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长夜里的光

作者: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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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


      路歌一个人走在天桥上,两旁栏杆上的三角梅,花期已过,只剩残瓣枝叶。
      有人拉着行李支架车从她身旁经过。虽经过一轮严查,但只要关口还在,这座天桥上的脚步就永不停歇。

      路歌边走边想,张凛刚才问老高的名字,当然不会只是好奇,他究竟在想什么?
      走到桥下时,路歌停在最后一个台阶上,她忽然有了自己的判断。
      难道,他要在关口对老高出手?

      她想,即便张凛真有这个打算,也没用的。
      像老高和利南培这样的,从来不会自己亲自带货,他们的出入境记录干干净净,承担风险的是这些被雇佣的带货水客。

      这样来回琢磨,路歌还是不放心,掏出手机给英姐发了消息。
      让老高最近谨慎着点。

      她和老高虽不在同一条走货链上,但他们之间多少还是互相知道点底细,他如果仅仅是货栽了还好,人若是进了缉私局,保不准会把他知道的零零散散全倒出来。
      她必须要预判到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到了小区门口,保安把一个黑色旅行包从窗口递出来,“路小姐,这是你那个朋友的东西,他说晚点过来拿的。”
      路歌猛地一愣,打开看了一眼,认出这是张凛的衣服。
      他去应约吃饭之前是打算今晚留下来的,而最后的结果是他走了。
      想到这儿,路歌恍惚了一下,连句道谢也忘了说,径直拎包进了楼。

      她站在电梯口,紧攥着手上的包,很难形容这一刻的感觉,苦涩也有,挫败感更盛。

      进家后,她把包放在沙发上,转身坐下。
      手机停在拨打电话的页面。
      路歌身体前倾,托着额头,思考了二十分钟,每一句话都反复打磨,准备好之后,深吸一口气给他打了过去。
      结果张凛关机了。

      很好,很好。

      路歌躺在床上,看到英姐的回复。
      ——他要动老高,就是摆明了不给面子,彻底撕破脸了呗,你还不跟他断干净?
      路歌打电话过去说,“你把当时他和老高的情况再重复一遍。”
      英姐一五一十说了。路歌听完,闭着眼叹了口气,“也许今天太着急了。”
      这次组饭局确实仓促,但英姐不想放过老高主动送上门的机会,只有借着他才能去试试张凛。
      老高若能成,张凛就不是一面铁墙,今后许多事就好办了,路歌也不必再谨小慎微;若是不成,英姐已经把路歌摘干净了,这件事她并不知情。

      经过这次教训,英姐劝道,“算了吧路歌,他估计就是想跟你玩玩,根本不是真心处,你看他明知道你缺钱,却像闷葫芦似的装不知道,到现在他问过你一句没有?”
      路歌本身就没想让张凛帮忙还钱,英姐自作主张把这件事告诉他,路歌私心里是不同意的,“我和他什么关系?他根本没必要问这件事。”
      “你就是个死脑筋,跟男人不谈钱谈什么,我要是你这样不醒目,早在这个城市死过几回了。”英姐恨铁不成钢的口气,“那个张凛,但凡有心挣钱,咱们能给他铺出个条光明大道来,可他不愿意啊,看这架势他还能反扑咬一口。”
      “这只是猜测。”路歌向左翻个身,正好压到了做手术的一侧,猛地刺痛了一下,她忍着说,“我明天就去找他。”
      英姐气得不行,“咱别挑这硬骨头啃行吗,不,他还不是块骨头,说不定是一团火,撤晚了小心烧死你。”
      “不至于。”
      “你就作吧,我等着看你能从他身上捞到什么。”
      路歌打开落地扇,对着吹来的风,甩甩头发,自顾自想道,反正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张凛是她从未了解过的那一类人,她不能再用一贯的思维方式去理解他。
      过了今晚,她更加确信,在某些方面,他比她想象得要坚决得多。

      人一切行为原则必然有一定的精神的支撑力,并未触及到的那一部分,那些潜藏在深处的内核才让张凛这个人更完整。
      但那个核心到底是什么?
      路歌想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路歌去了旅检大楼,又碰到上次那个人,张凛的同事,瘦高的白制服男人,他告诉她,张凛今天也不在科里。

      路歌知道问多了他也不会说,问完这一句就道谢离开了。梁锐看着她,琢磨这不会是什么感情纠纷吧,张凛还挺有能耐的,幸好两次碰上的都是他,要是换成别人,早在科里传开了。

      路歌出了大楼,目光扫到桥对面的鱼粉店,忽然想起听张凛有一次在那吃饭,提过他宿舍的位置。
      好像在船步街。路歌赶紧搜索手机地图。
      走到路边,打了辆车过去。

      烈日笼罩,光线炽热。
      一切都在发酵,散发出黏稠浓郁的气息。

      张凛的宿舍很远,从旅检大楼附近乘公交车差不多一个多小时。
      下了车,过一个红绿灯就是了。那条街非常僻静,居民楼很多,直到她走到一个连排公寓楼。
      她问了门口遛弯的大爷,确定了是旅检单位的宿舍。

      这栋旧楼有六层高,没有电梯,路歌并不知道他住在几楼。
      她电话打过去仍是无人接听,正巧见有人从上面下来,她拦下问道:“请问你认不认识张凛?”
      “不认识。”
      “谢谢。”路歌往二楼走,楼内非常安静,大概该上班的上班了,休假的人也出去了。
      这时,电话响了。
      路歌看着屏幕上的名字,抿嘴笑了。
      她靠在楼梯扶手上,撩起头发,等了一会才接听,直接问,“你住在几楼啊?”
      张凛停顿了一下,“你怎么在那儿?”
      “你不在?”
      “我在外面有事。”
      “哦。”路歌继续往楼上走, “那我等你回来吧。”
      “我说不准几点回,你在那儿不方便,先回去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现在你们这儿也没几个人,不然我就在楼下等。”
      张凛明显在做思想斗争,过了好一会儿,他叹口气说,“那你到三零五,门口鞋柜后面的墙角有钥匙,进去等我。”
      “好。”

      路歌搭着扶手,踩着高跟鞋,又向上走了一层。
      单排房子门口就是走道,布满铁锈的防护栏一米多高,向下能看到街道。三零五门口的鞋柜上有几双他们上班必备的黑色皮鞋,还有两双不同码的拖鞋。

      路歌蹲下来,稍稍移开柜子,捏出沾满灰尘的钥匙。

      黄漆刷的木门咯吱一声打开。

      屋内前后有两扇窗,一左一右两张单人床,还有柜子椅子桌子几样简单的家具。
      路歌站在中间,单手抱臂摸着下巴,猜测哪一边是张凛的空间。

      片刻,她看到左边床上铺着厚厚的被褥,叠放整齐,她再看看右边,床上是一张凉席,竹片枕头,还有极薄的针织毯子。

      她几乎没做思考,径直走去了右边。

      床边是一张灰漆的桌子,上面有一台合上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个烟灰缸,下面的抽屉和柜子全都有锁。

      路歌视线环视一圈,屋里没有阳台,洗手间在窗户旁,一根生锈的铁丝绳子上挂着晾晒的衣服和袜子。
      和他同住的应该是个年轻的男孩子,穿衣的色调和张凛在两个极端,一条花内裤连着晾衣架掉了地上,路歌捡起来扔到左边床上,又伸手够下来张凛的黑内裤。
      摸摸料子,又厚又闷,不知道有什么好。

      一个小时不到,楼梯就传来咚咚脚步声。
      张凛推开门进来,看到路歌侧靠坐在椅子上,手里夹着烟,脚上的细带高跟鞋一晃一晃的,屋里很热,连窗户也没有打开。
      彼此对视了一会儿,路歌先笑了起来,“你剪头发了?”
      张凛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这是他昨晚回来自己对着镜子推的头,没什么型,纯寸头。
      “天热,剃了凉快。”
      “哦,还挺适合你。”路歌眼睛描绘着他的脑袋,这头发剃得真是不能更短了。
      张凛手臂上的汗密密麻麻冒出来,他打开空调,倒了杯水给她,然后去洗手间拧了挑冷水毛巾,一边擦脸一边说,“这么远,你怎么找来的?”
      路歌头歪在椅背上,“只要想找再远都能找得到。”
      张凛把手里的毛巾一遍遍拧干,挂在把干上,他走出来,往床上一坐,伸手拿掉她指间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别抽了,拆完线更要好好保养身体。”
      路歌看着他碾烟头的手,笑着说,“谁说我拆了线的?”

      张凛瞪着眼睛,也是没想到,原以为前几天到了拆线时间她就自己会去,所以也就没管她。
      “为什么不去?”
      路歌走到张凛面前,双手捧住他汗津津的脸,站在他两腿敞开的空间里,一只膝盖跪在床边,抵着他:“我要你陪我一起啊。”
      张凛两手搭在床边,紧紧盯着她,演绎着沉默是金。
      路歌低脸俯视他,“你能不能别总是跟我生气?”
      张凛拿开她的手,“我没生气。”
      “昨天也没生气?”路歌顺势坐在他大腿上,“我把你的衣服从门卫那里拿回家了,你陪我拆完线一起回去,好不好?”
      张凛皱了下眉,刚张开唇,路歌低头封住他的嘴,亲了一下。
      “昨天的事我问过英姐了,我来跟你道歉,她这个人有点记仇,因为上次进拘留所的事心里不舒坦,所以才被老高三两句话带偏了,她也不是存心给你惹麻烦,我跟她沟通过了,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张凛望着她,眼底丝毫没有任何情绪, “你知不知道,老高那个钱数已经可以定为行贿罪。”

      路歌心里咯噔一声,直愣愣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张凛视线瞥向了别处,思忖了片刻说,“我只希望你能离这些事远一点。”

      路歌目光很散,她看着他,感觉到他已经说得非常委婉了。
      当然,如果张凛真要跟他们计较,昨晚就不会简单了事走了,他已经给她留过情面了。

      张凛问,“你是不是见惯了老高这种人,早就习以为常了?”
      “坦白说,是的。”路歌看着他,“我住在关口这么多年,见过很多小商贩,他们不过就是投机取巧赚点钱而已。”

      张凛没有接话,只见他小幅度地缓缓摇了摇头,眼神看向了别处。
      路歌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想钻进他心里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

      张凛先打破了无声的氛围,搂住她的腰,把她扶起来,拉回椅子让她坐在旁边,“你刚才来之前是不是又去关口找我了?”
      路歌嗯了一声,“那个小靓仔告诉你的吧。”
      张凛点头,“以后别去了,我暂时被调到外勤队了。”
      “为什么突然去外勤,旅检科的工作不是挺好吗?”
      张凛十指指尖相抵,手肘顶在敞开的双腿上,微微低了下头,“外勤更适合我。”

      路歌常年在关口附近,自然知道许多水客头子栽倒在外勤缉私手里面,简单来说,外勤就是侦查,逮捕,一锅端,比旅检更惊险。
      路歌觉得脑壳疼,他的工作就像唐僧身上的锦襕袈裟,一旦披上,她就碰不得他。
      “行,你忙你的,不过你每次消失前必须知会我一声,这个可以吧?”
      “我尽量。”张凛顺着话题说,“前几天我们守着一个走私窝点,他们用无人机飞越边境线,架设线缆,从香港对面私运电子芯片过来。”
      路歌静止的视线望着他,没想到他会突然把工作细节说给她听。
      张凛继续说,“我们整个队隐藏了七十几个小时,等到他们到了夜里开工干活,才把人和货一起锁定,一共查到价值几十万的走私品。”张凛粗粝的手指撩起她额前的发丝,看着她,仿佛想从她眼睛里探寻到什么,他身体向前,对她说,“其实我以前就是干缉私的,这算是比较普通的案件。”

      她抿了抿嘴唇,露出微微吃惊的神情,“那不普通的呢?”
      张凛想了想,不普通的,涉及到的就不止是钱财了。
      “六七年前吧,我在海上缉私队搜查渔船,蹲点几个月,查到了一个大型走私成品油的渔船。”
      “成品油?”
      “说起来可能觉得没什么,不过是油而已。”张凛瞧着她, “但他们为了提高利润点,在油里偷工减料,甚至替换了燃料和添加剂。那一年,国内有数起汽车爆炸事故都是这种成品油造成的,死了很多很多人。”

      多数走私者在被审问时都会说,我只是偷点税而已,我不过想多赚点钱而已,我没想过要祸害社会。
      “我十年来都在跟这些人打交道,他们每一个都是从走小货开始,但等他们成熟起来,大量从外面运进来的每一样东西都不止偷税这么简单。”张凛看着她,“投机取巧赚点钱,这就是他们最初一个小小的念头。”

      路歌恍然明白,原来这就是他刚才摇头时心里的想法。

      张凛想让她更直接得了解他的意思,“就拿海上走私来说吧,食品肉类未经检测,一旦流入市场,你我都有可能会吃进肚子里;还有旅检科碰到的那些偷运境外野生活体,如果没有经过检疫就被带进来,哪怕万分之一携有未知的病菌进入我们的社会,又会引发多少新的流感疾病?”

      在走私这条路上,没有所谓的不知者无罪。
      无论直接还是间接,那些因一己私欲而伤害到别人的犯罪,都不应该被饶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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