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记

　　一天早晨，你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

　　顿时，你的喜悦之情无法言表。你迫不及待的想要从床上下去，寻找甲虫的生活。但是，你发现此刻你正处于一个封闭的空间中，你无法逃离。

　　窗户只推开了一条缝，隐隐透出些亮光，你的房门在昨晚入睡前就将它紧紧锁住，门外还有人在交谈，但你无法求助他们。你的四肢已经变成了属于昆虫类的细长的节肢，身体也套上了沉重的硬壳，头上两条长长的须时不时扫过你的床铺。要做些什么才能将你从这样的困境中解救出来呢？

　　你尝试着发出声音，但你的声带却像被一根弦紧紧的缠绕住，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嘶——”“吱——”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尤为响亮。

　　幸而，这是夏天，门外的人并不会在意这微小的叫声。

　　就在你发出声音不久后，你似乎听到了微弱的回应声。变成甲虫后，你的耳朵变得灵敏了不少。虽然这声音与你的相比实在是显得太微小了，但你仍是清楚地听到了。

　　你缓慢的挪动着你庞大的身躯，小心翼翼地转向声源地。你看到在你摆放床头柜的那一个角落里，一个小小的黑色的圆点在向你呼喊。你的余光中还能看见他头顶上不断变换着运行轨迹的两根须线，你已经知道向你呼喊的是谁。

　　像是下载程序完成后，你的大脑里开始自动解析属于昆虫的语言。

　　回应的那声居然是“我是昆虫总支队的和平维护官，现在，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你沉默了。

　　那微弱的声音渐渐离你近了，仿佛就在耳边。你用余光去看，竟是它展开翅膀飞了过来。

　　你突然感到背后一阵搔痒，瞬息间，你的背后展开了翅膀。那翅膀的后翅直逼你房间的白炽灯去了，你无法控制地直直地冲向窗外。

　　“噼啪——”“咔嚓——”两声巨大的声响在你的房间同时响起。

　　一片流光从你的房间落下，屋里的交谈声雷打雨点似的贯彻了整个房子。

　　这一切，却和你没有丝毫关系了。

　　你自由了。

　　你所过之处必定刮起一阵大风，道路两旁树干上的枝叶在“沙沙——”作响，扬起的尘灰盖住了经过的车辆，路上几乎没有人了，只剩下狂躁的风和穿梭在半空中的巨大的黑色甲虫。日头高挂，你的翅膀在这阳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你无法停下，这样不受控制的感觉让你的心充满激情。你享受着在这座城市里独特的休闲方式，在半空上看云彩，看退避三舍的路人。

　　至今以来，所有的疲惫与不安都被抛弃了。

　　从此，你就是一只甲虫。

　　可以飞越山头，可以游戏城市，可以自在遨游。

　　这，是你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

　　“蜘蛛先生，我说过了，我并没有见过你所说的庞然大物。这已经是本月第七次了，我们昆虫管理局也很希望能够帮助你，但是我们真的没有找到它。”蟑螂先生无奈地看着眼前的红色蜘蛛，这是他们管理局上一任局长。

　　“我说过，必须把它找出来。不然，会惹出大乱子的。”蜘蛛先生用他那小小的拐杖敲了敲地面，差点压到他的另一只脚。

　　“可是，先生，我们确实没有虫见过它。如果它真像您说的那般庞大，我想一定会有其他的虫前来上报。但，事实上，确实只有您上报了。”蟑螂先生不安地动着他的小触须再次向蜘蛛先生解释。

　　“总之，如果见到它一定要告诉我。”蜘蛛先生说完这句话，就八条腿井井有条的齐步走了出去。

　　蟑螂先生低叹一声，他隔壁办公室的蟑螂小姐走了出来。

　　“卡布达还在睡。”蟑螂小姐压低了声音，偷偷凑近了蟑螂先生的耳边。

　　蟑螂先生颔首，示意蟑螂小姐回到办公室。

　　蟑螂先生又想起蜘蛛先生临走前意味深长的眼神，令他不寒而栗。他看到蜘蛛先生就那样挪动着他那颤巍巍的八条腿，一个脚印踩着一个脚印的撑着他的拐杖离开了。

　　蜘蛛先生其实是一个很优秀的领导，他在位时，讲究公平公正，也讲究办公效率。在蟑螂先生还是个实习生的时候，教会了蟑螂先生很多。不夸张地说，蟑螂先生是被蜘蛛先生一手提拔上来的。

　　但蜘蛛先生所要寻找的，是蟑螂先生无法帮助他的。

　　昆虫管理局安置在城边的一棵大树上的树洞里，力求安全和隐蔽。当然，也是为了让每一种体型的昆虫都能够得到帮助。远远望去，那就是一棵与其他树一般无二的树，甚至更加普通不起眼。任谁也猜不到，里面深达50米，甚至更深。

　　这座城市被唤作“风城”，由于长年狂风盛行，尘土飞扬，所以被外界赋予了这个名字。但常年有风的原因，却没有人知道。只知道城郊的李家儿子失踪的那一年，正是狂风盛行的开端。

　　同年，蟑螂先生从实习生转正，正式加入昆虫管理局。

　　蟑螂先生转正的契机是一场昆虫格斗，那是昆虫界每年一度的盛大赛事。

　　那一年的昆虫格斗与往年不同，有一位参赛者非常特别。那是一只有拳头大小的黑色甲虫，他的硬壳上还有斑驳的划痕，他走路时像是看不见一样东倒西歪，十分无力。但这场昆虫格斗最后的赢家却是他。

　　昆虫格斗，顾名思义是一场昆虫之间的格斗比赛，每一年都会有大批昆虫报名参与，比赛奖励之丰富更是令参赛者前赴后继。

　　最开始上场的是螳螂先生，只见螳螂先生挥舞着他那锋利似镰刀的前肢“唰——”地跳上了擂台。与螳螂先生对决的是蚂蚱小姐，蚂蚱小姐扭着她婀娜的身姿轻盈地蹦了上去。顿时，擂台上虚晃黄绿两色，来来回回，虚影丛生，还夹杂着爽利的破风声。

　　螳螂先生首先使出威胁，威胁时把捕捉足叠在胸前，把头正对蚂蚱小姐，身体大幅摇摆，有时还会张开他孔武有力的翅膀。与蚂蚱小姐打架时捕捉足猛地张开，很有力的打击，有时会飞扑到蚂蚱小姐身上，捕捉足夹钳蚂蚱小姐,然后开咬。

　　蚂蚱小姐凭借自己灵巧的身子躲过螳螂先生的攻击，用力甩出自己的长腿直直打在螳螂先生身上，螳螂先生“啪——”的落地。

　　出乎意料，蚂蚱小姐竟是这场比赛的胜利者。

　　螳螂先生向观众挥手示意，感谢支持，面带笑容地下场了。

　　蚂蚱小姐一路过关斩将，直逼冠军宝座，在最后一场遇上了强敌。

　　那是打败了去年格斗冠军蜣螂先生的一只新型昆虫，他与一般的雾姥甲虫形状无差，却要比拇指大小的雾姥甲虫生生庞大了几分，他背部的麻点愈加招虫显眼。

　　蚂蚱小姐使出她的绝技飞天连环踢，那只甲虫一个俯爬闪过，直直抓住蚂蚱小姐的纤细长腿，蚂蚱小姐悄悄红了脸，张开嘴径直向甲虫咬去。

　　甲虫背部突然射出一股水流，直击蚂蚱小姐，蚂蚱小姐轰然倒地。

　　冠军属于他。

　　这只大型的雾姥甲虫。

　　蟑螂先生就是接应这只甲虫的人。

　　乘着这股胜利的风，蟑螂先生扶摇直上直接跳过普通职员的升职过程从实习生直升经理。

　　甲虫说他没有家，蟑螂先生便接收了他并给他取名“卡布达”。

　　直至今日，卡布达仍受到蟑螂先生的庇护。

　　“卡布达，今天也要出去吗？”蟑螂先生问。

　　半晌无言。

　　蟑螂小姐走进来端着一杯小指甲盖大小的水敲了敲蜗牛壳，蜗牛壳缓缓打开，露出一片黑暗。蟑螂小姐把水递了进去，一只细长漆黑的节肢稳稳接过，还伴随着轻轻的一声“谢谢”。

　　蟑螂小姐离开的时候看了蟑螂先生两眼，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了。

　　“卡布达，你放弃吧。你这样是找不到出路的。蜘蛛先生今天又来问了，我总觉得事情已经败露了。不如你就露面吧，好好和他谈一谈。也许，也许会有转机呢？”

　　蜗牛壳里依旧没声，沉默得像一个空蜗牛壳。

　　蟑螂先生叹口气，正准备离去的时候突然听到蜗牛壳里传来了声音。虽然那声音很小很小，但蟑螂先生还是能确定卡布达确实发出了声音。

　　那是一声极小的“好”。

　　蟑螂先生接待蜘蛛先生时，只看见蜘蛛先生拄着他的拐杖颤颤悠悠地走了进来。蜘蛛先生还是穿着他的大红袍，不过他的八条腿现在只剩下了七条，听说有一条是前几天下雨织网时扯到了树叶被吊在了他自己布的蛛网上，成为了别的蜘蛛的食物。

　　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不是蜘蛛先生自己来的，是蟑螂先生主动联系的。

　　蜘蛛先生望着冒着水汽的管理局直直摇头，嘴里不停说着：“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我就知道会惹出大乱子的。”

　　蟑螂先生无言以对，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等待。

　　很快，水汽最浓重的地方渐渐显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他有拳头般大小，背部凸起，还不断散发着湿润的气息。

　　蜘蛛先生看见的那一霎，他那圆鼓鼓的黑色眼珠亮了亮。撑着的拐杖几乎都要抛地而去，那残着的一只脚差点被他自己给绊倒。

　　实际上，蜘蛛先生所要找的是更大体型的昆虫。但没来由的，直觉告诉蜘蛛先生，就是他，就是这只冒着湿气的甲虫。

　　“你说，你之前有一张人类睡的床那么大？”蜘蛛先生说话时，尾音微微颤抖。

　　“是的，先生。”甲虫没看对面蜘蛛先生直勾勾的眼神，只是一直盯着地面。

　　蟑螂先生悄悄转身，用余光看了甲虫一眼。

　　甲虫依然是那副样子，不悲不喜，无欲无求。

　　“所以，你以前是人类。”蜘蛛先生很肯定地说，在他眼里能够像竹节虫那样有33厘米的已经是巨物了，能够像床那么大的，那就是另一种形状的人类了。

　　甲虫没说话，还是盯着地面，地面的旋涡一圈又一圈像是迷宫。

　　蜘蛛先生也不管甲虫是否给了他回应，自顾自地猜测着。

　　“不管你为什么是雾姥甲虫的形态，那你又是怎么缩小的？”蜘蛛先生抛出疑问，期待地看着甲虫，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充满奇幻的答案。

　　然而，他所得到的还是甲虫冷冰冰的沉默。

　　“卡布达，你是叫这个名字是吧？卡布达。如果你一直不回答我的问题，我是没有办法去帮助你的。”蜘蛛先生愠怒，用他的小拐杖使劲地敲了敲地面。

　　甲虫回过神来，双眼无神，机械地回答他：“不好意思，蜘蛛先生。我也忘记了我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但我能确定的是我以前的确是人类。”

　　“那么，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蜘蛛先生问。

　　“噢，我的确是叫卡布达。”甲虫说。

　　“不是这个问题。我的问题是你变成甲虫后都做了什么？”

　　“变成甲虫后？”卡布达望向蜘蛛先生，从他的视线望过去，蜘蛛先生渺小且无力，他要伤害他就和以前做人时一脚踩死一只蜘蛛一样容易。

　　蜘蛛先生避过卡布达那阴恻的目光，执着地追问：“对，变成甲虫后，你做了什么？”

　　卡布达陷入了回忆。

　　你在城市的上空徘徊了整整三天，这三天里城市中的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因为一出门就会看见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盖过白云压过阳光从上空穿过，令人恐慌，令人不安。城市中刮起了大风，又逐渐下起小雨，本来前几日晴朗的天气正一步一步褪去，压得整座城市的人心头惶惶不安，压抑万分。

　　在空中享受自由的第二天，你遇到了你曾经喜欢过的女孩。

　　她丝毫不畏惧这黑云压城的气势，像往常一样坐在草坪上拨弄她的尤克里里。大风刮过时，她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又很快松开了。她身上的碎花洋裙被风小小地吹起一个角，在草坪上划出一道弧度。

　　你还能听见她美妙的歌声荡漾在空气中，像迷糊的梦境模模糊糊，听得不甚真切。你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远远地望着她。但你不敢上前，因为你害怕她会和你的家人一样将你舍弃。最终你还是没能禁住诱惑，走到了她的面前，用你的触须为她伴舞。

　　她像是察觉到了有人在她身边，唱得更加欢快了些。

　　你不禁诧异，感叹她的世界之美好竟然能接受这样丑陋不堪的你。但很快，你又想起，她看不见。

　　你的心头突然涌上一股无法抑制的悲伤。

　　你正准备悄悄离开这片草坪，还她一份安宁。

　　就在此刻，异变突生。

　　狂沙来的太急，几乎要席卷整座城市。从东方直直地冲向西方来，漫天黄沙盖过你给云彩带来的颜色，把天染黄。大雾压过房顶，踏尖而来，将一切笼罩在不可见光的颜色中。

　　正要冲向她时，你莫名有种冲动，将身体倒立，把大雾中的大部分微小水珠凝聚在你的背部。让这些小水珠全部汇集到一起流入你的嘴里，待你的嘴里收藏的完完满满，你又很快速地立起身来把水全部喷射出去，挡住了这狂沙大雾的袭击。

　　但你的身体却跟着喷水的速率在缓慢的变小。

　　“所以，你是因为把水分都散发完了才变小的？”听完这段故事，蜘蛛先生陷入了沉思。

　　“应该是这样的。”卡布达望向地面，继续沉浸在地板上的花圈中。

　　“那……你想变回人类吗？”蜘蛛先生试探地看着甲虫。

　　甲虫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坐着。

　　蟑螂先生敲了敲蜗牛壳，探了个头进来，把甲虫叫走了。

　　蜘蛛先生想要留下甲虫，却也还是无奈地放他走了。

　　甲虫回到自己的蜗牛壳中后，蟑螂先生和蜘蛛先生开了个小会。

　　总结下来，大致上是一句话。

　　“当你不爱世界时，世界也不会善待你。”

　　城郊李家虽然早就丢了儿子，却从来没去找过。

　　很快，第二个孩子便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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