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招摇

　　洛昭瑶自认自己的声音不算小，在这样寂无人烟的夜晚边境，无论如何也该传到那位尊神的耳朵里的。

　　然而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动静，长渊上神已然行出很远的背对着她的眼睛似乎闪了一下，却没有回头，连停顿也没有，在术法的余茫中消失不见。

　　“？？？”

　　洛昭瑶骤时又惊又气，“这什么情况？？！”

　　她看着那边没了身影的长渊，本来追跑着的步子却没停下，朝着那个方向狂奔而去。距离尚远，还没到达那个施法的地方，洛昭瑶脑袋便撞上了什么东西，整个人被弹了回来。

　　“？？？”

　　这下她彻底懵了，还有些慌，“？？这又什么情况！”

　　在那个以长渊离开的地方为界的大结界之中，竟然还被设下了一个更小更密的结界！以那石碑与古树为中心，不过几十步。

　　那结界在弹回她的同时，碰撞出并不炫目却很是华美的光芒。那是长渊上神的月华结界，六界之中，除了这位尊神本神，无人能解。

　　这下她算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所幸那结界之力虽然强悍，将洛昭瑶弹回的时候却是很会怜香惜玉。像是一双柔柔的手将她拖住，又宣示了对她出界的拒绝，再轻轻将她抛了回去。

　　洛昭瑶落地后斜斜往后退了几步，化去了那本不强横的力道，平衡住了身体。仍是不可置信地看看那隐隐可见的结界，很不甘心地施了个术法，却被弹回，自己还要费力躲开。

　　于是明河郡主一巴掌拍上自己的额心，额角抽跳，确认了一件事情。

　　诚然今天的一切都很像一场荒诞的梦。

　　但诚然今天，以及目前，真真切切的不是梦。

　　长渊那个王八蛋，是真的把她丢下了！

　　洛昭瑶回忆了一下方才的画面，长渊潇洒离去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呼喊甚至能在这么空旷的地界飘到王城。

　　“呔！这小白脸肯定是故意的！”

　　“肯定是小爷白天得罪他了，没想到竟是个不动声色要面子的主，我这下追过来，不是上赶着给他报复的机会了吗。”

　　洛昭瑶恨恨咬了咬牙，只觉气血攻心，双目似乎要燃气火来。她又想着，白天自己到底是哪儿得罪这位了，顿时火又很不争气地灭了一半。

　　“......”

　　不过是自己不合时宜地去了魔王宫，给上神添了麻烦，又在凤颜阁里面搅了上神的风月好事，闹得荒唐收场，也没有准备上神的客栈房间，自己又斗胆跟踪尊神.....洛昭瑶顿了顿，一巴掌再次响亮地拍在了脑门上。

　　一切的一切，都忤逆了美人尊者的意思。

　　所以此刻若要罚她以示惩戒，又或是兴起想要捉弄她，其实也是说得过去的。

　　抛去那些许许多多的不解与不服不甘，其实她同长渊本就是再简单不过的尊卑上下的关系。

　　那位是自己的顶顶顶头上司，六界的第一尊神，而她，至少在长渊眼里，不过是就职藏书阁的，仙司的一个小小仙使。

　　不管是人是仙是神，有时候其实就是这样。假使一个人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同你多相处了一些，你便会觉得你们待在一处，是理所应当的。

　　当如果到了某个时刻，两个人的位置自然而然地摆回原先的地方，就会发现，好像也就只是那么一回事。那个人是要同你继续待在一块，还是把你扔的远远的，也是理所应当的。

　　在这种与人关系上，洛昭瑶从来都是个通透的，对于这种情况，无端去质疑去气愤甚至去憎恨，在她冷静后看来，其实是很没有道理的。

　　“...天杀的。”但嘴上骂两句，在洛昭瑶看来，却是有道理的。

　　“可这尊神实在也太难伺候....！”

　　她骂骂咧咧两句，本就灭一半的怒火也一并灭了下去。气头血气下去，洛昭瑶便也蔫了下去。适逢一阵晚夜下的细风吹过，摇落了古树的一些树叶，婆娑飘散，于空旷之中平添几分趣致。

　　洛昭瑶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事到如今，只能盼望着长渊上神明天能心情好些，记起我这个可怜下属，不然守卫上岗，我又走不了...到时候”

　　她揉了揉眉心。

　　她好歹是个正经仙人，一时半会倒也饿不死，但到时候，在这魔界边境，来来往往的人，黑压压一片的士兵，岂不是要拿她当猴看？

　　洛昭瑶感觉自己要么当场丢人丢死，魂归冥司，要么事后厚颜无耻的功力大增到前无古人的境界。

　　“真是仙生艰难，仙生艰难呐。”

　　有几片叶子擦着洛昭瑶的发丝与脸颊，轻而徐地落在她脚边。她抬手接住了一片，捧在手中端详片刻，那翠色虽在夜中发暗，却是十分清晰可见。

　　洛昭瑶抬头看看四周，才恍然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这个结界虽然将她困住，却并没有向她施加什么术法的压制之力，反倒是...反倒是把她当做了很是珍重的客人一样。

　　魔界的夜晚，本该是寒冷至极的，但这结界之中，却始终是暖和的。魔界的天其实将月亮遮得很严实，但她方才却能将那叶子看得清楚，其实是那层结界上缓缓流转着的光华，在为她照明。

　　甚至于那风，也是平地而起，顽皮却温柔，携着翩飞的叶，似乎在偷偷陪伴着她。

　　到底是结界有心，还是布下结界之人存心，她已经不想再去费脑子思考了。

　　洛昭瑶站在古树巨大树干下，看着那流转着咒术光芒的石碑，走到石碑旁边。石碑上古老的字符上淌着如同月华般的光辉，她知道，那是长渊方才滴上去的血，被这石碑吸收同化后的模样，在压制着什么临界将破的力量。

　　不知为何，她看着那些流淌着的华露，没由来地想起了她初见长渊时的那一方月色，并不炫目灿烂，却叫人移不开眼睛。

　　暂时将愤怒放下之后，其实她还有很多很多的念头和疑惑。

　　她想起长渊漫不经心却狠厉的那一指刀，与瞬间倾注而下的鲜血，彼时她看不到上神的表情，也或许是上神本身就没有表情，她很疑惑。

　　太上的尊神，难道都是不会痛的吗？

　　但就像她的天君舅舅，虽然平日里不苟言笑雷厉风行，但伤极，于人前苦撑，人后，也是被她看见过他皱眉的。千年前永失所爱时，更曾失意痛哭，长醉不醒。

　　长渊上神他，又是否感受过痛呢。
　　思绪飘远了，洛昭瑶摇摇头，将自己拉回眼前来。

　　她蹲下身去细细端详那石碑，手指摩挲而上，顺着记忆的指引，顺着碑的边缘，摸到了一处极细极细的凹凸之处，那是两排年代相对较近的刻字，紧紧并在一起。

　　很浅，刻时却很用力，字迹青涩却俊秀。

　　洛昭瑶摸着那字，笑了笑，然后靠着石碑抱膝坐下，将头埋在双臂交叠之中，一会儿，又侧头看看那字。

　　“乐钰这小子的字，从小就比我好看。”

　　“现在，都该是一代名家了吧哈哈”

　　她如是想着，有些百无聊赖，出神许久。

　　突然间，她感受到了头顶那片结界溢出的华彩有异，她顺着动静看过去，小结界的一头，被人的触碰又激起了一片激烈的璀璨，像是短兵相接，原本极温柔风也骤然向那头卷起叶片飞旋而去，锋利如斯。

　　与那结界激烈碰撞，正在对峙斗法的，是一把冰玉为骨的扇子，握着扇子的主人一席青衣，被狂风吹得斜飞乱扬，正极力想要闯入这个结界。

　　他原是很轻松地进入了被长渊修复的石碑原本的大结界，正急于走近石碑旁那个白衣的小公子，却在几丈开外被流光溢彩的结界强横拦住，那术法狠厉不容挑战，直直将他逼退，他不甘被阻，这边祭出了法器，与结界上被留下的术法缠斗了起来。

　　一边斗着，青衣的公子还不忘朝石碑那边关切望去，喊道。

　　“阿瑶！”

　　“......”

　　洛昭瑶第三次一个巴掌响亮地拍在脑门，额角青筋狂跳，这次力道很足，恨不得直接把自己拍晕过去，早早结束这一场没完没了的噩梦。

　　说曹操，曹操到。

　　如果金叶子也能这样，她随便念念就到跟前，那她就别无所求了。

　　见她埋着头捂着额心不作回应，有几分要装死装瞎装聋装哑的姿态，乐钰又是一记猛击砸在那结界之上，咒法反扑极凶，他整个人又被逼回去好几步，他又唤道，

　　“阿瑶！你若听到了就回话..我，我找你许久了！”

　　他这话起先喊得大声，越到后半段就越没底气，到最后，竟有些隐隐约约的委屈。

　　“你是被困在里面了吗？别怕，我这就救你出去。”

　　洛昭瑶捂着面扶着额心，很是有些不想直视那边的人和场面，但还是转过头去看向战局。

　　“青玉亲王....小仙在里面无事，劳您担心了，”出于好心，她还是劝着。

　　“虽然亲王您认错了哈哈，但出于好心小仙还是想提醒您一句，这结界是长渊上神的，不想被这结界打死...您还是止步吧。”

　　她笑得勉强，绷着一张男相的小白脸，摆出一副死不承认的模样。那头的人听了，却是更加慌乱。

　　“那你在里头岂不是更危险？！”

　　“啊？？我吗，我还好，还好，应该没事的，”

　　不知为何，洛昭瑶虽不确定，却隐隐约约觉着，这个结界对她并没有什么威胁，此时此刻，帮她隔着外面那人，倒更像是保护了，于是她又道：“这结界其实对我还蛮友好的，真的，你....您别担心了。”

　　乐钰闻言，怀疑地皱着眉思量片刻，看着她在里面确实好端端的，手上终于停下了缠斗，在结界外几步的地方伫立。结界内的风却仍在狠厉地朝他的方向刮去，像是很不欢迎他。

　　洛昭瑶继续抱膝坐着，又将脸埋进了双臂交横之中，不再去看乐钰那个方向。

　　两个人就这么一装死，一沉默中，僵持了一阵。

　　乐钰在结界外，进不得，又不甘退，看着那不远处的蜷缩着的单薄身影，踱步几遭，最终又回到原处，用一种近乎哄着试探着的语气开口。

　　“我...我不会认错的，阿瑶。”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认错的。”

　　“你还在怪我是不是...你还在恨我对吗”

　　像是对她先前糊弄的反驳，又像是自己的陈情讲述，承载了太多的情绪，他声音放得很低，也很轻，生怕惊走了眼前的人，不远处那个仿佛随时又要逃跑的人。

　　诚然如果没有这个结界，洛昭瑶觉得自己肯定在第一时间是真的会跑路的。

　　但此时此刻，面对青衣公子的自陈，洛昭瑶却觉得如芒在背，如坐针毡，气氛十分诡异，压抑，甚至有一些尴尬。

　　不，是十分尴尬。

　　良久，埋首掩面的明河郡主□□了一声，很是复杂地看向青衣的魔族亲王，脸上写着一言难尽，而后是长长的一句叹息。

　　“我说，”她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慌乱与期待，很慢很慢地继续说了下去：“乐钰啊...你能不能稍微配合我一点。”

　　明河郡主一双如星的眼睛霎时闪过了什么，然后沉了沉。但她始终笑着。

　　“就像小时候那样，给个...面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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