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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晴空塔
“以我的经验看,一直把死挂在嘴边的人,并不是真的想死,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还在渴望爱。” —史铁生《虚实笔记》
37. 诞
放学后,我一个人走到一家服装店去取我订做的东西。
我打开确认了一下东西符合我的要求,补完尾款就回了小区。
我把书包放回家里之后,按响了太宰治家的门铃。
我可以听到门后传来“叮咚叮咚”的铃声,通过计算回声的传播时间,大致对他的客厅的陈设有了一些了解。
等了八秒钟,门开了,太宰看到是我,很意外地挑了挑眉,“呀!是清隆小姐啊,这是第一次你来这找我唉。”
我决定和他意思意思寒暄一下,“因为我有事。”
“什么什么?”他看起来很好奇。
“今天是你的生日吧,我来给你带生日礼物。”我说着,把手上拿的礼物盒递给他。
我调查筛选了很多资料才敢确定太宰治的生日是6月19日,但是真的查出来他的生日,我又不太懂我应该做什么了,我不想耗费太多的精力,什么事都不做也不太好,就想先从生日礼物开始选起。
他好似还没反应过来,接过了我手中的盒子,“啊?”他发出了一个无意义的音节。
…能看到太宰治的这个表情,我觉得很值得。
下一秒,太宰治的表情就调整到他平时的正常状态,“那就谢过你啦,要不要进来坐一坐?”他歪了歪头。
我权衡了一下利弊,判断不会有生命危险之后,点了点头。
太宰的住处出乎意料挺有烟火气的,物品的堆放都比较随意,或者说随意到了有些散漫的地步,我一眼就能看见地上堆砌的酒瓶和蟹肉罐头。
我本来一直以为他是那种会在门前装摄像头,家里到处都是机关的人。
太宰也没有很认真地招呼我,他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礼物盒。
我不是第一次送人礼物,不过我认为一个人就算收到不喜欢的礼物,出于尊重和感谢,也不会透露出来,所以我要是想知道送的礼物合不合对方的心意,就必须自己创造机会。
我觉得给别人第一次送礼,出于稳妥的打算,送服饰这种日常能用到的东西比较合适。所以我就找人订做了一条领带,要求他们做出砂色和绿色相间的纹样。
我观察着太宰的反应,但他什么反应也没有。
“你怎么看这个?”我问道。
“清隆小姐想让我回答什么,那就是什么呀。”他笑眯眯地说道。
“…”
“我今年本来不打算过生日的,不过既然你知道了我的生日,又送了礼物,那我们今天就过一下好了。”太宰边说边从柜子里拿出几瓶酒,“要喝吗清隆小姐?是可以暂时忘却烦恼的好东西哦。”
太宰会给我的东西,就算我全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也绝对不放心,“我不喝。”
他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所以,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留了下来。
晚饭太宰本来打算叫外卖(并且还企图设计用我的钱),但是我提议下馆子,最后我们用扔骰子的方式决定去西餐厅。
我总感觉太宰今天表现得有点奇怪。
他有点太好说话了,平常我和他的相处不说锋芒毕露,起码也是暗流涌动,今天不知道怎么他都没有让我难堪,我反而感到不自在。
终于,我在我们即将走出餐厅的大门时问,“你自己没什么想法吗?这是你的生日。”
“我说了我不常过生日嘛,不过,”太宰露出了那种【我在算计并且我知道你知道我在算计你】的微笑,“我刚才想到了一个地方,不如我们一起去吧?”
他说完,就没给我拒绝的权利,紧紧拉住我的手腕拖着我往前走。
我所熟悉的太宰治又回来了。
我跟着他坐上了一辆黑色卡宴,我本能地不去思考这辆车是怎么凭空出现的,为什么之前也从没见他开过,是太宰治的话,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但很快我就有些后悔坐上这辆车了。
太宰的车技实在一言难尽,我怀疑他是把它当做赛车来开,一路风驰电掣,颇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味道。
他甚至还开了车窗,风在我的耳畔不知疲倦地叫嚣,狂乱地扬起我的头发,我没带橡皮筋过来,只能用手压住。
音响里放着《imagine dragons》和《gasoline》,是很新潮有质感的轻摇滚。不要以为我是那种只会听古典乐的古板人士,我在闲暇时光也会听听这种曲风。
不过,我认为开着窗放摇滚乐不太好。
太宰却对此浑然不觉,转头看向我,笑容稍微真诚了那么一点,音乐声很大,所以他不得不凑到我的耳边说话:“你——感——觉——怎——么——样——啊——”
“不太好。”我回答。
他很不太宰治地笑出了声,笑声清朗而少年气,“那——你——猜——我——们——要——去——哪——里——呀——”
“东京晴空塔?”我有些不确定地问。
太宰瞬间把微笑置换到了平常高深莫测的模式,没有接我的话。
在他转回头之前,我对着他鸢色眼眸里映出的自己整理了一下额前的乱发。
我们很快就登上了这座全世界第二高的建筑,东京晴空塔高634米,人所能登上的高度为450米,我们现在位于450米的展望台上,从这个视角俯瞰下去,东京非常美,绚烂的灯光,汽车的轰鸣,形形色色的人。
当然,这座城市其实一直都很美,如果说白天的东京是宴席中雍容端庄的贵妇,那么夜晚的东京就是舞会上美艳动人的女王。
现在,女王朝我们勾了勾手指,吸住我们的目光。我不知道人们为什么总喜欢建这么高的建筑,好像站得高了,就会显得自己更伟大,殊不知这样只会被高楼衬托得更渺小。
女王虽然很美,却不可近观。倒不是因为她像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莲花,而是因为,你凑近看她就会发现,她的美是建立在一千多万常住人口之上的,她光滑白皙的皮肤之下,是被腐蚀透顶的血肉,是千万人的呐喊与彷徨,冰冷的泪与温热的血。
我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太宰,“带我到这里是要做什么?”
太宰笑眯眯地说,“清隆小姐先猜猜看嘛。”
事实上,我觉得他想跳塔,而且可能会拉上我。
但是他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就不是我能弄明白的部分了,太宰治这个人本身就近似于混沌状态,我觉得他想什么他自己都不一定清楚,我就更不可能了。
“我猜不猜,能改变你的选择吗?”我问。
他用一只手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下,“说不定可以哟?为什么不试试呢?不过,凭我多年的经验,从这里坠落下去的感受,一定很美好吧。”
我眺望被夜色包裹的东京,没有去看他的眼睛,轻声地说并且坚定地说,“可我想活着。”
我想活着。
其实有的时候,我也会思考人活着有什么意义。
人没有什么非活着不可的理由,也没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
我觉得自己如果在将来真的能成为一个【人】,我应该也是平凡、平淡、平静地活着,直到自然死亡,当然也不排除疾病与意外。
我想活着,即使我体会不到【人】活着的一切喜怒哀乐。
太宰听完,露出不知是嘲讽还是怜悯的笑意,他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说着,恍若情人间的呢喃,“就算你前方的路布满荆棘与陷阱,就算你的过去是满目苍夷,就算你一生都注定在失意与痛苦中度过,你还是想活着吗?”
我说是的。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他表面上是在问我,实际上是在问自己。
他勾起嘴角,恢复了俏皮的语调,“那么,我等会从这里往下跳的时候,我不会强迫你和我一起,你可以稍微考虑看看要不要拉住我。”
他眼里明晃晃地写着【你试试看啊】。
试试看什么呢?
太宰站在塔的边缘,张开了双臂,表情很平静,甚至是幸福,他转移了重心,就要坠落下去——
我开口了,“我觉得你可以试着去爱别人。”
“什么?”他顿住了,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我知道有人是爱我的,但我好像缺乏爱人的能力】,你是这么想的吗?”K曾经跟我说过的话突兀地回荡在我的耳畔,“那你可以先尝试一下,等做过对照实验之后再考虑要不要坚持你的自杀爱好。”我建议道。
太宰似乎感到好笑,“你在说什么啊?让我爱上你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我也没说那个【别人】是我啊?
“我记得你是让我来给你上课的吧,怎么现在又变成你来教我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我只是提供一点建议。”我诚实地回答。
“清隆小姐,你还没有到建议能被我采纳的程度哦。”太宰背对着我,“不过,就算你那个时候不出声,我大概也不会往下跳的,毕竟我现在的座右铭是【清爽明朗又充满朝气地自杀】,给别人添麻烦就不是我的本意了。”
…是这样吗。
我当时也拿不准太宰治到底要不要跳塔。
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我原本并没有打算救他。他人的选择与我无关,实话说,就算他太宰治真的选择在这里结束生命,我也只会遗憾他还没有实现足够的价值,就和你花重金买入的一支潜力很大的股票忽然退市是一样的感觉。
可是,当他在高塔之上摇摇欲坠的时候,我又觉得:不行。既然这支股票还没有涨到最大值,我还是设法挽救一下吧。
所以,我就想在他即将跳下去的前一秒恶心他一下。在谈判专家和劫持人质的罪犯对峙的时候,如果事情真的到了万分紧急的地步,罪犯已经将手里的刀搁上人质的脖颈时,再用怀柔政策劝说效率会很低,直接抛出一个新话题转移注意力是更好的方法。并且这个新话题越离奇,越不合逻辑,就越有效果。
即使如此,我也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所以,那个驱使着我改变决定的冲动,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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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抽了一点时间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