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子记

　　宣城。
　　芮婍慵懒地倚在案前，在暖风中眯着眼，过了一会儿，他缓缓放下嘴边的茶，摇头叹道：“卷帘亭馆酣酣日，放杖奚山款款风。这春天的风，就是不一样。”
　　“那当然，春风醉人，空儿可是要醉在这和煦春风中了？”正说着，屏风后便走出一位面红体健，鬓发苍苍的老妇人。
　　芮婍闻声转过头去也不起身，笑了笑：“哈哈，知我者，芮老夫人也！”
　　芮老夫人也笑着摇了摇头，在芮婍身旁坐下。芮婍直起身子新沏了杯茶，俯身递上前去：“请芮老夫人用茶。”
　　芮老夫人眯眼一笑，开着玩笑数落道：“用茶哪是这么用的，你呀…罢了，既是芮公子亲手泡的，那老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芮公子。”
　　说完芮老夫人接过茶，两人相视一笑，各抿了口茶。
　　芮老夫人放下茶杯，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这风倒真让我觉着自己品的不是咱宣城的碧妆娘，而是那烟山的弥天醉了。”
　　芮婍听完默不作声，静静地把玩着手中亮白的茶杯，过了好一会儿才微笑道：“姥姥若想喝，空庭改日去云城拿便可，姥姥想喝多少，便拿多少。若那穆家的人不给，我就只好抢咯。”
　　听到这，芮老夫人收回目光，轻声说道：“这像什么话，穆主是你大哥，怎么能说抢呢。”
　　芮婍不屑地哼了一声：“大哥？依我看，他那岁数都可以做我爹了。欸？不过我可没同意啊。再说，他们穆家要是不给，可不就只有抢了么。”
　　芮老夫人一听，收起了刚才的怡然，缓缓说道：“空儿，何来这么大怨气。世有定法，道有定则。姥姥教过你，为人处世不能只顾一面，更不能只为一人。当年你大哥的所作所为也是大势所趋，又怎能怪他一人？”
　　刚说完，芮婍就啪的一声放下茶杯，压着内心的翻涌，蹙眉看着芮老夫人，良久才开口：“大势所趋？可不是么，人人都贪念他们口中的邪物，个个都如饿狼扑食一般，净干些丧尽天良的荒唐事!我那大哥也不例外呀。”
　　芮老夫人见到芮婍这副模样，又是气恼又是心疼，她看着芮婍的双眼，柔声劝道：“空儿！十四年了，你又何苦这般执拗。自你进了这芮家的门，你大哥何时为难过你，他给的可不知比姥姥多了多少。”
　　“若我也有他那般权势，又何必受他的施舍。”
　　“空儿你…”
　　一时间，两人都默不作声，那迎面而来的和风扰得人心慌。芮婍揉了揉太阳穴，缓声说：“姥姥，大哥的位子我没兴趣，以强制强嘛，好不容易太平了十多年，我又何必再掀起腥风血雨呢？刚才只是气话，姥姥您可别放在心上。但…一码归一码，大哥的好我都记得，但他做过的事我也不会忘，也不敢忘。”
　　芮老夫人看着眼前的翩翩少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但他那双如春风般明艳的眸子里却总藏着悔恨与与害怕，皮囊之下，那份为他人而生的执着让他摇摇欲坠，让他不甘也不敢后退。旁人说他放荡不羁，纨绔至极，可谁又知他其实是在逃避与挣扎呢？若亲而言不和，思而不得见，自己就如陷入阴暗的泥潭一般，无力挣脱。
　　风自顾自地抚着二人的发丝，突然，门外来了人禀报：“老夫人，穆家弟子求见，人已经在大厅了。”
　　“穆家？穆家什么时候来宣城了？”芮婍很是惊讶。
　　芮老夫人看了芮婍一眼，对门外的弟子说道：“好，我一会儿就过去，先带他们去安排好的房间。”
　　“是。”
　　待门外无人之后，芮婍疑惑地看着芮老夫人，问道：“姥姥，这穆家的人要来您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好让我有个准备啊。”
　　芮老夫人轻笑一声：“准备什么？又是你那些戏弄人的孩子把戏？我可告诉你，这次他们不会久留，过几日便会离去。几日而已，你可别又给我惹出什么乱子。”
　　“姥姥，瞧您说的，放心吧，我眼不见心不乱，正好这几日我约了人到戏春楼听戏，只求别让我在那碰见穆家的人，扰了我的兴致。”
　　芮老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那种地方哪是听戏的地方，红纱金幔，别叫人迷了眼，哪还有心思听戏？你倒不如待在芮府折腾几日。”
　　“姥姥，这您就不知道了，那里的戏子人美音更美，那嗓子一开，没人能从戏中脱出身来。再说，那女戏子从来都是台上后台地走，根本不会下台与客人搭讪。”芮婍顿了顿，开玩笑地挑衅道：“姥姥，您要是真肯让我在府中喧嚣几日，那我也不介意，嗯？”
　　芮老夫人一脸没好气地看着他，轻叹一声：“罢了罢了，姥姥知道你的性子，在外不会胡来。”
　　“对了姥姥，我那小侄子有没有来，我可好长一段时间没见着他了。他若来，正好我带他一块去，也让他尝尝他们云城没有的东西。”芮婍看着芮老夫人的双眼，饶有兴趣地问。
　　芮老夫人会心一笑，缓缓起身说：“这茶我也喝过了，就先去看看客人。你准备准备就动身去戏春楼吧。”说完便走了。
　　芮婍见状只好起身恭送，心中不免生出了疑惑。芮婍边想边换了件出门的衣裳，又选了把适手的宣扇，向府外走去。快到大门时，正巧看见芮老夫人和穆家子弟还在大厅，芮婍侧过身去，隐在游廊的树影下。
　　“那就有劳老夫人了。只是此人极其重要，在二少主赶来之前，还望老夫人定要选个安全的地方。”
　　“这宣城人多眼杂，要藏个人可不容易。依我看…不如让那人换身衣裳，混在你们之中，这样留在府中也安心些。”
　　“多谢老夫人。”
　　“不必客气，你们都回房休息吧，这里不比云城，府中没有端茶送水的丫鬟，到时候晚膳我会差几名弟子给大家送去。”
　　“不必了老夫人，开饭时您叫人过来知会一声就行，我们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的公子哥。”
　　“哈哈，好好好…”
　　“老夫人，那我们先告退了。”
　　“去吧。”
　　芮婍等到他们都走以后才走出大门。一路上他把玩着手中的纸扇，有些心不在焉。这重要的人说的是谁呢…芮婍想了许久都没想明白，不过他更关心的似乎并不是这个。哼，单独行事，这些个穆家子弟还真是不把穆主放在眼里，看来，我得替我那远在云城的大哥好好管教管教了。想到这，芮婍轻轻一笑，随后啪的一声收好折扇，大步向戏春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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