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瓷

　　他叹气，轻声道：“我对你不是一时兴起，是……”

　　他后半句话我并没有听清楚，也没有放在心上。我只是抬起头，泪眼朦胧看着他：“顾昧生，放过我吧，我真的累了，我不想做你和墨白之间博弈的棋子。我只想用余生，好好爱他一个人。”

　　他闻言僵了一下，眼中有黯淡和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你喜欢他什么？”

　　“我母亲早亡，从小没有父亲，他的出现，弥补了我所有的不圆满，他是上天给我的恩赐，他……”

　　我还想说些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来为赵墨白镀金，使顾昧生退却，也使我自己清醒。

　　却被他打断。

　　“像你爹？”他面露讥诮，冷冷道，“你爹能睡你吗？你要缺爹本侯不介意补个缺，还是能暖床的那种。”

　　他是真的被我夸赞赵墨白的话语刺激到了，他在我面前，从不拿捏身份的架子，以至于我一点都不怕他，不像他的那些女人，称呼他为君侯。他向来自称我，可是此刻，却称呼本侯。而他说出的话语，也实在是放肆不堪入耳。

　　莫过于是对我，对赵墨白的最大羞辱。

　　我是从小没有父亲，缺少父爱，可这不该成为他讥讽我的理由。他千不该，万不该，拿我的父亲和赵墨白来诋毁我。

　　我气愤不已，想也没想就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当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屋内响起时，我愣住了，他也愣住了。

　　我没料想到这一巴掌打得是如此轻松，他竟然丝毫不避，生生就承受了。

　　而他愣的，大概是因为如他这般尊贵的身份，还从未有人敢打他，而他也没料到，我会真的出手。

　　我用了十成的力，打过后掌心都隐隐肿胀酸疼，可想而知他的痛比我只会多不会少。

　　他保持着头偏过去的姿势有很久没动，我想要关心他，想要对他说抱歉，我是不是打疼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这一巴掌是你欠我的。”

　　我匆匆将衣物在身上随便披好，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转身：“记住你答应我的，过了今夜，你我就是素昧平生的陌路人。”

　　他没再看我一眼，也没有出声挽留。

　　他大概对我失望极了，这一巴掌打碎了所有镜花水月的空想，所有浮华幻影的美梦。

　　我冲出顾宅，跑进锦王府，身上的衣物还摇摇欲坠披着，我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蹲下身，捂着心脏的位置，感觉悲痛，痛入骨髓，药石无医。

　　我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像黄豆崩落，一粒粒跳出，擦过，又很快晕出。

　　已经是深夜了，王府内可能有夜巡的侍卫，我不敢让他们发现我在这里半夜痛哭，我怕传到赵墨白耳中，被有心人做了文章。

　　他的女人，怎么能因为顾昧生流泪。

　　我连哭泣，都不能随心所欲。

　　我怎么，就到了这般田地呢。

　　今夜是他的生辰，我们一直很开心，甚至我本该是好言好语的与他温存，再告别。可我也不知道，最后会落得这样不欢而散的下场，我们闹得如此难堪，没有留一丝退路。

　　我还打了他一巴掌，灯光那么昏暗，我都能看见他的脸上浮起了五个红色的手指印。他一定很痛，但他的心更痛。他对我这么好，他安排了一场盛大灿烂的烟火，即使是我不去找他，他也构想好了带我去看烟火；他那么小心翼翼抱着我，他给我买冰糖葫芦，给我买兔子灯；我想要画丹青，他就能满足我的愿望；我困了趴在他肩上睡觉，我醒来时明明看见他揉了揉肩，被我枕那么久一定是发麻了，可他一句怨言都没有；温雪夕说他从来不带女人去自己的房间，他却在那张床上要了我一遍又一遍。

　　这过往种种，在此刻才愈发清晰起来。

　　其实好像，他也从没有将我当做一枚棋子。他从不曾利用我要挟赵墨白什么，他这样的王孙贵胄，却为我一个娼妓一次又一次的忍让纵容，这些难道还不够吗？还不足以说明，其实我在他的心里，也是特别的那一个么？

　　可是我知道，即使他对我有再多耐心容忍，只怕今夜过后，也会所剩无几。

　　我挑战了他男人的自尊，我在他面前，极尽巧语称赞另一个男人，我还为了赵墨白，扇了他一巴掌。

　　都结束了，我和他的所有，孽缘或者是情缘，爱或是恨，都彻底结束了。

　　……

　　赵墨白刚过了卯时就回了府，天色还是乌蒙一片。

　　我没有睡多久，睡得也不安稳，他进屋的脚步声很轻，动作很小，是怕吵醒了我。

　　可我心中有事，发觉他回来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我坐起身，在一片漆黑之中叫他的名字：“墨白。”

　　他窸窸窣窣脱着衣服，向我走来：“是不是我声音太大，把你吵醒了，时辰还早，你接着睡会儿。”

　　他的关心让我良心难安，我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根本配不上如此美好的他。

　　我抱住他的腰，低声道：“不怪你，是我本就睡得浅。”

　　他被我束缚着，停住了脱衣的动作，温柔道：“我先去沐浴，回来再陪你。”

　　我保持着姿势没变，不依不饶的哀求他：“我就想抱你一会，你先别走好不好。”

　　他没法，只好坐下来，好脾气的将我拥在怀里，轻轻捏我的脸：“怎么了？心情不好？”

　　“嗯。”我垂着眼，听他胸腔内传来的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如此接近，如此真实。

　　他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回，天还没亮就回了府，也是想早些回来陪我，这份心意，我比谁都清楚。他昨日没来得及沐浴，身上还有轻微的汗味，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淡淡檀香。我一向不喜欢男人身上有什么异味，但是赵墨白不一样，我爱他，爱他的所有，爱他笑起来时眼角浅浅的皱纹，爱他为了工作劳累有时会淡淡乌青的眼睑，爱他出汗时溢出的浓厚男人气息。

　　这样的他，才不是高坐庙堂之上让我遥不可及的显贵郡王，而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满心满眼爱着我的枕边男人。

　　我很确定，在此时，我是深爱着他的，胜过顾昧生给予我的新鲜刺激，我想要和他白头偕老，相伴余生。

　　我轻声问他：“墨白，如果有一天我人老珠黄，容颜不再，你还会爱我吗？”

　　若非靠着这张脸，这年轻的□□，我如何能战胜这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子，入了他的青眼。

　　我的不安恐慌，远非一言一语能说尽。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收紧了抱着我的臂膀：“小瓷，我年长你十五岁，我怕的不是那时不再爱你，而是不能够再爱你。”

　　时光它这么残忍，从不会因权力地位金钱而格外善待任何一个人。

　　他长我十五岁，也就意味着他可能会先我而去。

　　我往他怀里挤了挤，撒着娇：“我才不要你这么想，你是郡王千岁，就不能抛下我，我不要做那个被留下来的伤心人。”

　　他握着我的手，郑重许诺：“好，我永远也不会抛下你。”

　　我忽然仰起头来看他：“墨白，我给你生个孩子吧。”

　　他闻言滞了下，觉得是自己听错了：“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府里已经有世子了，我想给你生个女儿，长得像我，娇娇小小的，你也一定会喜欢她的。”

　　爱一个人，愿意为他生儿育女，也愿意为他洗手做羹，哪怕我不能堂堂正正做他的妻，这样的生活也足够令我满足。原谅我不能遵守母亲留下的训诫，痴心的女人陷入了情海之中，早已顾不上在意名分这些虚空之物。

　　他笑起来，声音愉悦：“好，我们就生个女儿，我一定会让她做天底下最幸福的姑娘，把所有好东西都送给她。”

　　他又说：“小瓷，我不是偏爱女孩子，只要是你生的，无论是男是女，我都会喜欢。”

　　因为是你啊，所以才能爱屋及乌。

　　赵墨白的吻落下，我无比庆幸的想，幸而及时从顾昧生的风月陷阱中抽了身。我这样的女人，所求不过是良人一心待我，温粥煮茶，儿女承欢膝下，他对权势地位的野心谋求，让他注定不能安稳一生，我和他，终归不是一路人。

　　……

　　我在王府无所事事的闲了几天，直到沉侧妃派侍女来给我捎信。

　　说是刺史夫人在府中设宴，邀请了锦官城一众官家富贾女眷去寻乐子，她身上起了麻疹，这又是来锦城以后第一次赴宴，为了赵墨白的声名着想，不便推脱，于是请我代她前去。

　　我有些拿捏不准沉念的意思，即便她有心顺水推舟给我做个人情，在外充面子，可是我和刺史府的公子有仇这件事，也不是秘密，她没有道理不清楚。

　　这场宴会，对我来说是双刃之剑，做得好了，以后在锦城断然不会有人瞧不起我这个锦王府里没名分的藏娇，可若是做不好，只怕会沦为上流世家的笑柄。

　　我的身份，勾引男人时大可穿得妖娆暴露，可面对一众女眷，也只能往老气端庄了打扮。我出去，代表的是锦王府，是赵墨白的脸面，我也希望别人看到我，会觉得赵墨白眼光好，我也是可以做到温良贤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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