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招摇

　　下一段戏码很及时地救了场，人群嘈杂的声音压了下去，洛昭瑶也很识趣地收了话，和槐因一起听着那说书人开了扇子，敲了惊堂木继续讲述。

　　那是个将军和王族的故事，与众不同的是，是位女将军，与异族的王子，传说这位将军所向披靡，百战百胜，是他们国家威名赫赫的战神，有一次出兵开拓疆域，遇上了天灾全军覆没，被一位异族的王子所救，二人渐生情愫，但最终顾念家国，各自分离。

　　洛昭瑶听得入神，很是有些感慨，这样的故事倒是新颖，男女主角也不是那等才子佳人卿卿我我的烂俗桥段，家国横在中间，多了些悲凉与无奈，又陡然大气。

　　那说书人的神情逐渐悲戚了下去：“后来，将军故国征讨异域，王子为保子民安危，受降为质...哎”洛昭瑶听着，一颗心也被揪起来了，只听说书人继续道：“哪知那国的皇帝背信弃义，竟然屠了异域王城，火烧三月，血流不止，惨无人道呐！”

　　人群中已经有压不住的愤怒之声，更有女子抽泣的迹象，槐因下意识看了一眼洛昭瑶，见她一双手已不自觉中握成了拳，以为她听故事伤情，伸出手去碰了碰她，示意她安心。

　　洛昭瑶皱眉盯着那说书人半天，越看越不对劲，又觉得必须回复槐因什么，于是小声对槐因说：“你说，那位将军，该如何自处啊。”

　　说书人扇子开合了几遭，停顿片刻，听得群众反应，很是满意，优哉游哉准备继续讲述，然而远处人流中传来了异样的声音，有人群相撞，相互碰倒的谩骂，作为神仙，洛昭瑶和槐因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兵甲窸窸窣窣的动静。

　　那说书人也似乎敏锐非常，暗骂了一声：“不好！”当即止住了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迅速抓了案上的惊堂木，收了檀木边的扇子，远远望了望那边逐渐靠近的官兵，笑嘻嘻对着观众抱了个拳，吊儿郎当的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

　　“下回分解！！”

　　转眼便已经从那一丈高的说书台上翻身跳下，逃窜得没影了。

　　众人；“？？？！”

　　官兵赶来时，见要拿的人已经没了踪迹，骂骂咧咧半天，洛昭瑶尖着耳朵听了一阵，这算是明白了。方才说书那人，是这个凡间国家的通缉惯犯，伤天害理的事情倒没做什么，只是一路逃窜，一路绑了当地的说书人，冒充人家，招摇撞骗。

　　故事没听完，观众人群不欢而散，洛昭瑶抽了抽嘴角，拉着槐因也顺着人流的方向走去。槐因看着她的反应，有些不解，问道；“怎么了？”

　　“没有没有，听故事听得烦了罢，姐姐不必担心。”

　　走着走着，洛昭瑶也很自然地放开了她的手，两人也没寻路，只是跟着人潮的大方向，便到了一处热闹非常的地方。

　　说热闹，是因为岸上全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人，说非常，是因为此时虽然人多，却没有什么嘈杂的声音，只有些低低的轻声交谈。一双双手将捧着的花灯小心翼翼地放在水面上，漾起细细涟漪，随水流向远处缓缓飘去。

　　一盏一盏的花灯渐渐汇在一起，像是盛开了满池的红莲。千万微弱的光，伴随着虔诚的祷告与笑声，最终点亮了一整条河，缀饰勾勒出了这一方人世繁华。

　　洛昭瑶屏息看着，虽无人告知，但她知道。

　　这便是明河，平宁城的护城河。

　　第一次，她觉得，不管是不是巧合，她的封号，竟是这样美好，载满了世人的欢欣雀跃，那样平凡渺小，又让神仙也不敢亵渎的心愿。

　　她看着那灯火璀璨的长河发呆，茫然的视线之中，却有一双手递过来了一朵绯红的莲花，她微微低头，发现那其实并不是一朵真花，而是仿照红莲形状制成的花灯，那双洁白的手是槐因的，戴着面纱的绝色女子，正拿着两盏花灯，瞳色中似有暖意。

　　洛昭瑶连忙接了她递过来的一盏，端详了片刻，望向槐因，那女子却先说话：“入乡随俗。”

　　分明是这样叫人心下微动的举动，被她说得这样又轻又淡，洛昭瑶盯了她一阵，笑了：“姐姐，凡人放灯是向神仙祈愿的，”她用手指拨了拨花灯的花瓣，继续笑着：“我们放灯，是要向谁祈愿呢？”

　　槐因闻言，目光动了动，思量片刻，还是对她道：“我记得你尚为仙籍。”

　　得了话，洛昭瑶恍然大悟，搔了搔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却笑得很开心：“哦对，我差点忘了，神仙神仙，是凡人的说法，神与仙还是不同的哈哈，”

　　她转了转眼珠，像是在思考什么，最终咧嘴笑开，又向槐因凑去：“那姐姐你说，小仙的祈愿，会不会有哪位好心的上神帮忙实现呢？”

　　见她凑过来，槐因又下意识地往旁边走了几步，洛昭瑶讪讪地打住，又想起槐因同长渊的关系，觉得如今也算与她相熟，就想着打趣打趣这位美人姐姐，于是她拉长了调子，多几分俏皮。

　　“姐姐觉得，长渊上神他是不是这样好心的上神呢？哈哈”

　　听到“长渊”两个字，槐因的眸子果不其然如同洛昭瑶的意料，有了些不同的光彩，她垂眸片刻，像是把这句玩笑话听了进去，琢磨一阵，反问洛昭瑶：

　　“那，不妨先说说，你有些什么心愿？”

　　“哈哈，槐因姐姐你还认真了啊，”洛昭瑶笑得更开心，觉着逗这位神官姐姐总能莫名给自己带来前所未有的愉悦感，她继续道；“心愿嘛，有很多，发家致富，腰缠万贯，坐拥天下美人咯。”

　　“.....”

　　“唔，不过那些都不是非实现不可的，”洛昭瑶看对方的神情异样，转了话风：“若真想要，也该是我自己去争来的，上神估摸也不会应这种俗气的愿望。”

　　“哈哈，”槐因的注视中，洛昭瑶摸了摸花灯，目光从又投向那条明灿灿的长河，与河边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人，里面，泰半，是明河郡主的信徒。

　　“若真要求些什么，不若姐姐你替我同上神说说，让他保佑小仙，常常能来此处见一见这条璀璨明河，安安稳稳放一盏花灯，如何？”

　　说着，洛昭瑶已然俯下身去，托着那花灯的边座，探向湖边，准备将等放入河中，槐因也不多言语，走到她身边，捧着那盏红莲灯，打算与她一起。

　　“呀！！”

　　忽然旁边邻近的地方溅起了水花，槐因下意识地拦在了洛昭瑶的侧旁，替她挡去了这一场意外，那水花尽数落在她衣物上与发间，汇聚成水滴缓缓低下。

　　洛昭瑶见状一惊，赶忙去凑到她面前去查看情况，却被一声响亮的哭声抢先吸引去了目光。

　　她二人的边上，一个女童不小心跌落水中，岸边水浅，只到她膝盖，人倒是无恙，但小女孩吃痛爬起来之后，却发现自己手中的两盏花灯已经翻落在了河中，背面朝上，火光熄灭，并且被水流带得很远去了，看着这一幕便鼻子一酸，委屈得哭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哇，九九和阿轩哥哥的灯呜呜....”

　　洛昭瑶看着，正想上前去安慰安慰那嚎啕大哭的女孩子，却见她旁边已经有了个稍大一些的男童在手忙脚乱地安慰她了：“九九别哭..别哭，没关系的，咱们明年再放也一样！！”

　　“可是九九今年的愿望都许好了，我阿娘说第二次就不灵了呜呜呜呜”

　　两个孩子的衣衫朴素，想来并不是富贵人家的子女，明河节的花灯做工精细，虽然算不得很贵，但对于普通人家的小孩子来说，确实是一大笔钱了。洛昭瑶环顾了一下四周，买花灯的人却已经收摊了，她与槐因本就来得迟，方才买下的，是这一处河岸最后的两盏花灯。

　　“那，九九许的什么愿望，告诉哥哥，哥哥帮你实现好不好？”

　　洛昭瑶在一旁看着戏，觉得这个叫阿轩的男孩子很是个可塑之才。

　　“九九要做阿轩哥哥的新娘子....！”

　　“啊..这个...”那男孩顿时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挠挠脸颊，很是窘迫。

　　“呜呜呜呜哇看吧！！哥哥是个大坏蛋！”

　　她瞧着那女孩子哭成了个泪人，觉得这对青梅竹马既好笑又可爱，就快憋不住笑声了。刚准备做些什么，却见已然有人弯下身子，在那女孩面前递了一盏正烛光明亮的花灯，那人身上还淌着水珠，洛昭瑶呆了一下，然后笑开。

　　那是槐因。

　　月光与烛光下的她，莫名有一种让人心安的感觉。

　　她将那盏花灯送给那女孩，但那女孩在初见灯盏时停止了一阵，即将破涕为笑之际，却突然又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呜呜呜呜！！”

　　洛昭瑶：“？？”槐因：“？”

　　“呜呜呜呜呜呜呜哥哥没有灯，就不能许愿娶九九做新娘子了呜呜呜”

　　“九九不想做寡妇！！”

　　“哈哈哈槐因姐姐你看这小孩子，”那边哭得厉害，洛昭瑶却是再也忍不住笑意，笑出了声，她瞧着那个男孩更加手忙脚乱，脸红得快要冒出烟来，却仍旧极力地安慰着那个女孩，便来了兴致，于是她声音带着玩味，拖长了尾音问那个男孩儿。

　　“喂，这位小友，哈哈哈。今天明河郡主在上，我且替这小姑娘问你——”

　　“你想不想娶她做新娘子呀？”

　　“这...”那男孩呆了一下，低下头去脸更红了，半天不作回答。

　　洛昭瑶却是来者不善，她没得到想要的回答，似乎失去了耐心，叹息着对那个停下了哭声听哥哥回答的女孩说：“哎，太可惜了，这位姑娘，芳心错付啊。”

　　“....”槐因在一旁瞧着，似乎对她这番耍坏逗小孩子的举动很是无语。

　　果不其然，那女孩又大哭起来：“哇呜呜呜呜呜呜呜哥哥大坏蛋！九九要告诉秀姨去..”

　　哭声的调子直直提升了三个调，那女孩哭得昏天黑地，眼泪鼻涕一起流，洛昭瑶偷偷笑得更开心了，槐因几度碰了碰她，她才堪堪收了些德性。那男孩子最终是没法子了，妥协下来，他长得比九九高许多，便扶着她的身体，朝着她蹲了下来，抬头望着她。

　　“娶，哥哥以后娶九九好不好？别哭啦，”见女孩放下了擦眼泪的手，哭得眼睛红肿，满脸鼻涕地抽噎着看着他，他又继续说下去：“可是九九要等哥哥长大以后呀，哥哥的阿娘说，要等以后哥哥自己盖新房子了，才能向喜欢的女孩子提亲，嫁过来，她才能不吃苦。”

　　“...真的吗，阿轩不许骗九九...!”

　　洛昭瑶看着眼前生得清秀老实男孩和娇憨可爱的女孩，越发觉得有趣，比之那些胡编乱扯的戏本子，倒是更叫她欢喜。见“有情人终成眷属”，她朝槐因处做了一个得意的表情，很是心满意足。

　　洛昭瑶将自个儿那盏花灯也递给了那个男孩，还是那不正经的语气，对两小儿说道：

　　“今天你们话，明河郡主都听到啦。把这花灯放啦，收到祈愿之后，她会赐你们姻缘的！”

　　那女孩子的抽噎还没止住，却已经有笑容了：“真..真的吗？”

　　洛昭瑶却很是一副笃定的模样，斩钉截铁地回她：“那当然，明河郡主不是可灵了吗！”

　　槐因：“....”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兴许也是因为在平宁城的人都是在明河郡主的传说中长大的，那女孩总算笑得开怀，抱住接了花灯的哥哥，很是欢喜道：“我喜欢郡主！”

　　这一句倒是猝不及防，洛昭瑶哑了一阵，最终也笑着，低声道：“郡主也喜欢九九。”

　　男孩顶着一张红透的脸向洛昭瑶与槐因道谢之后，便牵着妹妹的手往别处去放花灯了，很是善解人意，想把独处时间留给这位小公子与戴着面纱的美人姐姐。

　　洛昭瑶看着两人走远之后，笑着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裳，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急忙从怀里掏出了方丝帕，转过身去。

　　正好瞧见，槐因取下被水滴打湿透了的面纱。

　　神色淡然，清冷静美。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生怕惊动什么。那绝美的女子取下面纱之后，却并没有注意到她拿出的丝帕，倒是看着她，噙着淡淡的笑意，问道：“你方才不是说，明河郡主她不管姻缘吗？”

　　“哈哈哈，兴许她今天心情好？管一管也无妨？”

　　“那，不知郡主能否管管神官的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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