车窗刚摇下一点，就听见驾驶位置上传来震耳欲聋的嚷嚷声——

　　“方知宥你大爷！”

　　方知宥一激灵，赶紧拉着发愣的陆青阳蹭上了车，果然一上车，迎面而来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行啊你，上周同学会大家让我带你去，结果一整个星期微信都不回我，连我电话接都不接。宋鸣他们都笑我是不是早就被你删了，气死我了！十多年的交情呀方知宥，你让我丢死个人！”

　　别说方知宥，初次见面的陆青阳也被江一瑶这一连串的咋呼吓得一激灵，瞌睡都少了大半。

　　他揉揉眼，小心翼翼的瞥了眼前排驾驶座坐着的江一瑶，女生一头蓬松的棕褐色大波浪此时正随着因气愤而昂着的脖颈一晃一晃，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们，涂着正红色口红的小嘴一张一合，吧啦吧啦吧啦就是抑扬顿挫劈头盖脸的一气呵成。

　　陆青阳忍不住默默腹诽：“阿宥这朋友可真能咋呼啊…”

　　而方知宥自知理亏，吐吐舌头在后座安安分分坐着。

　　“哼，今天有麻烦了倒是想起我了，干嘛，怎么大半夜的带个小帅哥飞回来？”江一瑶瞅了一眼陆青阳，语气依旧愤愤。

　　陆青阳缩了缩脑袋，漂亮的小姐姐谁都容易有好感，但这个把他吓一激灵的姑娘真不是善类，他怂唧唧的，被瞪的也发怵。

　　方知宥嘿嘿赔笑：“祖奶奶，回头我好好给你解释给你谢罪。太晚了今天，求求你，先把我俩带回去。”

　　见江一瑶被自己哄着终于发动了车子，方知宥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刚刚她还担心瑶瑶会因为那件事还在生她气，但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她还有耐心骂自己反倒说明瑶瑶已经原谅了自己。

　　只是这姐从小就有的火爆脾气这么多年还是一丁点都没变啊，方知宥禁不住笑了笑。

　　车行驶在高速路上，方知宥看向身侧，身旁的陆青阳已经抵挡不住疲惫，安静的睡着了。平日总是溢着光亮的弯弯笑眼垂下，就着浓眉高鼻的深邃轮廓，熟睡的面庞出人意料地显得深沉一些，和平日里嘻嘻哈哈的阳光大男孩判若两人。

　　“瑶瑶，上周我没去是因为……” 趁着陆青阳入睡，方知宥不由得轻声开口，想解释一下上周的事。

　　“行啦行啦，我也猜出来了，省点力气吧。再说，我还能真和你生气？”

　　“……嘿嘿，好。”方知宥心虚的笑了两声。

　　“不过阿宥，你这次回来只是为了调研吗？这么突然？”沉默了一会儿，江一瑶禁不住问道。

　　“恩，确实是导师有个课题需要让我过来的。还有，我爸妈让我去我爷爷家看一下。”

　　“可你爷爷家那不是还有……你自己去吗？需不需要我陪你？”

　　“没事儿，我自己可以。反正也不会待太久的。”

　　车内又沉默了一会，江一瑶又开口：“阿宥，现在太晚了，我爸妈应该都睡了。我家客房就一件，也没法招待你俩，是送你们去旅馆还是…？”

　　“不，去我家就行。”方知宥下意识脱口而出，顿了几秒，她轻轻补了句——

　　“不是。以前…的家，就九中对面的那个。”

　　只是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一个瘦高挺拔的身形，记忆中那双不苟言笑，偶尔的偶尔，溢着盈盈温柔的眼睛…

　　“对了…阿宥，俬仁他…好像最近也回来了。”下车前，江一瑶转过头来,有些迟疑的说。

　　“恩，好的。楼上慢点开啊。过几天我忙完就去找你。”

　　“……行，回去早点休息啊。”

　　江一瑶坐在车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看着方知宥和陆青阳进了小区。

　　刚刚方知宥根本就是在装傻。

　　“唉……都是倔脾气。”江一瑶无奈地摇摇头，俩大傻子爱咋滴咋滴吧。这么多年，那俩怪人之间的破事儿，除了他们自己，谁都搞不清，谁也摆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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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到自己家的单元楼层，方知宥拿着五年未用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安置好两人的行李，方知宥拍醒在沙发上打瞌睡的陆青阳，让他洗漱后到书房去睡觉。

　　方知宥靠在沙发上，打量着这个久违的家。爸妈虽然每年回宜市都会住在这儿，也会每个月请亲戚过来清扫清扫房间，但自己，是真的五年都没有回来过了。

　　当年怎么搬到这个小区的呢？

　　在十五岁中考之前，方知宥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足够幸运的姑娘。

　　可是那一年在她身上却发生了一件足够幸运的事，她以正榜考上了宜城最好的重点高中，九中。其实正榜考入九中对方知宥来说绝对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她的成绩在原来的初中一直维持在班级前三名，而就以往的升学率来说班级前十名是铁定能正榜的。

　　难就难在，她是以全市第六名的成绩进了九中的大门。

　　成绩一出，方家一整个家族都为她开心，作为方家这一代的长女，爷爷一直很喜欢方知宥。没想到这次人生中第一个大考她就考得这么不错，爷爷方青山非常欣喜，说要给她奖励。

　　九中是走读学校，为了让她上学方便，爷爷方青山干脆直接在九中学校对过的这个小区买了套房子，让她安心上学。还说以后成年了，就把这套房子过户给她。

　　当方知宥把这事儿告诉江一瑶，惹来好一阵咋呼：“啊啊啊啊阿宥你都是有房产的人啦！哎呀羡慕死你这个富三代哈哈哈，小富婆以后罩着我！”

　　遇尚小区是宜城新建的高档小区，又是和九中只有一条马路之遥的学区房，其实房价还挺贵的。当时高一的班里也就只有两个人在这里住。她是其中一个，李俬仁，是另一个。

　　脑海里再次浮现出这个名字，方知宥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又想起刚刚在楼下江一瑶小心翼翼的提及他，自己竟然下意识就装作没听见。

　　这是什么破烂反应，你在心虚什么啊方知宥。她不禁自嘲的笑笑。

　　鬼使神差的，不知怎么就站在了卧室窗边。抬眼望去，对面的那栋楼灯光点点，明灭无序。

　　她一眼便望见对面十七楼左手边的那个房间亮着灯。

　　方知宥心里晃了一下神，他难道…也回来了吗？

　　不可能，肯定是住的另一户人家吧。方知宥觉得自己想多了。

　　毕竟这么多年了，而且这个小区地理位置离市中心挺远的，也不适合生活。如果不是有孩子在九中读书，房子卖掉挺正常的。

　　不像她，五年间都不同意父母的建议出手房子，父母不解，问她原因她也不愿多说。好在这套房子产权是自己的了，父母也觉得在宜城留一套房逢年过节回来探亲的时候也算方便，就也这么留了下来。

　　到底为什么非要留呢，其实自己好像也不知道吧。

　　发了一会愣，方知宥看了看手机屏幕，已经凌晨一点了。

　　对面那个房间的灯依旧亮着。

　　她不由得想起高中那些日夜拼搏的夜晚，每天晚上吃完晚饭，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疯狂的刷题背书，无论父母怎么喊她出来歇一会儿歇一会儿吧，自己都不应。

　　那时候的自己，每到当天的凌晨一点，自己差不多就开始困了，会忍不住伸伸胳膊、打个盹儿什么的。

　　可每当那个时候，自己一抬头，对面那个没拉窗帘的房间，一定还有着灯光。

　　模糊视线里那个清瘦挺拔的侧影，也依旧端坐在那儿。

　　她就会马上掐一把自己，揉揉眼捶捶头继续刷题：“哼，看谁能熬过谁。”

　　可没了半小时，自己肯定就会拍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彻底败下阵来。

　　害，不管了睡觉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

　　合上书本，关掉台灯和房间的灯 。在拉上窗帘之前，探出脑袋看看——对面房间的灯也接着关掉了。

　　“真幼稚。”心里吐槽，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钻进被窝里，必定是一晚甜甜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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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方知宥从回忆中醒过神来，转身关上了卧室灯。

　　这下真的要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去踩点调研，自己这次和陆青阳回来是有正事需要做的。而且上午……也得抽空去看方青山。想到这里，方知宥叹了口气，自己真的是不想去，但是爸妈嘱咐了五六遍，她也不敢不去。

　　拉上窗帘前，她还是没忍住瞥了眼对面。

　　这一次，对面那灯依旧还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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